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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救命啊!救救我的小雀!”他将脸埋进全是污血的手中,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震颤,尖锐的肋骨在肺里插丨得越来越深,搅出黏稠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喊“救命”。

  “你不是说知道错了吗?”柏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不可察的悲哀,“你不是说愿意杀掉这个孩子吗?”

  “现在又为什么哭泣呢?”

  “阿崽,刚才你是在对我说谎吗?”

  他将额头撞在地上,清秀的脸庞已经变得扭曲丑陋,“我没有!柏先生,我没有对您撒谎!”

  “那阿崽是要我原谅,还是要这个孩子呢?”柏先生的声音那么温柔,问的问题却残酷到了极点。

  “我……”他慌乱不已,挣扎着嚎叫,“我要!我都要!小雀不能死,它是我的孩子!”

  它是我的孩子!

  噩梦惊醒,秦轩文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坐在夜灯深蓝色的光芒下,大幅度地喘息,眼中没有焦距,脸上是惨淡得近乎透明的白。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从梦境中抽丨离,紧抓被子的双手松开,骨节与指甲缓慢恢复本来的血色。

  而后,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隆丨起的小腹上,像安抚孩子,更像安抚自己,“小雀不怕,爸爸在,爸爸要你。”

  窗帘拉得并不密实,城市紫红色的夜光像清晨的薄雾般洒落在窗台上。

  他缓了好一阵,这才向窗边看去。

  那里放着几盆绿植,在夜风下舒展着枝叶。

  此时是凌晨三点,但醒过来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从床上下来,将房间里的灯都打开,瞳孔收紧,又渐渐散开,努力适应着光线。

  这是单於蜚给他准备的公寓,室内面积两百来平,位于这座繁华城市的高档住宅区。

  他住进来已有一个月,每天晚上重复做着一模一样的噩梦。

  这噩梦却成了维持他生命的毒药。

  梦里发生的事太过惨烈,才将现实衬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他只是无法再陪在柏先生身边而已,没有关系,他的腹中还孕育着小雀。

  他要将小雀平平安安地产下来。

  怀孕已有五个月了,小腹隆丨起的形状已经难以遮住,而天气也正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他很少出门,对这座城市几乎一无所知。

  单於蜚将他领到这里来之后,就没怎么过问他的生活,也没有催着他“上工”。

  他自是诧异,猜不透单於蜚的心思。

  从这一点来看,单於蜚当真与柏先生极为相似。他过去从未猜透过柏先生,如今亦不明白单於蜚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单於蜚与柏先生的相似,像命运给予他的救命稻草。

  他紧紧握着这根稻草,知道荒唐可笑,却不敢轻易丢弃。

  前阵子,俞医生突然出现,他惊喜不已,以为柏先生改变了心意,准备让俞医生接自己“回家”。

  俞医生却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在这边生活得习不习惯。

  他登时明白,俞医生的到来与柏先生没有丝毫关系。

  “柏先生……”他局促地问:“柏先生还好吗?”

  俞医生诚实道:“我只是‘孤鹰’的一名医生,柏先生的近况我打听不到。”

  他垂下头,再次抬起时眼中已经泛起消沉的笑意,“您来找我,是想帮我将小孩生下来?”

  “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

  沉默良久,他道过谢,又红着脸问:“俞医生,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取一件柏先生的随身物来。”

  俞医生望着他微红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与他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离开前千叮万嘱,要他爱护自己,就算再难过,也要挺到将孩子生下来。

  他苦笑着答应,并未告诉俞医生,自己已经出现了抑郁症状。

  几个月前,他就上网查过——专家们都说,怀孕的女人情绪容易躁动、不安,需要丈夫的陪伴与抚慰。

  他并非女人,症状却更加严重。

  而他日夜想念的柏先生,不仅没有陪伴他,还将他送了人。

  与抑郁相伴的是无休无止的呕吐与因激素动荡而随时涌起的欲丨望。过去在一队基地或是落雀山庄,他都不大能感觉到小雀的存在,只有时不时出现的腹痛提醒着他——你的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而现在,沉甸甸的不适感只有在他入眠之后才会消停,醒着的时候,哪怕喝水喝得多了些,都会冲进卫生间里干呕。

  洗漱镜里映出的是一张清瘦苍白的脸,锁骨如刀,高高耸立,似要将皮肤割破,往下,是逐渐变得松弛的身体。

  他已经不大敢看自己的身体了。

  原本精悍完美的肌肉消失了,那一道隆丨起的弧线看得他心惊肉跳。

  当年他吃了那么多的苦,才拥有这具无懈可击的身体,成了“孤鹰”最锋利的刀。

  现在这把刀,是肉眼可见地钝了、锈了。

  没有用了。

  可是能怪谁呢?

