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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废物!”韩霖怒从心起,一把抄起桌上的金丝兔毫盏砸了过去。肖念哪想到这人如此狠毒,顿时被砸的头破血流,“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韩霖岂会在乎区区一个管事,看着自己心爱的茶盏碎成几瓣,他气得话都说不出了。抖了半晌,才对身边小厮嘶声道:“去,请西韩的韩大过府一叙!”

  那个“请”字,落的极重。小厮飞快跑了出去,然而韩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直到太阳下山,前去请人的仆从才灰溜溜的跑了回来,禀报道:“阿郎,西韩那边说是要会客,没时间过来。”

  “会客?”韩霖一个激灵,立刻问道,“会的是什么客?”

  韩邈不会是想在相州故技重施,把韩氏茶行的秋建彻底挤死吧?

  “听闻请的是卫知县……”那小厮低声道。

  糟了!

  “速备厚礼!给梁知州、孙推官下拜帖,就说我要登门拜访!”韩霖厉声道。

  再怎么说,他也是韩氏大宗的子弟,拜访这些官员,可比韩邈要简单。除了官员外,地方上的豪族、富商也不能轻慢。这次他一定要处处为先,再也不能让那狗贼抢他的生意了!

  ※

  此刻,西韩的正堂,也是一派笑语晏晏。高居主座的,正是卫知县,还有县里的主簿、县尉等人陪坐,端是热闹非凡。

  “多亏明府和几位官人,那贼道方能伏法,为世间再除一害。”韩邈举杯,笑着对面前几人敬道。

  之前在韩府行骗的杨道人,已经判了下来。杖刑、黥面,流三千里,量刑不可谓不重。一方面确实是杨道人太贪,骗财不止一起,另一方面,也少不了西韩的面子。

  卫知县捻须一笑:“这等贼道,自然要严惩不贷。贤侄何必客气?”

  卫知县在安阳为官两载,跟韩邈的父亲韩玉是有些交情的,因而哪怕听说西韩跟韩氏大宗有些不睦,依旧给了他三分薄面。这杯酒,他还是能安心受之的。

  韩邈笑得更亲切了几分:“小子自知明府乃秉公办事,但是事关家祖母,还当亲自谢过,方能心安。今次相邀,也是备了几个新菜,想请诸公试箸。”

  “那可要好好尝尝!”卫知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为人清正,没什么恶癖,就是好口腹之欲。当初西韩的韩玉在时,也常请他来赴宴。对于月俸只有十五贯的县令而言,可是难得的尝鲜机会。

  见贵客兴起,韩邈也不拖延,命人上菜。如今世俗渐奢,宴饮必器皿满案,珍馐嬴席。不过西韩并无此陋习,菜品讲究“精”、“巧”二字,依照循例,推盏换菜。第一二盏敬酒喝罢,三碟两碗端了上来,皆是开胃菜品,居中的却是盘炒虾。河虾都剥了外壳,粉嫩柔糯叠在一处,上面还缀了点滴翠色,极是清淡。

  卫知县讶然:“这是用茶炒的?”

  虽然世人多吃饼茶,但散茶也不罕见。只是用来炒菜,却有些出人意料。

  “正是。”韩邈笑道,“这次选的是越茶,其味香浓,用来炒虾,别有一番风味。”

  “妙哉!妙哉!”卫知县大感新奇,举箸便尝。那虾子弹滑,一口咬下,似能迸出汁水。清幽茶香混在其中,比春茶也不逊多少,嚼上两下,鲜甜入喉,唯剩余甘。

  味佳、色美,还有股天然野趣,也不知何等巧思,才得此风味!

  他吃的兴起,一旁主簿尚能赞不绝口,对于县尉这等喜爱爱大鱼大肉的,可就寡淡了些。好在第三盏、第四盏的主菜,乃是鲜羊和乳鸽。羊排烤的焦黄,上面涂抹了蜜汁,还有隐隐的香料芬芳,既非胡椒,也非花椒,吃起来有些陌生,却香的足以令人食指大动。鸽子则窝在盏中,汤色如乳,肉软骨脱,还能吮髓,两口吃完,立时生出不足之意。

  胃口吊在了极处,第五盏的大菜,摆在了众人面前。

  “鲤鱼?”卫知县一看盘中鱼,就讶然出声,“竟用炸的?”

  黄河鲤可是名菜,京中多是食脍或是做成鱼羹。这三斤多的鲤最是鲜美,用来炸,岂不暴殄天物?

