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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宁离没什么反应,看着二人配合默契,她擦了把鼻尖渗出的汗珠,别开了眼眸,旁边的宿谦驾着马缓缓过来,满面歉意:“抱歉,是我技术不佳,拖累了你。”

  “怎会,京中本就没几人能胜过他,宿谦阿兄已经很厉害了。”,宁离安慰了几句,顺手把擦汗的帕子递给了他。

  “多谢。”,宿谦笑意温和接过了帕子,二人下了马车一同往坐席走去。

  这一幕落在了对面人的眼里,孟岁檀转头对谢妙瑛语气不大好的说:“你若有事便先回去罢,我先行一步。”,说完便朝着宁离走了过去,他的神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像是覆盖了一层寒冰。

  谢妙瑛一愣,压下了心底的怪异。

  宿谦率先瞧见了孟岁檀的身影,遥遥一拱手:“孟少傅。”

  孟岁檀微微颔首:“宿大人,有劳照顾舍妹,天色不早了,不便在此久留,劳向高夫人代为请辞,在下就先带宁离回去了。”

  宁离一愣,看了眼还在对面等着他的谢妙瑛,大约是要和她共乘马车,便摇了摇头:“不必了,母亲会送我回去的,就不劳兄长操心了。”

  但孟岁檀一向态度强硬:“太麻烦了,我这便就要回去,你随我一起就好。”,他分外不近人情,高大的身躯格外有压迫感,连宿谦也忍不住皱眉,刚想说什么宁离抢声应下:“好。”

  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是顺着他些,她转身向宿谦告别:“劳宿谦阿兄向母亲说一声,皎皎先走了,改日必定登府探望。”

  宿谦点了点头:“好,我会带到的。”

  说完,宁离便随孟岁檀离开,一路上,孟岁檀走的又急又快,宁离却慢吞吞的,二人距离逐渐拉开,仿佛走的越慢,就越能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不懂孟岁檀怎么又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过来寻她回府,她以为自己会难受,但是哪怕得知可能要与这对未婚夫妻共乘马车,宁离似乎……也没什么波动。

  只是有些隔应,但这是好事,证明自己在一点点剥离。

  她正低垂着头发呆,瘦弱的模样像只鹌鹑。

  她没注意到,身前的身影已经停了下来,而她又低着头,脑袋倏然便撞了上去,宽阔的脊背仿佛是一堵墙,磕的她脑袋有些疼,察觉到二人距离过近,避免孟岁檀推开她,宁离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鉴于那夜的醉酒吐真言的事,宁离老实的不做惹人嫌,避免给自己找麻烦。

  孟岁檀转回身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这么快便认了旁的阿兄?是觉得孟府待不住,想去元阳伯府认亲了?”,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宁离几乎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孟岁檀性子冷,大多都是淡淡的,不表达喜怒,通传都会把他的表情归结为不高兴。

  宁离很明显的察觉到他不高兴了,大约是嫌她给孟府丢人了。

  “没有。”,她糯糯说道,没有过多解释,这样场面的解释只会更让她像个小丑一样,叫人看不顺眼。

  “没有便好,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在外,身上撑得是孟府的面子,一举一动自然也代表了孟府,同什么样的人保持距离我想你应该明白。”

  果然如此,宁离麻木的点了点头,孟岁檀却没有再说什么了,转头就离开,宁离照旧跟了上去。

  回府的路上,谢妙瑛竟没有同行,宁离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夹在二人中间当个碍眼的木桩了,上马车时宁离还犹豫了一番,二人同行是否不妥,犹豫的空隙,孟岁檀转头:“怎么了?”

