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再怎么强势的母亲，在儿子面前都会成为弱势的那一方。

　　在军区家属大院里霸道出名声的路行娜也不能免俗。

　　她深吸了口气后，平静下来，带着路源离开了那间弥漫着香烟味道的房间，走到了二楼阳台。

　　看着路行娜眉眼间的疲惫，路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姑姑……你没事吧。”

　　路行娜安慰他似的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我没事，习惯了，只是今天带你来这，是想让你帮个忙……”

　　姑姑露出这种神态，路源打心眼里受不了，路家人的性格使然，现在的情况，不管路行娜提出什么要求，路源都是义不容辞，两肋插刀，“你说！”

　　自家人没什么需要客气的，路行娜叹了口气，“你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不想让你爷爷知道，他年纪大了，操不起这个心，以后在你爷爷面前，你就多帮你哥打打掩护……你和他同龄，有共同语言，有机会就多帮我劝劝他，我和你姑父，和他已经算是仇人了，根本没法交流。”

　　路源虽然演技不怎么样，但是打掩护还勉强能凑合过去，至于劝路杰，他有心无力，“姑姑，我哥他为什么这样？分明在故意气你。”

　　路行娜嘴角弧度未变，眼睛里却掺了点别的意味，“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家教吗？”

　　“记得。”

　　“她自杀了。”

　　自杀！

　　路源愣住，下意识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她打掉孩子后不久……这件事你就连你爸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和他说。”

　　难怪，难怪路杰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难怪姑姑一直守口如瓶。

　　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也就算了……女家教可是条活生生的人命，路源难以想象当年的路杰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的亲妈把老婆孩子给逼死了，换做路源也难过去这个坎。

　　可仔细想想，路行娜做的也没错，身为一个母亲，她要对自己未成年的儿子负责任，也要对那个未出世的生命负责。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姑姑，你放心，我会好好和我哥说的。”

　　路行娜摸了摸他的头发，略有些感慨的说，“要是你哥和你一样乖就好了。”

　　嗯……说实话，路杰装乖的时候比他看着可像个人。

　　可放飞自我的时候，也是真的让人讨厌。

　　“路源，又胖了。”这是路杰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的第一句话。

　　路源咬着牙，叫了他一声哥。

　　“呵，听说你要好好上学，是大伯找哪个神医帮你打通任督二脉了吗？”

　　路杰的嘲讽太过刺耳，路行娜皱着眉怒斥他，“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凭什么？”路杰懒散的靠在阳台护栏上，随手夹了支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凭你是我妈啊。”

　　作为妈妈的小宝贝，路源看不得路杰这副态度，都二十三了，怎么还和中二病叛逆期一样，哎……

　　三十岁的路源如此感叹。

　　“路杰，当着小源的面我不想和你吵，你外公这两天一直念叨你，你总要回去看看吧，他总没欠你什么吧！”路行娜说是不吵，可最后一句话还是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路行娜也不愿意这样，她长舒了口气，“我去车上等你，十分钟。”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杰将燃了一半的烟塞到嘴里，侧头看向路源，“你他妈还真来了，不怕挨打啊？这可没人罩着你。”

　　路源握紧拳头，看着面前足足比他高出一头的混血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他结实的肌肉。

　　算了，他本质也是个成熟男人，不能和这种小屁孩计较，况且他还答应了姑姑，要劝路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他首先要做的是和路杰搞好关系。

　　路源抬脸，冲着他眼眸弯弯的笑，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说，“不是有你罩着我吗？”

　　路杰脸上的表情一僵，活像是看到了鬼。

　　他们俩私底下一直都势同水火，路源烦路杰，路杰也看不上路源，以前每年春节同龄的兄弟俩凑到一块都要打几架，路源长的小，肯定不是路杰的对手，不过有路生和沈慕林护着，只有路杰吃亏的份，一来二去的，两人见面连架也不愿意打了，干脆谁也不理谁。

　　“你……”还没等路杰开口，走廊里的房门再度被打开。

　　路源看过去，那是一个穿着牛仔裤白T恤的外国少年，金发蓝眸，腰细腿长，长的有点像一个好莱坞明星，就算路源有种族脸盲症，也能看出他挺帅。

　　然而姿态可一点都不帅，他走过来，当着路源的面搂着路杰的腰亲了一口他的嘴唇，用英语说了一句，“亲爱的，你妈刚才说什么？”

　　咦——

　　路源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嫌弃。

　　在2018年，同性恋已经不是什么凤毛麟角的稀罕事了，路源虽然接触的少，但是也清楚有的人就是喜欢同性，不管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肉体，和他无关他也不在乎，他嫌弃的是这两个人的亲密举动，都不背着点人。

　　幸好，路杰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举动，他推开外国少年，将烟头碾灭在花盆里，用流利的英式发音漫不经心道，“今晚我回家，你把门锁上再走。”

