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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因他们有护卫万民的公德,炼出的鬼火非比寻常,妖暂且不提,凡是作恶的邪魔、染上血气的厉鬼,无不沾之即伤。若不能及时扑灭,当场魂飞魄散也非虚话。

  青铜铸造的鼎炉中,一团幽绿色的鬼火飘忽跃动,焰心处呈现婴儿拳大的橙色,内中还包裹一缕死气,倏而凝成一张张鬼脸,狰狞可怖,观之悚然。

  暂不轮值的阴兵们三三两两坐到桌旁,用之前积攒的妖丹同颜珋换来美酒,一边对饮一边追忆往事,谈论最多的总是战场。

  偶尔有人提起家中未过门的妻子,立刻会引来一阵大笑。

  话题越来越歪,成婚的阴兵讲得眉飞色舞,笑得分外戏谑,没成婚的则是满脸羡慕,想着自己如果没有战死,是不是也能娶妻生子。不求过得富裕,只想伺弄好家中田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顺顺过上一辈子。

  在阴兵的说笑声中,男子悠悠转醒。睁开双眼,发现面色青白的水鬼距他不过三步远,近乎本能地摸向腰间,要祭出罗盘将她锁住。

  “道士,老实点!”

  几名阴兵同时站起身,以煞气凝出短刀,凌空掷出。

  破风声中,短刀穿透男子的上衣长裤,将他牢牢钉在地上。幸亏刀上没有死气,不然的话,以男子目前的情况,剩下的半条命也保不住。

  “小子,老子成鬼几十年,赶上死人多的年月,见过的和尚、道士和捉鬼人数都数不过来,各个比你道行深。我劝你还是老实点,省得自己遭罪。”

  大个子阴兵蹲在男子跟前,用刀背拍拍男子的脸,笑容狰狞,语气中满是警告。

  男子猛然侧过头,对阴兵怒目而视。目光扫过柜台后的颜珋,并未在他身上发现鬼气和妖气,以为他是同妖鬼为伍的邪门歪道,怒斥道:“同妖孽鬼怪为伍,可知是助纣为虐,天道不容?!”

  颜珋正将一枚妖丹碾碎,捻起一小撮喂给小狐狸,听闻此言,仅是笑了笑,根本未同男子解释,甚者,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客栈门外,一身战甲,手持战斧的判官脸色黑沉,庚辰抱臂立在半空,长剑未出鞘,黑发在夜风中轻扬,现出锋利的眉和金色双瞳。

  “助纣为虐,天道不容?那姬昌就是个好人?嘿!”判官连声冷笑,收起战斧,玉饰上的图腾随之湮灭。同庚辰抱拳告辞,当即率麾下鬼差和一队上古阴兵返回地府,始终头也没回。

  庚辰自半空飞落,无视守门凶兽的咆哮,径直推开客栈大门。

  “我正想你,来得正好!”颜珋抬起头,笑得格外灿烂。

  庚辰脚步一顿。

  他是不是该转身离开,立刻,马上。

  可惜颜珋没有给他退走的机会,单手撑着柜台飞跃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面前,牢牢握住他的手腕,凑近道:“帮个忙,可好?”

  话落,也不等庚辰回答,将他拽到柜台前,取出收入魂体的银铃,指尖敲击铃壁,耳边立刻响起阵阵鬼哭和妖吼。

  “这些从何而来?”庚辰接过银铃,感受到其内的怨气,询问道。

  “那个道士带来的。”颜珋指了指地上的男子,对庚辰道,“他找上九尾,被九尾打碎随身兵器。这些都是拘在其中的魂体,多数融合,善恶难分。九尾请我帮忙,至少把里面几只狐狸分出来。”

  “请你帮忙?”庚辰放下银铃。

  “谁让我心肠软,是个好人呐。”颜珋笑道。

  “……”

  “怎么,我说得不对?”

  庚辰嘴角微动,默默垂下眼帘,忽然间发现,蜃龙的鳞甲龙皮应该是诸多同族中最厚的。

  虽然眼前这条应龙面无表情,出于相识万年,又追了几千年的自信,颜珋还是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当下双眼微眯,双手拽住他的衣领,强行拉近两人的距离,低声笑道:“庚辰,信不信我现在就亲你?”