  罢了,他都没说什么,宁离也不再介意,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马车还算宽敞,二人不必有肢体相触,宁离上了车便垂头发着呆,不言不语。

  孟岁檀看她那副温吞木然的模样心里有些恼火,眉宇间缭绕的阴郁分外浓重。

  宁离从来没觉得这路程这般长过,本来打过马球她就累,眼下马车的颠簸更让她眼皮打架,人群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不知不觉间,浑身松懈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似乎停了,犯困的宁离心想,终于到了。

  随即她迷瞪着眼睛便起身要下车,谁知马车只是路上遇到了人群堵塞,停了一会儿,宁离将将起身时马车便又行驶了开,她本没有站稳,马车的摇晃更是叫她站不稳,竟往后跌了去。

  残存的困意瞬间跑了个没影儿,宁离跌进了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孟岁檀以分外敏锐迅捷的速度扶了她手臂一把,像是全程都在关注着她一般才能反应过来。

  掌下纤瘦的骨节饶是孟岁檀也不禁愣了愣,淡淡的檀香钻入鼻端,方才他瞧得清楚,宁离在打瞌睡,估摸着是不大清醒,误以为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前,故而起身要下车。

  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间,宁离反射性的甩开了孟岁檀的手,坐了回去,她脸色煞白,难堪的垂下了头。

  孟岁檀一定觉得是她故意的,认为她别有居心的靠近他,觉得她还是不死心,想插足他与谢姑娘的感情,她神思不属的胡乱想着,无以言喻的尴尬埋没了宁离。

  马车内气息滞涩,闷的她喘不过气,宁离无暇顾及要去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只是紧紧攥着衣裙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儿。

  宁离面色不佳,孟岁檀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收回了落空的手掌,只是细细暗自瞥了一眼宁离,那模样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最终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马车终于停在了府门前,宁离忙不迭地逃离,车夫等了好半响也没见孟岁檀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郎君可是要去别处?”

  孟岁檀被唤回了思绪,捏了捏眉心:“不必。”

  ……

  宁离回到院子后,阿喜正愁眉苦脸,看见她回来了,忙不迭的上前:“女郎,内府的嬷嬷实在太过分了,我今日去取份例,他们倒是给了,份量也对,但女郎瞧,就是些次等货,女郎,我们去告诉主君,叫他们给您做主,好好惩治这些刁奴。”

  “还有月银亦是,这个月比之前足足少了一半。”

  宁离走到桌前,上面放着一些厚实的彩缎,但却招摇、艳俗至极,像是姨娘才会穿的行头,包括一些首饰,看起来很金光闪闪,实际是很廉价的,内府算是把面子做足了,也清楚不会有任何人给她出头。

  “算了,日后内府要是再送来什么,把东西收好了,莫要动,月银也是,别再动了。”

  阿喜有些愕然:“为何,不用月银,女郎吃什么喝什么。”

  “卖画。”,宁离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道。

  不能再花孟府的钱了,孟祭酒在她身上花的银子宁离心安理得的受了,但孟岁檀在她身上所花费的银子,这是一笔额外的巨大开支。

  她的父亲为救孟祭酒而死,她合该也算是救命恩人的女儿,但她不想借着这份情肆无忌惮索取,被外人闲言碎语,说到底,养大她已经足够还恩。

  “那笔墨纸砚呢?”,阿喜问。

  宁离露出了犹豫的模样,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把父亲留给我的画,卖掉一幅罢。”

  阿喜吃了一惊:“您可宝贝那些画了,女郎当真舍得?”

  “待我日后攒够了钱,定会再买回来的。”,宁离下定了决心,便在一个箱笼前驻足,打开了锁。

  里面满满一箱都是画卷,她摸着这些画卷,满眼不舍,最终狠狠心,挑了一副出来,画得是喜鹊落在梅枝上的场景,她看了一眼便又卷了起来。

  宁离抱着卷轴:“走吧,去卖画。”

  她寻得地方是她爹爹所熟识的丹青阁,老板姓庄,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识不识得她爹爹的画,宁离把画卷展开的那一刻,老板愣了一下。

  随即庄老板隐隐有些激动,宁离便觉得此事大概是成了。

  果然,老板给了一笔不菲的价格,宁离怀揣着低落,带着钱袋去买了笔墨纸砚。

  她没有多花,但是也没有太节省,笔墨纸砚若是太次了,出来的效果也不会太好。

  “女郎,对了,佛珠还没修好,我们可要回寺一趟?”,阿喜抱着笔墨纸砚问宁离。

  宁离这才条件反射一摸手腕,空荡荡的,分外不习惯,便点了点头:“好,等这画画完便去罢。”