　　“我可以在这住吗？”外国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可怜兮兮。

　　“不可以。”路杰毫不犹豫的拒绝后，转头看向路源，“走吧。”

　　“啊？哦……”

　　路源跟着他走到楼梯口，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人，他还眼巴巴的望着这边。

　　好奇心便再也止不住了，“你为什么不让他住在这？我看他挺想在这住的。”

　　“怕他偷我东西。”

　　路源简直想钻进路杰脑子里看看，那是一个什么样神奇的世界，“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吗？他为什么要偷你东西？你为什么和男人在一块，那是什么感觉？”

　　“你哪来的为什么！”路杰回手，作势要打他，路源下意识的一缩头，那只手便扯住了他脸上的肉，狠狠的揪了两下，“你最好老实点，知道吗。”

　　路源想回家。

　　人家都说寄人篱下忍气吞声，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了。”

　　路源的乖顺让路杰非常满意，他松开手，笑的得意，“这还差不多，你要这样，我也不会为难你，不过你这脸挺软和的，怪不得他们都愿意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路源不急。

　　……

　　三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

　　路杰就像看到月亮会变身的狼人一样，看到路建国顿时化身德智体美劳样样优秀的乖宝宝，一口一个接地气的姥爷，把路建国叫的心花怒放。

　　老爷子一生经历的太多，见证的太多，到了这个年纪，非常容易满足，他求的早已不是国家大义，而是小家安宁，儿孙绕膝。

　　不管何时，不管是谁，都愿意配合。

　　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餐，饭后路杰缠着老爷子教他下象棋，路行娜也过去凑热闹，母子俩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在酒吧时的剑拔弩张。

　　路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清楚，也许路杰是装的，可姑姑的笑一定是发自内心。

　　既然上天给他机会重头来过，给他机会知道了这平静下的暗流涌动，他就一定得做些什么才行。

　　老爷子睡下后，亲近的一家人沉默着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路杰的房间在三楼，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领地。

　　路源上去看过一次，跟垃圾堆似的。

　　现在，他要勇闯垃圾堆了。

　　“哥，你在忙吗？我能进去吗？”生怕路杰抓住他把柄找理由揍他，路源老老实实的先敲了几下门。

　　里面传出路杰不耐烦的声音，“进。”

　　路源又不想进了。

　　毕竟他也是有脾气的男人，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可怎么办。

　　为了姑姑。

　　冲鸭！

　　路源小心谨慎的推开门，往里面看去，路杰正穿着一身浴袍，坐在电脑桌前一边看电影一边抽烟，他开着窗户，屋里的味道还不算太呛人，“哥，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路源活了三十年，基本的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想要教育中二少年，绝对不要一上来就跟他讲人生大道理，要先和他交朋友，再慢慢交心。

　　他觉得路杰是中二病，路杰觉得他妈宝男，在相互的容忍下，两人还真心平气和的说起了话。

　　“什么事？”

　　“听姑姑说，那个酒吧是你开的？”

　　“嗯，你要去玩？”

　　他一下子戳中了路源的目的，把路源一肚子马屁都憋了回去，“呃……是啊，我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就只能找你玩了。”

　　路杰看了他一眼，“你还去酒吧？喝酒吗？”

　　“偶尔，偶尔。”路源觉得自己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慢吞吞的说道，“我爸妈不管我这个，毕竟我都二十三了。”

　　“操，你二十三了啊？”

　　“……我们同岁。”

　　路杰显然不在意他们是否同岁，“你喝酒你那个哥不管？”

　　路源怔了一下，随口回道，“我妈爸都不管，我哥能管得着吗。”

　　“我说沈慕林，你不是说他比你亲哥还亲吗？”路杰光是想想自己当年吃的暗亏都还咬牙切齿。

　　十六岁的路杰回国过年，忽然的看路源怎么看都不顺眼，他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在国外长大的那个，却要被父母逼着做这个做那个，就连自己喜欢的人，也被他们活活逼死，而路源，同样大的年纪，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享受着他梦想中的自由。

　　就因为这一点点的不满，路杰总是背着长辈故意惹路源，在自己的地盘上路源怎么可能会忍，两个半大孩子脑子一热就往一块撕扯，每当路源要吃亏的时候，沈慕林都会及时赶来把两个人分开。

　　看似温温和和的拉架，总是可以让路杰躺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路杰疼，但是他的尊严让他忍住不开口。

　　“沈慕林……”路源注意到自己提起这个名字时路杰脸上的恼怒，话锋一转，痛痛快快的说，“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要论亲，还得是我们俩亲，你说是吧，哥~”

　　路源嘴甜会哄人，是老天看他智商不高给他打开的一扇窗。

　　听到他这话，路杰脸上有了笑模样。

　　然后他问，“你真二十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