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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灵江同情的往他头上扫了一圈,好似已经看见了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凉了裴江南。”

  季玉山一愣,眨了眨眼,半晌坐直了身体,又摇头又叹气,苦笑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之前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不过我那位友人说的对,我还没和影儿成亲,不算夫妻,影儿心有所爱,我也不能勉强她。但是裴江南现在被江湖人通缉,影儿跟着他太危险了,所以我才托殷阁主帮忙,寻找裴江南的下落。”

  说到最后,季玉山用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垂下眼睑,没精打采道:“但你说我那位朋友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哦,这才是他一脑门丧气的原因,不是他跟别人跑了的媳妇没找到,是他那位友人生气了。

  灵江脑子转的很快,飞快从他只言片语中抓住了一些东西,再看季玉山头顶,感觉那片青青草原颜色暗淡了许多,他不大爱管人的乱七八糟的事,不过看在季玉山帮自己见到了殷成澜的份上,便将全部给殷成澜的耐心分出来了一丢丢,约莫只有指甲盖那么点给了季玉山,淡然道:“不如再去书解释一遍。”

  季玉山眼睛一亮,放下手:“我也是这么想的。”立刻起身去寻纸磨墨,坐到桌边:“灵江少侠,多谢你开点我。”

  灵江就觉得自己刚刚那句废话似乎也不是那么废,礼貌的一回礼,反正也显摆完了,拍拍屁股飞回鸟窝去了。

  翌日,灵江在听海楼阁主的书房里等殷成澜,听见动静,他转过头,看见是连按歌后又转了回来。

  确认过眼神,是不想理的人。

  连按歌拎着一只竹编的鸟笼,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将笼门打开放到他面前:“自己进还是我帮你?身为鸟,要有点鸟的自觉。”

  灵江盯着笼门,小圆眼里满是警觉:“他在哪儿?”

  连按歌眉毛一挑,嘿了一声,双手撑住桌边,把俊脸凑近“阁主日理万机,忙着呢,快进来,我带你去训飞场。”

  昨日说好要让他跟幼鸟一同训练,灵江往连按歌身后又看了看,确认殷成澜不会再出现,便一身寒霜的钻进了鸟笼,蹲在笼里的横木上冷着脸。

  连按歌拎起笼子,将里面的小莺鸟举高,笑嘻嘻的瞅着:“不管你会不会说话,都是要进笼子的,小黄毛我劝你不要将自己会说话这事传出去,否则万一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过得舒坦了。”

  灵江黑眸扫到他脸上,冷冷道:“要走就走,甭那么多废话。”

  连按歌被一噎,驭凤阁里多少人等着他教诲训话他都懒得开口,哪想他金口玉言在这东西面前屁都不如,连按歌做了一晚上的心里建设,现在崩的一干二净,他咬牙道:“你真不是个玩意儿。”

  灵江漠然:“你真是个玩意儿。”

  “……”

  训练幼鸟的三名训鸟人是殷成澜亲自挑选的,其中一个灵江见过,是那日他在树下偷听别人说话时名叫阿齐的训鸟人。

  “大总管,这是新选的幼鸟?”一人问。

  等见了手下的人,连按歌摇身一变,又成了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驭凤阁大总管,他手里拎着个大鸟笼,鸟笼里有一只从头黄到爪的小黄毛。

  连按歌矜持的点了下头,将鸟笼递给他们。

  三个训鸟人围着灵江,那人又说:“这是个什么品种,看着挺奇怪。”

  连按歌道:“你们好好看看,我也不能确认这只的品种。”

  阿齐端正的站在一旁,听了这句话,才仔细将笼里的鸟看了一遍。

  这鸟浑身绒黄,嘴和鸟爪也泛着淡淡的乳黄色,头顶一撮长出来的羽冠更是黄了吧唧,除了一双剔透幽黑的小圆眼外,浑身上下都没一丝杂色,更没有一丁点特点。

  人对于鸟的品种分类虽然庞多,但都是根据一类鸟独有的特点来分,灵江诈一看像是莺雀这一属,但黄莺有黑尾翅,他没有,麻雀有斑杂的花纹,他也没有。

  世间之大,任何鸟都有自己的特色,画眉鸟有白色狭窄的眉纹,喜鹊的翼有白斑,就是布谷鸟,听人家叫两声布谷也能认的出来了,可偏偏灵江除了从头到爪泛黄之外,没有任何特色,连鸟叫他都不爱叫的。

