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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殷成澜嗅到一股浅浅的花香,鼻尖被羽毛搔的发痒,他抬手将面具一样糊在脸上的小黄鸟拎了下来。

  灵江被他拎着一只鸟爪倒悬在半空,摇摇晃晃殷勤的倒着瞅着殷成澜。

  “怎么,还想让我夸你?”

  灵江眼里一亮:“就夸护主心切吧。”

  他这副厚脸皮让殷成澜无言以对,只好伸手将他丢了出去。

  灵江在半空翻个跟头,稳住了身形。

  一旁发疯的海东青已经平静下来,收敛翅膀倨傲的站在一棵树上。

  殷成澜拂掉身上的落叶,对它伸出一只手臂:“过来。”

  海东青就用一双浑圆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他,散发出危险和警惕,似乎在思考是否可信,不过它很快就忘了仇恨,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用锋利的鹰爪抓住殷成澜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一向高高在上的神鹰喉咙了发出不满的咕哝声,好像正愤怒的诉说着委屈。

  殷成澜对腕上的抓痕浑然不在意,一下又一下重重抚摸它的后颈,安抚海东青的情绪,

  一旁的灵江冷眼旁观人鸟情深的画面,十分的嗤之以鼻。

  根本不羡慕……真的,一点都不嫉妒。

  “主子。”有下人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灵江看见上面放的是纱布和碘酒。

  “我来。”殷成澜接过纱布,沾了药酒,擦拭海东青鹰爪上因挣扎拍打刮出来的细小伤口。

  灵江落到盘子上,小爪子抓着纱布拽来拽去。

  殷成澜的动作温柔娴熟,看得出是经常做这种事。处理好海东青的伤口,又梳理了几下它坚硬的羽翼,这才将海东青移到了下人的手臂上,吩咐道:“带它回笼休息,暂时停一天吧。”

  鹰神便像寻常大鸟一样,用尖锐的喙啄了啄殷成澜的手背,撒娇一般咕噜几声,恋恋不舍的被他人带走。

  “傻鸟。”灵江不忿。

  殷成澜瞥他一眼,灵江就立刻飞过去,将爪上沾了碘酒的纱布头丢到他手上,睁着乌黑的小眼,一边巴巴的看着,一边使劲摇摆尾巴。

  那模样才真是要多傻有多傻,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殷成澜顿了顿,拿起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手背上的抓痕留下的血渍,心里隐隐一动,有点感动,可看着小黄鸟这副恬不知耻要表扬的模样,实在夸不出口,只好伸手敷衍的拍了拍它黄杏大的小脑袋。

第25章 北斗石(七)

  没过两天, 灵江又听见峰下的树林里传来海东青愤怒的鹰嗥,万海峰海拔太高, 往万丈悬崖下看去时, 只能看见稀薄的流云和被缭绕绿雾的遮了一层朦胧面纱的林海。

  但即便看不见那里,灵江也好像闻到了那股湿热闷臭的枯叶烂淤泥的味道,他下意识打个激灵,在心里同情了一息海东青,然后飞快的想,殷成澜到底要做什么?

  憋了两天,灵江终于憋不住了,在一天晨飞结束后,叼着自己的小木槽飞到殷成澜面前,挥了挥翅膀,让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脸‘我有话要说’的严肃表情坐了下来。

  殷成澜对他这副人模鸟样实在不敢恭维,低头抿了一口水, 从淡淡茶香中抬起眼, 示意他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 放完赶紧去训练。

  他发现自己和这只鸟待的时间长了,就很容易变糙。

  灵江不急不缓啄了一口茶, 发现自己品不来, 只好仰起头问:“有酒吗?”

  殷成澜险些就忍不住将他扔出窗外了。

  灵江说:“你那傻鸟在做什么?”

  殷成澜手里捧了本书, 闻言侧了侧头, 将灵江一坨打量了一下:“喝茶吧。”

  灵江顿住:“……”

  殷成澜心里暗自发笑,渐渐体会到了连按歌怼鸟的乐趣。

  然而灵江却没有像对待连按歌那般回怼过去噎死对方,而是深情款款的望着他,认真的说:“你承认我是你的鸟了?”