  “信。”庚辰一改平日作风,没有向后闪避,大手托住颜珋的后脑,手指探入发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今天吹什么风,怎么转性情了?”颜珋弯起嘴角,放开庚辰的衣领,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四目相对,黑色瞳孔化为赤金,颜珋微微叹息,他果然还是最喜欢这张脸。

  “咳咳!”

  咳嗽声突然传来,颜珋眨了下眼,侧过头,就见女鬼捂住小狐狸的双眼,硬是不许他看。一众阴兵装作不在意,视线却总是从各个角落飘过来。

  血葫芦一样的道士趴在地上,脸色涨红,口中涌出鲜血,咳嗽声正是由他发出。

  “真是麻烦。”

  机会难得,气氛却被破坏。

  颜珋不太情愿地放开庚辰,几步来到男子跟前,隔空取来一枚丹药,掰开男子的嘴,直接丢了进去。

  男子本想挣扎,奈何扣住下颌的手如铁钳一般,始终纹丝不动。挣扎的动作大了,下巴几乎要被捏碎。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发狂的毒热迅速缓解,血不再流淌,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出新肉。疼痛感逐渐消失,碎裂的骨头开始愈合,男子试着动了动手腕,竟能活动自如。

  抬头看向颜珋,男子紧皱眉心,并未开口道谢,反而再次指责颜珋同妖鬼为伍,悖逆天道,必当受到惩戒。

  “同妖孽厉鬼沆瀣一气,违背天道,必遭雷霆报应!”

  尾音刚落,冰冷的剑鞘突然抵住额心。

  庚辰手持长剑,目光犹如万年寒冰。霸道的应龙气息充斥四周,阴兵都有些撑不住,水鬼更是紧缩成一团,恨不能再次躲藏进贝壳。

  雪白的小狐狸却双眼放光,仰视庚辰背影,双眼一眨不眨,心中满是对力量的渴望和羡慕。

  男子动也不敢动,血液都似在刹那凝固。

  这样的恐怖他从未曾经历,好似下一刻就会被碾成齑粉。与之相比,哪怕九尾要取他性命,都未让他如此恐惧。

  “他还不能死,我有用。”颜珋按住庚辰的手腕,微微用力,将抵在男子额心的长剑移开。随即打了响指,男子被看不到的绳索缠绕拽起,手脚无法移动分毫。

  “我暂时不会杀你。不过,如果你还是口无遮拦,我不敢保证这份承诺能维持多久。”

  颜珋警告过男子,指了指拘有魂体的银铃,对庚辰承诺道,“五条妖鱼,三盒香料,十坛佳酿。那只毕方我还留着,如果能养回来,咱们炖汤如何?”

  庚辰收回长剑,祭出龙气包裹银铃,开口道:“既然烧焦,扔了便是。想吃我再去抓,我知晓毕方巢在何处。”

  “好。”

  两人对话时,男子意图挣脱束缚,始终未能如愿。

  女鬼从柜台旁走出,无视男子吃人的目光,青白的手擦过男子的额角,掀开被血凝固的发,清晰看到一枚铜钱大的法印,眼底闪过红光,阴沉笑道:“是他,没错,是他的血脉。”

  男子厌恶地撇开头,女鬼半点不在意,笑意盈盈地看向颜珋,道:“店家,就是他。取他血及生气,必能找到当年那个道士。”

  “你确定要这么做?”颜珋轻敲桌面,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从墙上飞出,悬浮在女鬼面前。

  “是。”女鬼正色道,“人有善恶,鬼妖亦然。我生前不曾害人,死后除吞噬恶妖,从不曾对无辜者为恶。人道有法,杀人者偿命。冤有头债有主,我索命者是害我之人,那道士却不分青红皂白,护那些恶人,欲令我魂飞魄散。”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鬼,他们是人?”

  “没有这些害人性命的恶人,又哪来我这满怀怨恨的水鬼?”

  女子声声泣血,字字垂泪。双目变得赤红,黑色纹路爬满脖颈和双手。这一次,颜珋没有再压制她的怨气。

  “人有善恶,鬼难道就无?我敬德高仁爱的高僧和修道之人,但这些不分善恶,滥杀无辜的,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女鬼话音未落,男子已出言讥讽道:“鬼妖生来害人,岂有良善?都该扫除世间,令其灰飞烟灭!”