  如果非要说灵江像点什么,那他真是像极了一只会飞的、吃的滚瓜溜圆的小鸡崽。想到这里,连按歌忍不住奇思妙想,这玩意该不会还真是一只鸡吧。

  小黄鸟蹲在横木上对他们的猜测充耳不闻,微眯着眼睛,正神游天外,老神在在。

  连按歌招手:“阿齐,它交给你先带着。”

  少年没想到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故装沉稳的脸上露出一抹青涩的慌张,接住了鸟笼。

  连按歌冲少年点了下头,垂眸落到小黄鸟身上,伸出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灵江,示意他会盯着他的。

  笼子里的灵江冷漠的转过身子,回给他了一个圆润的小屁股。

第10章 鱼戏叶(十)

  灵江这就老黄瓜刷绿漆的混进了幼鸟群里,望着周围奶里奶气的小鸟崽,他郁闷的扑扇了一下翅膀,将好奇往他身上凑得小东西都赶走,自己窝在鸟舍的角落里闭上了眼。

  他那少的可怜的好脾气就快用尽了。

  一大早的,阿齐从屋里出来,腰上别着五色旗,手里拎着篮子,装了鸟饲料去喂鸟。他年纪不大便被选进了天字舍,如今又接手甄选大会选出的格外优秀的幼鸟来训练,上头的总管怕他第一次接触幼鸟崽子没经验,特意少分给他了些,约莫有一百余只。

  这一百多只幼年在他手底下不到三天,阿齐就将每一只鸟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哪几只吃的多,要适当增加饲料;哪几只胆子小,要着重训练亲和性;又有哪几只活波好动,将来很可能擅长远程行信,要重点培养。

  但直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像昨天大总管送来的这只小黄鸟一样。

  那只小鸟简直难以形容。

  昨天送到他手上时,阿齐先让小黄鸟待在笼子里熟悉鸟舍和其他幼鸟,一个时辰后才将它放了出来与幼鸟接触。

  大多数刚破壳的鸟崽子对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又强烈的胆小,它们往往是既想要接近啄一啄看是个什么玩意,又胆小的不行,激动又害怕的在一旁叽叽喳喳不肯离去。

  当小黄鸟出现,其他幼鸟就是这样。

  它们先是将小黄鸟围在中央,个个睁着乌溜溜的小圆眼盯着它瞧,瞧了一会儿又一会儿,那只小黄鸟径自缩着鸟爪卧在地上打盹一动不动,其他幼鸟里有胆稍微大的就开始往前凑,凑到小黄鸟身旁,好奇的啄啄它的尾羽,再啄啄小黄鸟头顶风骚的呆毛。

  阿齐就看见那只小黄鸟刚开始还动也不动,圆圆的一坨,随着啄它的幼鸟愈来愈多,它终于睁开了眼。

  它睁眼的那一刻,眼神像极了从熟睡中被惹毛的凶禽猛兽,圆眼微眯,闪过幽深冷冽的暗光。

  一只蠢了吧唧的幼鸟还没预料到危险,渡步到小黄鸟面前,发现它头上那撮呆毛实在好玩,就伸长了小脑袋去啄着玩,就在这时,小黄鸟猛地起身,张开羽翼丰满的翅膀拍打了小幼鸟一下,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而挨打的小幼鸟正专心致志的玩耍,被小黄鸟一吓,整只鸟向后一翻,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它随即扑腾起翅膀,将周围的幼鸟都吓的纷纷往后退。

  灵江对这种威慑十分满意,正要蛰伏回去继续睡觉,哪知那只吓着的小幼鸟艰难的翻过身子,也不知是委屈了,还是给吓着,怎么滴,就这么蹲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哭’了起来。