  哦忘了,他还没承认要训它呢,殷成澜曲指敲敲他爪前的桌子,提示道:“抓重点。”

  看在茶水是殷成澜亲手倒的,灵江决定全部喝完,低头啄了一大口,扬起脖子咕咕噜噜的咽下,说:“你先抓,我就抓。”

  于是,殷成澜决定不和此鸟论高低。

  “裴江南还记得吗。”

  灵江点头,不仅记得,那一夜季玉山提起时,他也终于恍然想起来,北斗石便是他第一次听裴江南提起的。

  暗自懊恼许久,早知这破石头是殷成澜的一味解药,当日他怎么也不该放他走,就是卸掉胳膊腿,也要逼问出北斗石的下落。

  可奈何天不遂鸟愿呢。

  “记得就好,裴江南逃到西南嵋邪林去了。”

  灵江一愣,对‘嵋邪’的印象便骤然与峰腰间关着海东青散发着腥臭的烂淤泥合二为一了,他立刻意识到为何殷成澜会造出那么一片地方了。

  因为嵋邪林就是那样的地方,枯死的林木伫立着腐烂的身躯站成了个僵硬的姿势,相互倾斜纠缠的灰白的枝干纵横交错,将一片林子掩盖的密密实实,林子下面原本是一片湖泊,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厚厚的苔藓和水草,上面铺着的枯木烂叶和尸体,化成了一池散发着湿闷腥臭的淤泥沼泽。

  人或野兽误入那里,烂泥潭就如看不见的手抓住人的脚腕一寸一寸往那糜烂恶臭的潭中拉去。

  潭中的尸骸就越来越多,腥恶味便越来越浓。

  那里真的是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灵江之所以知晓,是他那为数不多的行信史里屈指可数接到的重要传书机会,但他不负众望的迷了路,险些误入嵋邪林,可他只是在林子周围打了个圈,就差点被从嵋邪林里蒸发出来的湿热闷腥的味道熏了个跟头。

  自此以后,灵江专心致志的在黄字舍里混吃等死了好一阵子。

  殷成澜对他的行信簿了如指掌,知晓他与嵋邪林曾擦肩而过,就想听听飞禽对嵋邪林的看法。

  但见小黄鸟在书桌上卧成一坨做沉思状,那细绒的羽毛炸成毛茸茸的圆球,就像个掺了红薯粉的汤圆,于是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黄汤圆”便茫然的抬起脑袋。

  指尖还残留着柔软触感,殷成澜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动作就像个忽得玩具的鲁莽少年,幼稚的不行。

  自知有失身份,就干咳一声,挪开视线,装模作样的望向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刚刚是不是……”灵江缓缓道。

  “什么都没有。”殷成澜打断他的话,皱起眉,目光坚定的望着小黄鸟。

  灵江楞楞的看着他,目光一点点狐疑起来,他刚刚走神走的太厉害,没注意殷成澜做了什么,不过他看他做贼心虚的模样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在心里无不感慨一通自己的通情达理。

  “我是想说,你刚刚说的嵋邪林,海东青这种飞禽是进不去的,太大了,在林中无法展翅飞行。”

  “那你的意思是?”殷成澜问。

  灵江终于站了起来,舒展浑身的筋骨伸了个懒腰:“可以让我试试。”

  殷成澜一向不拦着他,也是真的想见一见这小鸟的本事:“行啊,想去便去。”

  虽说要去,但也不是立刻就启程,殷成澜依旧要求海东青每日去适应类似嵋邪林的昏恶的环境,并且把灵江加入进了训练中。

  这天灵江早上飞完,得知自己也要去那烂淤泥里滚上一滚才行,他略微一犹豫,就答应下来,不过要殷成澜等他片刻,说完就飞到屋檐下钻进了鸟窝里。

  殷成澜坐在窗边往外看去,只看见骚气的鸟窝入口处,一只黄茸茸的小屁股背对着窝口,动来动去,也不知道是在忙活什么。

  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迄今为止也不知道自己收了这玩意儿是有用还是没用。

  殷成澜操控轮椅走到端放着茶水的红木高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刚喝下半口,听见声音,下意识扫了过去,目光倏地一缩,顿时将口中的水喷了出去。

  灵江刚把自己装扮好,跳到殷成澜面前想叫他看一看怎么样,谁知便被喷了个正着,一下子就湿身了。

  他默默抬起小翅膀,用翅膀尖抹掉脸上的茶水,望着被水呛住,咳的俊脸通红的殷成澜,很是大方道:“我原谅你了。”

  撕心裂肺咳的好一阵子的阁主大人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八风不动的仪态早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可见受此惊吓之重。

  他抬手推搡了一把小黄鸟,拼命压抑着咳嗽,指着它鸟脸上难以形容的打扮艰难的怒道:“你这是什么玩意!”