  韩邈却笑道:“明府不如先尝尝,再做评判?”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

  嘿嘿嘿,今天道长就饿一顿好啦=w=

第21章

  身为老饕,还真没什么能拦住他的。那鲤鱼炸的焦脆,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头尾均高高翘起,加之金黄色泽,浓艳酱汁,摆在盘上煞是好看,犹若跃水而出的金鲤。只凭这卖相,就颇为诱人了。卫知县兴致勃勃夹了一筷,但见鱼皮焦脆,鱼肉鲜白,上面还挂着酱汤。含在嘴里,焦香、鲜香、以及冲脑酸香一起涌上,咀嚼两下,更有甜味弥散开来,让人口齿生津。

  莫说是卫知县,就连口重的县尉等人,也吃得摇头晃脑,大赞鲜美。这可比普通的煎鱼、鱼羹更有滋味,那盘中的酱汁更是点睛之笔,吃到后来,都要用鱼肉沾上一沾,再送入口中。

  “这滋味当真一绝!可有菜名?”能尝到如此新菜,卫知县欣喜之余,开口问道。

  韩邈却笑道:“小子只顾口腹之欲,倒还未曾取名,还请明府赐之。”

  这一捧可正对了地方,卫知县捻须想了想,笑道:“不如就叫‘鲤跃龙门’好了,味美意佳,方为好菜!”

  登龙门,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渴盼。这卫知县也是二甲出身,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如今同新菜连在一起,也足能传遍南北了吧?

  “好菜名!”韩邈笑赞,“明府赐了这道,倒让下道菜也有了名字,便叫‘独占鳌头’好了!”

  随着他的话语,另一盘菜端了上来,却是一只老鳖。色泽黄亮,头尾俱全,可不正应景吗?

  卫知县不由哈哈大笑,拿手点了点韩邈:“你这小子,端是心思玲珑!”

  先上鲤鱼,再上甲鱼,可不就是为着意头去的吗?跃了龙门,还要占了鳌头,怕是以后进京赶考之人,吃席都少不了这两道菜了吧?

  韩邈却是含笑谦让,又亲自起身,掀了那鳖壳,露出其中成块的肉来。众人举筷细品,只觉肉嫩味鲜,浓汤滑腻,因未曾油炸,甜味欲盛,酒味也浓,还有鱼肉不能及的软糯,亦是别有风味。

  推杯换盏到了此时,已吃的人通体舒畅,待到最后的羹汤上来,却变作了清亮亮、明澄澄的莲子羹。莲子现在已经有些过季了,然而盏中的却依旧嫩如花苞,也不知是从哪儿采来的,还有撕成片的山珍银耳浮在盏中,白似云朵。明明是一碗能见底的清汤,入口却甘醇甜腻,别无异味。

  怎么说也是舌头刁钻的老食客,卫知县只喝了一口,就讶然止住银勺:“贤侄,这汤里放的是什么?似乎不像是蜜啊。”

  一顿饭,等的就是这一问。韩邈轻笑出声:“明府却是问到了点上。这一餐诸般菜色,皆用了一种新制之糖。”

  “新糖?”听闻这话,卫知县惊讶的又低下了头,看向碗中。若是说那鲤鱼、老鳖用了糖,他还不觉奇怪,毕竟颜色浓重,就算石蜜的颜色也能遮过。可是莲子羹白净清澈,哪有用过糖的样子?哪怕用的是糖霜,至少也得是琥珀色的,略白的沙脚料杂质甚多,亦不会有如此甜度,何况味道大有不同。

  没让贵客猜测更久,韩邈招来了小厮,取过一个木盒,当着卫知县的面打了开来。只见盒子分成了两格,一半晶莹如冰,一半闪亮如雪,只论模样,就十足的矜贵诱人。

  “块者曰‘凝冰’,砂者曰‘白霜’,皆是韩家新糖。”韩邈笑眯眯向众人介绍道。

  “奇哉!”卫知县忍不住放下了汤勺,接过盒子细细观瞧,“且不说这白白的物事,这右边成块的,当真是糖?不是你寻来的窖冰?”

  “明府不妨尝尝这凝冰滋味?”韩邈并不作答,反倒笑着劝道。

  被勾起了好奇心,卫知县也不迟疑,捡一颗凝冰放在了嘴里。虽然号“冰”,但是这糖入口,丝毫没有寒凉,反倒甘冽醇美,不似寻常糖霜掺杂异味,只余透入心扉的甜。

  “果真!”尝了这糖,卫知县突然反应过来,“我说今日的菜肴,怎地少了些酸味,多了份鲜香,原来是这糖的功劳!”