  女鬼发出厉吼,在场阴兵皆面现厉色,周身死气萦绕。小狐狸也是浑身炸毛,对着男子不断嘶吼。

  颜珋拦住女鬼和阴兵,隔空摄来一枚铜铃,轻轻摇动,男子再说不出话来,双手抱头,额头鼓起青筋,数息后仰头栽倒,陷入无尽梦魇之中。

第26章 梦魇

  青市

  市东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中,屋舍三面围拢,院中假山嶙峋,古木成伞。石路旁流水淙淙,以竹筒牵引至山巅,旋即飞流直下,落入人工开凿的水潭。

  本是旭日东升,春光明媚,院中却格外阴冷,弥漫怨气,令人脊背发寒。

  狭长的走廊中挂有成排鸟笼,画眉、百灵、山雀等脆声鸣叫,振动双翼,在笼中上下飞腾,不停撞向笼门。

  笼门破损,鸟笼左右摇摆,只要冲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奈何脚爪上缠有细长的锁链,束缚住它们的行动。对笼中鸟而言,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两只画眉尝试数回,知晓逃脱无望,当场哀鸣啼血,最终互相依偎,死在鸟笼之中。死后身体化为青气,流入设在廊檐下的铜炉。

  炉前燃有三支手腕粗的香,诡异的是,虽有白烟腾起,香柱却从不曾变短。每当有鸟化作青气,香柱反会升高半寸。哪怕天降大雨,火光也不会熄灭。

  不到半刻时间,又有数只雀鸟陨落,随青气不断涌入,香柱再次升高。

  这些鸟雀都是开了灵智的小妖,不幸被宅院主人发现,没有当场丧命,却被囚犯一般关押起来,榨取妖气,成为炼化法器的材料。

  日上中天,一名身着唐服的老者负手走来。

  老者身材高瘦,面色红润,满头银丝,三缕长髯垂落胸前。乍一看慈眉善目,极是可亲。对上他的双眸,则会发现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温情,尤其是扫过廊下飞鸟,更是满满的厌恶和轻蔑。

  “祸世的妖孽,早当清除干净。容你们苟延残喘,为我季家炼成法器,是你们的造化!”

  廊下群鸟愤怒鸣叫,声声啼血。更有数只眼泛红光,拼着自爆内丹,也要和老者同归于尽。可惜他们道行太浅,老者仅是祭出两张黄符,内丹的妖气就被吸收干净,尽数投入铜炉。

  “妖就是妖,愚蠢。”

  老者轻蔑一笑,信步穿过廊下,每走出两步,就有一只雀鸟当场毙命。

  青气不断从廊下涌出,接二连三飞入铜炉。炉前三炷香不断增高,缥缈的白烟上升一段距离,很快又垂直下落,一道道缠绕在铜炉四周,穿过炉顶的缝隙,隐入铜炉之内。

  铜炉开始发红,内中阵阵嗡鸣,似鸟雀哀声。

  老者双目放光,单手抚过长须,神情中现出一抹得意:“就快成了。”

  炉中法器为先祖所留,是一把春秋时期的青铜剑。

  据老者父亲生前所言,早年为诛杀一只水鬼,使得法器受损。多年后想出以妖气祭炼的法子,这把青铜剑才有修复的可能。

  “快了,就快了。”

  忆起先父所言的法器威力,老者愈发兴奋,决定亲自守着铜炉,直至法器炼成。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手捧莲花灯,快步来到老者面前,将灯递于老者,满面焦急道:“家主,少爷的灯不对!”

  老者顿时一惊,厉声道:“你说什么?!”

  莲花灯中心,橘红火苗如豆,无风摇曳,忽明忽灭,隐隐还有一丝黑气。

  老者捧过灯座,看着将灭未灭的命火,目带厉色,脸色阴沉似水。

  “是谁胆敢伤我孙性命?!”

  安市

  天气晴朗,暖风和煦,古玩街上人头攒动,游人接踵摩肩,各种吆喝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一片喧闹声中,黄粱客栈显得格外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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