  是他自己要爬柏先生的床,并且为此喜不自禁。

  怨不得别人。

  窗外,紫红色的夜光被宝蓝色取代——天快亮了。

  他抹了把脸,放一池热水,将自己浸了进去。

  “柏先生,我好想您。”在池水漫至唇边时,他抱着双腿,悄声低喃。

  “啊——哦——”

  孔雀响亮的叫声打破月夜的宁静。

  柏云孤半转过身,见那只在众多孔雀中称王称霸的白孔雀正朝自己走来,长长的尾羽拖在地上,随着往前的步伐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柏云孤饶有兴致地眯起眼,“来讨食?”

  白孔雀又叫,在他身前停下,昂起头看他。

  柏云孤让人送来一篮豆子,抓了一小撮扔在地上。白孔雀低头瞧了瞧,似乎很不满意,细长的脖子往前一伸,像是想啄他一下,却中途打住,认怂地缩了回去。

  满月如银盘,光辉洒落在近处的湖面,反射丨出大片银光。

  柏云孤蹲下来,兴致不错地打量着白孔雀,突然道:“他是怎么喂你?”

  白孔雀歪着头,大约没听懂。

  柏云孤的视线越过白孔雀,看向那银光粼粼的湖面,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片刻,他收回视线,而白孔雀已经认命地埋下头,啄食地上的豆子了。

  他从篮子里再抓出一小撮豆子,放在手心,朝白孔雀吹了声口哨。

  白孔雀先是一愣,而后立马跑过来,照着手心就是一啄。

  尖尖的喙戳在手心,说不上特别痛,但痛感还是有的,柏云孤笑了笑,“粗鲁。”

  白孔雀闻似未闻,只顾着吃。很快,手心里的豆子就没了。

  白孔雀显然不满足,扬着脖子继续讨食。

  但柏云孤没有秦轩文的耐心,喂这一次已经是破天荒的举动。

  他站起来,看了看被啄红的手心,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柏先生。”吕伯站在一旁,恭敬地提醒道:“努兰先生到了。”

  他略一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却没有立即转身。

  吕伯也不催,好似那在别院等候的美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柏云孤才轻轻吁了口气,道:“这只白孔雀气性不小。”

  “都是给轩文惯的。”吕伯笑道。

  柏云孤挑眉,像是来了兴致,“怎么个惯法?”

  “食物要喂到嘴边,不高兴了要轩文哄,跟别的孔雀打架打赢了,要向轩文开屏,让轩文夸。”吕伯年纪大了,说起话来慈眉善目,将琐事变成细细的溪流,仿佛要淌进闻者的心里。

  柏云孤轻嗤,“他倒是会玩儿。”

  “这只孔雀骄傲,却也通人性,轩文待它好,它心里门儿清,动不动就开屏给轩文看。”

  “它不对别人开屏?”

  吕伯笑着摇头,“我没有见过。”

  柏云孤道:“我试试。”

  这一试,时间就匆匆流逝。白孔雀最终开了屏,柏云孤却有些倦了,吕伯说起努兰先生还在等候,他摆了摆手,吩咐将人送回去。

  金发白肤的美人花容失色,当着吕伯的面抱怨“孤鹰”喜怒无常。

  吕伯只道:“柏先生今天既没有‘喜’,也没有‘怒’,怎么能叫‘喜怒无常’呢?”

  努兰与迟幸一样,皆是大家族里的天之骄子,自视甚高,闻言气闷道:“我难道不能让柏先生‘喜’?”

  吕伯但笑不语。

  俞医生再次来到L国时,将一个塑料密封袋放在秦轩文面前。

  密封袋里,是一件烟灰色的男士衬衣。

  秦轩文眼眶发热,就像病入膏肓的人终于得到了唯一能救自己的药。

  俞医生离开后,他立即将衬衣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然后颤栗着,将脸埋了进去。

  衬衣上的气味很浅,几近于无,可即便如此,也足以给予他慰丨藉。

  他去浴室冲了澡,竭力将属于自己的气息全都洗掉,然后一丝丨不挂躺在衬衣上,贪婪地汲取柏先生留存的味道,闭上眼,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象此时此刻,柏先生正陪伴在自己身边。

  连日来的痛苦渐渐淡去,身体好像都为之变得轻盈,心脏像是缓缓被一片温柔的泉水包裹,一切惊慌的、烦躁的、焦虑的情绪被统统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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