  想要提鲜,世人多会用醋,因而鲜中带酸。但今日所吃的菜品,除了“红烧”两味外,罕少用醋,只余本身鲜美。回味起来,倒是不比那几道新菜逊色。

  “明府果真能品出真味。”韩邈笑着吹捧了一句,“这新糖也是小子家中刚寻得的秘方,今日几道菜品,也列了菜谱,若有雅兴,不妨回家一试。”

  说着,他让下人奉上了礼盒,诸位客人皆有一份。不但有两样新糖,几页菜谱,还有当季新出的越茶和其他钱帛礼物,“情谊”着实不轻。

  卫知县当了这么多年官,哪能不知他的深意。请客答谢是虚,推荐这新糖和越茶才为实吧?不过得了这么多好处,又拿了新奇菜谱,举手之劳哪有不肯的?

  手捻长须,卫知县笑道:“老夫却占了贤侄的便宜。若是做成,也让家中孩儿们尝个新鲜!”

  一时间,席间众人皆笑,宾主尽欢。

  送走了贵客,韩邈只觉微微酒意上头,生出些醺然。想了想,他没有回到书房,而是转了个方向,朝着西院的丹房走去。

  今日这些菜色,可少不了甄道长的功劳。其中几道用到白糖、冰糖的大菜,更是因甄琼提议,才能制出。现在有了县令作为首推之人,又有了“鲤跃龙门”、“独占鳌头”的美称,定然不日就能传开。到时趁着东风在店里上货,安阳一地,就不愁销路了。至于京城,大可走走樊楼的路子,那可是七十二正店之首,若是流传出新菜,少不得也要再为白糖添些主顾。

  至于那越茶炒出的虾仁,则是摆出来的幌子,专为某人备着呢。韩邈原本就没有在相州推广越茶的意思,多余的茶叶早就运到了应天府,却做出这样的姿态,想来三房得知,也会焦头烂额一番,平白花费钱财打通关节吧?想到这里,韩邈也不由微微一笑。

  可惜,这些充斥着铜臭味的“俗事”,祖母是不爱听的。韩忠等人又早已知晓,少了倾诉的快慰。倒是那小道长,会喜欢这种能赚大钱的故事吧?毕竟糖方和菜品都是他给的嘛。

  酒意上头,韩邈走得更快了,心中多多少少也升起了些与人分享乐趣的期盼。然而当他到了小院,迈步入屋,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人啼笑皆非的景象。只见自己要找的那人,正双颊鼓鼓,嘴巴圆张,一副极无仪态的模样。

  “吸溜!”没想到韩邈会突然到来,甄琼吓得一下把嘴里的棒冰抽了出来,发出了声水淋淋的响动。

  看了看手上舔到一半的棒冰,又看了看韩邈落在上面的眼神,甄琼挤出了个微笑:“那啥,天气还有点热,就吃个盐水冰。呃……你要来一根吗?”

  韩邈盯着那冻在棍上的冰条,以及上面可疑的水迹,半晌才道:“若想吃冰,家中也有冰窖……”

  “这棒冰和刨冰不同,乃是甜咸口的,最是解暑。”甄琼赶忙从水盆里拎出了个小木盒,狗腿的递了上去,“喏,这里还有,尝尝看。”

  盛情虽然难却,韩邈的目光还是先落在了水盆上。那盆边缘有些氤氲水汽,里面放的却不是冰,而是一汪清水。拎出来的盒子是木制的,一共四格,上面还插着两根棍,每支都有一条冰柱冻在上面。这绝不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

  就算有些醉了,韩邈也看出了不对,皱了皱眉:“这是现制的冰?”

  大热的天,怎么制冰?难不成他真看到了传说中的道法?

  甄琼可不知道韩邈惊诧的心思,一指头就给戳破了:“没错。糖盐水化开,搁在井里降了温,再用硝石吸热,就能成冰。虽说麻烦了些,但是夏日想要制冰,只能如此了。”

  “硝石还有这等用处?”韩邈心中生出好奇,伸手抽出了一根棒冰,果真冻得结实,还冒着丝丝白气。突然,他想到了之前韩忠说过的“点水成冰”,不由道,“你那乌梅汤也是这么冰冻的?”

