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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奴隶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抬起了头。

  他的脸庞刚毅硬朗,轮廓锐利,黝黑的肤色更显坚韧。

  说不上多英俊,但也算是顺眼。

  何楚云来了点兴趣,饮了口茶,又问:“叫什么名字?”

  “下奴叫粟多。”

  “粟多?”真难听。

  “下奴爹娘是冯财主家的奴隶,奴生下来便是奴籍,是冯财主给下奴起的名字,寓意粮食丰收。”

  这奴隶回起话来倒是不卑不亢,没有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低贱作态。

  何楚云放下茶杯,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柔声道:“这寓意不怎么样,我给你重新起个。如何?”

  不管主人家态度如何温柔,可奴隶哪敢拒绝主子要求,于是忙叩头,“是,请主人赐名。”

  何楚云看着朗庭外的雪景,心里舒坦了些,眸子悠悠眨了两下,道:“既然是第一场雪,你便唤作雪来吧。”

  “谢主人赐名。”

  想是入府后何家的规矩学得不错,叩起礼来都像模像样。

  何楚云见他行礼间胳膊上的肌肉轮廓明显,才注意到他粗布麻衣,穿着单薄,问道:“怎么府里没给奴隶发厚衣服?”

  听主子这般言语,雪来按在地上的手掌动了动,可他不敢抬头,只是敛着眸子答:“回主子,奴身上的衣服已经是府里新发的厚衣了。”

  奴隶穿的衣服竟然这么薄嘛,她还未曾注意过。她拿起茶盏小饮一口,吩咐喜灵,“一会儿命人给他拿几件厚实衣服,别像上个似的又病死了。”

  喜灵点头应了一声。

  “多谢主子赐衣。”那奴隶似乎此刻听到自己能有厚衣服了才高兴起来,声音微微颤抖。

  见他卑躬屈膝的模样何楚云又顿觉无味。她躺回椅子上,眯上眼,挥了挥手,喜灵见状开口:“退下吧。”

  旁边一个黄衣婢女叫上雪来,“跟我来,带你认认屋子。”

  得到了新名字的雪来又叩谢了一遭便低着头随着那婢女退离了。

  几个下人也退去,廊庭内比先前更静了些,何楚云闭目,鼻尖传来茶的淡香,有些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懊悔。

  她竟然对一个卑贱奴隶的身体动了心思!

  她可是高贵的国公之后,侯府嫡女,怎会产生这等肮脏想法。

  可转念间,那奴隶粗壮有力的胳膊结实的背脊又浮上脑中。

  又想到邓意清羸弱的身子,何楚云抚上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无奈。

  她来敏州城已经八年了。

  八年前京城王室内乱,身位国公的祖父颇有先见,虽投身非所,但趁着事情未定之前,独善其身切断干系,又告病带上全家离开京城,回到了敏州祖宅当起逍遥闲散、空有虚名的王室。这才免了一遭家难。

  没了权势,但全家平安无虞,也算幸事。

  可没多久,祖父因病去世。

  爹爹又从小娇生惯养得又什么本事,何家失势,远遁敏州,手上的田产俸禄并不多。这些年来,日子远不如在京城时阔绰,拮据十分。

  这可苦了自小便过惯了骄奢日子的何楚云。

  不过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郡侯在京城算不得什么,在这敏州城却已算是天潢贵胄了。是以何家虽没落,名义上依旧是无可非议的敏州上流。

  敏州众大家对这京城来的贵人们亦抱有欢迎之态。何楚云每日都会收到无数各家小姐派来的赏花品茶请帖。不为别的,只因那些人觉着和这个京城来的贵女小姐交好面上有光。

  “小姐,该更衣了。”喜灵瞧着日头,提醒着何楚云莫忘了还需出门赴宴。

  今日午后她需去赴那郡丞嫡女吴家小姐办的冬日梅宴。

  吴铭慧的关系可是她前几年用心经营了好些日子才结下的。

  她来到京城后,知道这吴铭慧算是敏州贵女小姐的头几位,于是便用了些手段常常与她交好。

  如今两人也算是闺中密友,她也因沾了吴铭慧的光更加受人敬重。

  别人的面子她可以不给,吴铭慧的面子可不好驳。吴铭慧近来已经寻了她好几次,听说今日的梅宴一年一度,实在不好拒绝。

  且她一连几日都未曾出门,骨头都待硬了。

  遂应了贴今日午后赴宴。

  回房后,何楚云令喜灵给自己梳了个不算繁杂但显贵气大方的发式,末了还应景簪了两只梅花发钗点缀。

  一旁的两个婢女腕上挂着几条不同颜色样式的衣裳,何楚云选了件红色襦裙,外面披了件白色狐皮领袄子。

  最后,将平日里一直带着的那块青白玉佩挂至腰间。

  侯府是不宽裕,但她从不在衣着打扮上亏待自己。

  国公后人,可不好清妆寡衣叫人瞧不起。

第2章

午后,喜灵听见小厮夏满来报,说是马车已经停在正门口。  何楚云这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去吴家参加宴会不是什么大事,是以她只带了喜灵和小厮夏满,还有那个新来的马奴雪来。