  只见那小鸟不知从哪偷来的布头,裹在了小脑袋上,眼睛和嘴巴的地方还啄出了小洞,仅在外面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和一只尖尖的小嘴,那模样贼眉鼠眼,让人无言以对,当真是全副武装的连爹都认不出来了。

  “捂住点,起码不那么难闻。”灵江扑棱扑棱抖着身上的水,耐心的解释道。

  殷成澜从没见过这种行为诡异的鸟,也没料到自己竟被吓成了这样,好容易平复下来,理了理衣襟,恢复成刚毅沉稳的十九爷,想让自己别跟大总管一样显得没见过世面,可一开口,还是泄露了心中的想法。

  “你能有点鸟样吗。”

  灵江就很无辜的睁着小圆眼,冲他啾了一声:“这样吗?”

  殷成澜只好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行了,别耍宝了,赶紧滚去训练吧。”

  然而,即便蒙成这副德行,等到了峰腰时,那股潮湿的淤泥味依旧无孔不入。

  方圆三丈之内,连蝇虫都看不见一只,驭凤阁的鸟更是离的老远就绕开了路。

  海东青愤怒的大声嗥嚎,但凡听见的飞禽都忍不住垂下了头躲在树林里瑟瑟发抖。

  鹰神之威,不容小窥。

  殷成澜坐在一处供训鸟人歇息的红盖的亭子里,看着站在他轮椅扶手上朝那边枯木笼里张望的奶黄色背影。

  不知是这小东西心太大,还是他天生与众不同的过鸟之处,总而言之灵江所表现出来的淡定镇静和傲气都让他惊讶不已。

  飞禽不像人一般,默默无闻者有可能深藏不露,鸟更坦诚的多,体格健壮雄伟的便强大凶悍,身形小巧的则灵活胆小,很容易分辨凶禽猛兽和小鸟依人的区别。

  但他第一次见识这种生着依人小鸟的模样,却长了个凶禽猛兽内心的小鸟。

  明明可以靠撒娇卖萌吃饭,非要过打架斗殴不服就干的日子。

  他见小黄鸟磨磨蹭蹭站在扶手上不肯动,就故意质疑的问:“怕了?”

  灵江扭头,裹在脸上的小布头下露出一双明亮的小圆眼,他没有生气,而是冷静的问:“我要是进去了,能有和傻鸟一样的待遇吗?”

  殷成澜对他口中的‘待遇’不甚理解,不过他习惯不将疑问问出来,而是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你表现吧。”

  有了这一句,灵江便知足了,略一点头,冲进了怪味阴湿的树枝大笼子里,一张细密的麻绳编织的网罩在了外面,彻底堵死他的退路。

  他钻进地面巨大的笼中,才发觉这里与嵋邪林有多么的相似,灰白僵死的树枝相互缠绕虬结,挡住了大片天空,过于的阴暗,连阳光也好像透不进来,地上厚厚的淤泥缓缓流动,泥浆之间隐秘低沉的冒出气泡,散发出闷热潮湿枯叶腐败的气味。

  灵江感觉到心跳逐渐加快,有些喘不过气,心里生出一股急切,想要撞破笼子冲出去,马上离开这里,体会到了海东青声嘶力竭的怒意,那是飞禽猛兽避开恶劣环境的本能。

  他艰难的攀附在笼壁上,从枯枝细小的空隙里望见殷成澜坐在远处。

  男人一如往常,坐在轮椅上的身体笔挺如松,他的肩膀宽厚,给人一种沉稳威严可靠的感觉,灵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好像能感觉到他安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那种目光能让灵江毫不犹豫的为他去死。

  ……裴江南带着北斗石逃进了嵋邪林……北斗石是殷成澜的解药……

  灵江自我安慰着,然后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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