  阿齐发觉小黄鸟对其他幼鸟有安全威胁,正要上前进入鸟舍将它们分开,谁知就看到了让他险些吓掉下巴的那一幕。

  只见这只脾气糟糕的小黄鸟被小幼鸟这么一嚎啕,竟没上嘴凶残的啄掉小幼鸟的眼睛,而是站了起来,僵硬的盯着被它吓的‘嚎啕大哭’幼鸟崽子。

  它看了片刻,忽然抬起翅膀轻轻拍了下幼鸟的脑袋,四下找了找,找到一粒掉落的米粒,就啄了起来丢进幼鸟的尖尖的小嘴里,然后一副很勉强很嫌弃的样子拍着幼鸟的身子,那手法就和大人哄小孩一毛一样。

  阿齐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嘴唇微张,震惊到了极致。

  灵江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吓着了那位年轻的训鸟人,只好装模作样装成一副他刚刚只是看起来像是‘哄了’一下小幼鸟,实则只是舒展翅膀伸了个懒腰的样子。

  阿齐又看了一会儿,发现除了刚刚小黄鸟用翅膀拍幼鸟后背的动作外,再也没有表现出其他怪异的举动,他这才将险些跳出去的心落回了原地,一脸劫后余生,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他前脚离开,没听见鸟舍里的小黄鸟望着他的方向,轻轻道了三个字:“真麻烦。”

  幼鸟训练的进度不快,先要用个五六日让幼鸟熟悉巢舍和训练场,灵江去的时候幼鸟刚熟悉完新的鸟舍,正赶上训鸟人阿齐在带幼鸟进行亲和性训练。

  所谓亲和性,最基础的是让幼鸟崽子不畏人,其次是能让幼鸟敢落在训鸟人的手腕和肩头,这么做一来是便于信鸟和训鸟人培养亲近的感情,便于后期进一步训教,二来,也是为了让信鸟恋人恋巢,归巢时也会更加拼命。

  亲和性是幼鸟成为信鸟充当其冲的重要条件,不管是凶悍的鹰隼、温和的飞鹄、小巧灵动的莺雀,不分品种,都要有这么一个亲和性训练的过程。

  就拿殷成澜的那只海东青来说,神鹰骄傲孤僻,可殷成澜一伸手,还不是乖乖落在手腕上撒娇求喂食。

  这一点,灵江十分不齿。

  亲什么亲,看见人他都要烦死了,他这么想着,以至于阿齐用花生粒三番五次诱导他过去时,灵江头也不回,架着小翅膀走了。

  阿齐望着那只给花生粒也不折腰的小黄鸟,有点头疼,蹲在地上把原本要喂鸟的花生粒扔到自己嘴里吃了。

  “欸……”

  另外一个训鸟人远远看见他蹲在地上,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走过来询问,阿齐往嘴里丢花生粒,指着面前不远处那一小坨屎黄的背影,说:“刘哥,这鸟大了,不亲人,难训。”

  刘哥看过去,说:“训不成就训不成,也不知道大总管是哪弄来的鸟子,看不出品种不说,鸟性子还古怪,像这种天生性子冷的鸟,不是从小喂到大,很难训成信鸟为我们所用,你也别忧心,大总管见多识广,应该也会理解。”

  此地除了满天飞满地跑的鸟崽子外,没有第三个人,那刘哥说话就也没控制声音,刚好叫灵江听了个正着,他一爪子拍到一块石头上,在上面留下三道发白的痕迹。

  很难训成信鸟为我们所用?灵江默默在石头上磨着鸟爪,心想,殷成澜也是这么想的吗,会嫌他年纪大了,性子古怪,才不亲自训他的吗?

  想到此处,灵江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他本来脾气就不大好,还常常娇惯着自己任性肆意妄为,打架斗殴无所不干,自己把自己培养成了个大流氓,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趁那两人说话不注意,振翅飞上天空。

  他要亲自去问问殷成澜,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

  他正要冲上听海楼,眼睛一瞥,扫到训练场里一篮子白胖的花生粒,他犹豫了下,在天空打个旋,飞到了篮子旁,从院子里训鸟人晾晒的衣裳上啄掉块布头,包进去几粒花生粒,然后把布头裹住打个结往头上一套,背着花生粒重新飞到了天上。