  何楚云从自己的小院儿走到正门口要用近一刻钟,府内不能行马车,两个辇夫便抬着何楚云行至大门。

  这轿辇也是近日新添的,用邓府的银子。

  何家现在的宅子乃昔日国公初封风头正盛时在敏州置办的,大得出奇却华而不实。

  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池遍布,而今时过境迁,何家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前几年家中困顿之时,何父甚至考虑将这座宅子卖给当地乡绅,但最终顾着家族颜面而作罢。

  小辇还未等停稳,喜灵便提前抬手等着扶小姐下辇。

  何楚云伸出纤细的手搭在喜灵的手上,顺着她的力道缓缓走下轿辇。

  她手指甲上涂抹的墨绿色蔻丹在阳光下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穿着厚实衣裳的雪来半个时辰前就与夏满等在门口。

  “大小姐来了。”

  门旁的小厮们轻声互相说着,随后纷纷跪在两侧迎着何楚云。

  她借着喜灵的力,踏着那新买的马奴上了马车。

  而雪来与小厮夏满则一左一右地坐在外头驾驭马匹。

  待马车驶离府邸,众下人才纷纷起身,各自忙于自己的事务。

  马车在路上颠簸行进了半个多时辰,途经敏州的闹市寿安街时,楚云闲来无事,掀开车厢侧面的小窗的帘子,向外张望。

  街市上熙熙攘攘,摊位一个接一个,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各色货物陈列于摊位之上,引得路人驻足围观。

  街道两旁,不时可见夫妻二人一同逛市,挑选着心仪之物。

  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尽显纨绔之态。

  小乞儿穿着破烂的草鞋,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四处乞讨以求得半个铜板。卖糖葫芦的老翁手指皲裂,口中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缕缕雾气。更有一队府衙的人从巷子里拖出一具衣衫破烂、被冻得僵硬不堪的尸体。

  人间百态,淋漓尽致。

  在这敏州城,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畜生之间的差距还要悬殊。

  楚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那具冻僵的尸体的惨状并未在她心中停留片刻。

  她的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具尸体,心中想着平日里在街市上卖艺的那伙人今日似乎并未出现。

  正当她想要放下窗帘时,瞧见一名身着玄色外袍的俊秀少年拦住了两名粗鲁的官役。少年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皮色极好的袄子,头发高高束起,颇有几分英气。

  他背对着她,看不清脸。

  寿安街上行人众多,马车行驶得缓慢,何楚云得以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乞丐死在这儿晦气。”少年语气不善地对官役说道,“干瘦干瘦的,随便扔到乱葬岗都怕老虎吃了硌着牙。”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些银子递给两名官役,“这些银子你俩拿上替他置办寿服棺材好好下葬。剩下的银两就当请两位哥哥喝酒了。”

  两名官役自然是乐不可支地接过银票,连声道谢。至于他们是否真的会为那乞丐妥善处理后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楚云摇摇头,心道这男子看似语气不善,实则是滥好心发作可怜那冻死的乞丐。

  正当此时,那名少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侧过头望向楚云的马车方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

  少年的样貌更加清晰地映入她眼中:唇红齿白,目若点漆,虽说肤色黑了点,但也倒是一副好皮相。

  且看他身姿矫健,似有野性未驯。衣着虽华丽,却无纨绔之气,反显英挺之姿,不拘一格,颇具英豪之气。

  莫不是哪个武官家的少爷?

  另一辆马车驰骋而过,遮蔽了二人的视线。楚云并无追着看热闹的习惯,遂即收回目光,重新倚靠在柔软的靠背上。

  此事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半点涟漪。

  喜灵顺手合上了小板子。

  离吴家尚有两炷香的脚程,时间漫长得让人心生厌烦。

  何楚云今日上马车上得稳稳当当,便想起车门外那个院里新收的马奴。

  不知这低贱奴隶过的何等生活,怎会长得这般精壮。

  好奇。

  车上仅有夏满、马奴雪来、喜灵和她四人。夏满服侍她已有一段时日,应该不会在外嚼舌根。

  想罢,她命喜灵将人唤进晃荡的厢内。

  雪来听到喜灵说大小姐召见,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才在喜灵不耐烦的神色中掀开车帘进入车厢。喜灵担心小姐受寒,立刻关上车厢的木门,重新放下帘子。

  “大,大小姐。”

  车厢不小,雪来就跪在门口,一进来便带进了一股寒气。

  “不知大小姐召见雪来有何事?”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雪来只能叩首在板上,不敢抬头。

  雪来?奥对,是自己随性为他起的名字。

  “无事,闲聊几句罢了,你跪坐便好。”

  这雪来的声线与他的身形还算匹配,应是刚刚长成大人换了声线,音色浑厚却不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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