  见对方接了棒冰,甄琼也稍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嘬了嘬手里的棒冰,把上面滴落的水珠卷进嘴里,才道:“没错,竹筒外壳用湿沙降温,竹杯上面有个阀门,打开之后水流入硝石里,再倒入乌梅汤,隔着杯壁就能降温了。不过东西简陋,只能结些碎冰,不能冻得这么结实。”

  “那要用多少硝石,才能冻成这样?”韩邈忍不住又问道。

  “不是多少,是几次。硝石一次降温也就十度左右,要分次把硝石水和盐糖水降温,方才能冻成棒冰。”甄琼忍不住又劝道,“快尝尝看,一会儿化了!”

  十度是什么度量?韩邈有些搞不清楚,但是对方催促,他也不由举起棒冰,轻轻咬了一口。那冰颇硬,落在牙上冻的厉害,忍不住要翻滚两下,才能消去寒意。随着舌尖滚动,坚冰融化成水,迸出甜意,紧接着的则是淡淡的咸。两种味道合在一起,极为清爽,比寻常的冰酪还要消暑,又比冰鱼儿多了些滋味,确实适合夏日饮用。

  然而咬了第一口,韩邈就停了下来,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之前不是曾说过,不可吃特别冷或是特别热的东西吗?这棒冰难道不伤牙?”

  他之前取牙膏时,可听了一大串的叮嘱。怎么嘱咐的人转眼就啃起冰块来了?

  “伤牙啊,所以才要用舌头嘛。”今日的韩邈看起来有点不同,笑的也没那么可怕了,甄琼立刻放下了警惕心,又把棒冰塞嘴里了,吸溜吸溜舔了起来。

  一条滑溜溜的棒冰时入时出,面颊鼓囊不说,嘴唇还嘬的发红,偏生这小道士生的又俊俏,把有碍观瞻的动作都弄出了些香艳味道。韩邈心中好笑,却也觉出了几分异样的乐趣。他自幼进学,被师长教导约束,从不行差踏错。成年后又身负重担,须得端起姿态,免得被人看轻。倒是从未如此无拘无束的犯过傻。

  许是被酒醺了头脑,也不在乎下人们的视线了,韩邈缓缓把那棒冰含在了嘴里,用舌尖轻舔。没了刺人的寒意,冰爽水液融入口中,连心底的俗念都被冲的一干二净。韩邈早就忘了自己的来意,就这么持着棒冰,慢悠悠的品尝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韩邈:这吃法,引人深思啊。

  甄道长:???

  硝石制冰确实有,但是看了看实验记录,觉得不太科学。主要是硝石能吸取的热量有限,一直添加硝石应该也有饱和度吧?况且硝石跟火药的联系太紧密,寻常百姓家也未必能搞来足量的硝石。所以窖藏冰一直是主流,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然,甄道长这主要是闲的[doge]

第22章

  西韩的家宴出了几道新菜,又有卫知县着力宣扬,不多时就传的四下皆知。那用来炒虾仁的越茶,和新制的两种糖,也传到了韩霖耳中。还在马不停蹄送礼,四处拜会的韩霖知晓了此事,顿时勃然。在他看来,糖又能值几个钱?怕不是掩人耳目的法子。推销越茶,才是韩邈的目的!

  为了自家茶园,他竟然连这等暴殄天物的法子都用出来了?心中大怒,韩霖不再犹疑,花出了十分气力稳固茶行的买卖,顺便贬低越茶,称其只配用来炒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道“越茶爆虾”确实没怎么被人看重,倒是新糖随着两道菜名传得沸沸扬扬,不到半月功夫,就在西韩的店铺中卖了起来。

  “西韩开始卖糖了?”听到这消息,韩霖只觉头晕目眩,“他不是想卖越茶吗?怎么先上了糖?”

  为打通各个关节,保住秋茶在相州的份额,韩霖已经花了大笔钱财。身为大宗一房,他哪来的私产?还不都是从茶行账上取来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有提越茶的意思!那自己填进去的钱,岂不是统统打了水漂?刚刚拿住茶行,当年就要折了老本,他又要如何向叔祖交代?

  “肖管事呢?速找他来!”韩霖大声喝道。

  身边人却小心禀道:“肖管事前日就开始称病了……”

  难不成这是肖念和那贼子里应外合,弄出的把戏?早就忘了是自己把人砸破头的,韩霖气得眼都红了,捂着胸口喘了半天,这才怒道:“来人,套马!去西韩的铺子看看!”

  不能只听肖念那老东西的一面之词了。到底是声东击西,还是故弄玄虚,他这次定然要亲自前去,瞧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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