  灵江一边怒一边想,如果殷成澜说“是”怎么办,那就把花生粒往他身上一丢,飞到他身上啄一啄,教他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不亲人,是不是难训训不好。

  灵江很快来到六隼长空阵前,今日他没心情跟那六只蠢东西计较,便一道闪电似的迅速穿过了关卡,六只鹰隼仅来得及发现灵江和摆好阵法,鸟眼一花就寻不到那黄毛的踪迹了,“桀桀”叫着,一脸怀疑鸟生。

  殷成澜的书房里十六扇漆红雕花的窗子大敞着,常年不变的山风穿堂而过,里面的轻纱幔帐和靠窗书桌上的闲书杂记被吹的沙沙作响。

  灵江在书房没见人,就转而跃上听海楼的最高处,站在屋脊上往下张望,见悬在半空的倚云亭里有一抹月牙白的身影,就扑棱翅膀飞了过去。

  刚飞到大红柱子旁,一阵凛然的气流迎面扑了过来,灵江在空中瞬间偏过一侧羽翼与那抹细风擦脸而过,只听‘铮’的一声,扭头一看,就见身后离他半尺不到的亭柱上钉上了一把寒光雪刃的银色小刀。

  灵江顿时后背一凉。

  “哦,原来是你。”殷成澜转过头,看着它,扬起手里一截东西:“下回别忽然靠近我,我怕伤着你。”

  灵江才看清他那一截东西是一根白白胖胖的……大白萝卜。

  殷成澜抬手一挥,银色小刀便又倏地被收了回去,在手里翻转如飞花的削着白萝卜。

  “你在做什么?”灵江落到亭子里环绕凉亭筑的一圈石椅椅背上。

  殷成澜半垂着眸子,神情专注的削着手里的白萝卜:“看不出来?”

  自然是能看出来,就是觉得不敢相信,大白天的削萝卜,岂不是闲的蛋疼,灵江想起来这座从巨石之间劈出的府邸,确认了殷成澜的确很闲。

  灵江想起他要问的问题,但不知为何,望着殷成澜轮廓分明的侧脸,就有点问不出来了,气势汹汹的怒意在心里化成了一潭湖水,男人半垂着的浓密的眼睫每一次眨动,就能在他心里拨开一圈一圈涟漪。

  灵江立刻将那个问题抛之脑后,心里反复的想:殷成澜怎么长成这个样子,连侧脸也长成这个样子。

  至于‘这个样子’是哪个样子,估计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殷成澜听他没了话音,撩起眼皮看了眼盯着自己发呆的小黄鸟,见他乌溜溜的小圆眼一眨不眨的粘在自己身上,殷成澜手里的小刀不停,一边将白萝卜渐渐削出纹理,一边想道,莫非这东西还真被自己美色吸引了?

  他轻咳了一下,灵江回过神来,知晓自己失态,清冷的眼神飘来飘去,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到男人身上,背着身后的小包袱,扭捏的说,“把你削掉的萝卜皮给我尝尝。”

  殷成澜心道:“哦不是,原来是馋了。”削了一片薄的透明的皮放到了灵江爪边。

  灵江低头嗅了一下,嗅见生萝卜辛辣的味道,暗暗的嫌弃了下,用鸟爪踩住,并不真的是要吃,然后一缩脖子,将背后的小包袱褪了下来,顺着石椅一爪踢到殷成澜身边。

  殷成澜放下手里的萝卜,挑开布头,看见几粒圆滚滚的花生粒,“何意?”

  灵江磨磨蹭蹭跳到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放低了声音:“下面的幼鸟在进行亲和性训练。”

  殷成澜点头,道:“这是最基本的。”

  他想起这小东西好像不怎么习惯跟人亲近,疏离的很,猜测它是心里不愿意训练,才又找到了自己身边,便打算出声安抚他一下,谁知不等他开口,就见那只小黄鸟叼起花生粒飞到自己手边。

  灵江道:“你张开。”

  殷成澜依言,摊开手掌,灵江把花生粒放进他手心,自己也跳进去,鸟爪抓住他的手指,然后站好,收敛翅膀抬头看了看男人,垂下脑袋将花生粒啄碎,一脸严肃的羞赫着将花生粒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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