  ……

  寿安堂

  岑氏把挑了几日的年岁尚佳、品行家世都不错的郎君呈给了老太太看,“母亲,这些郎君媳妇已经打听过了,都是不错的,委屈不了宁离。”

  孟老太太看着这些草帖,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但总归是要宁离喜欢才是,我看什么时候找个日子叫宁离相看相看,若是看对眼了,那便定下,叫她风光出嫁,左右也算全了这份恩情。”,岑氏假意伤感道。

  提及恩情,孟老太太笑意淡了淡,当初孟致云门客众多,那宁絮不过是其中一个,致云花费了大量的钱财去供养这些门客,况且,那门客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这份恩情便换来了一个孤女在孟府作妖了七年,搅得不得安宁。

  再深的情也早就被磨没了。

  “就四日后罢,这个侍卫不错,家中也是良民,为人忠厚老实。”,孟老太太淡淡发了话,他们做的够体面了。

第12章

  宁离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了,她晚上挑着灯在烛火下细心的勾线,阿喜怕她伤眼睛,特意多点了几盏。

  又画了半个时辰,宁离便顶不住上床睡了,丹青太耗费心神和眼睛了。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换了身素衣,带上了帷帽出了门,便乘着马车往城外去。

  普华寺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寺庙也会有香客络绎不绝的时候,每间隔一日,开放五日,今日恰好是未开放日,宁离同寺门口的小僧人行合十礼后畅通无阻的进了寺庙。

  她静静地走到了偏殿,圆真师父果然在里面闭着眼打坐,宁离没出声,提着裙子跪坐在了蒲团上,听着圆真师父念经。

  “怎么回来了。”,圆真没有睁眼便问。

  宁离掏出了佛珠,低声道:“珠串断了,还请圆真师父修一修。”

  圆真睁开了眼,静静地打量着她:“还算不错,死结解开了一点。”

  宁离抿唇抬首,没什么反应,却无端回忆起了先前在观音像前哭诉的时候。

  其实孟岁檀并非是没有踏足过普华寺的,相反,在今年年初时,孟岁檀便陪老太太来寺里上过香,那日是上元节,寺庙中的香客络绎不绝,宁离为了静心修行,早早的便躲在了后院儿抄写经书。

  孟岁檀来的消息是她从一个小僧人嘴里听到的,说来了一位颇为华美俊朗的香客,出手阔绰大方,香火钱还捐赠了不少,听闻那人姓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是真真正正的贵人。

  穿着灰蓝色僧袍的宁离一怔,不自觉的跟随在僧人身后听他叽叽喳喳,直到一声疑惑:“宁小娘子,你怎么了?”,圆真师父没有给她起法号,故而平时僧人也是以姓名相称。

  宁离乍然回神,却提着衣服向前院儿跑去,胸腔内的跳动愈发的激烈,眼眶中沁出了泪水。

  跑到大殿附近,她的脚步才缓了下来,颇有些近乡情怯,她摸了摸披散的头发,已经许久未打理过了,脸也是苍白无神,衣服宽袍大袖,与寻常僧人无异。

  这样的她,阿兄会想看到吗?她日日给他写信,是不是已经原谅她了。

  她趴在朱红的柱子后,悄悄地探头出去往殿内瞧,直到视线追寻到了那一抹玄色身影,仍旧高大挺拔,如青松一般,她笑意方才凝起,便瞧见了他身侧的女郎,秀美端庄,孟岁檀低下了头,微微靠近,认真倾听那女郎的耳语。

  身旁的孟老太太笑看二人,岑夫人亦是一脸笑意。

  她呆呆地看着二人,手指硬生生的抠破了朱红的大漆,留下可怖的指痕。

  不知过了多久,宁离低下了头,她没有出去见人的勇气,更没有扬起笑意自然而寒暄的打听她想知道的事。

  耳边不乏有赞叹声传来:“那便是谢娘子和孟少傅罢,当真般配啊。”

  本就难受脆弱的胸腔酸涩的仿佛拧在了一起,分明没有人认识她,宁离却难堪地低下了头,是她自作多情,阿兄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其实若她早一点看清这份情谊,二人现在不至于连兄妹都没得做。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这位小娘子,你怎么了?”,身旁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惊醒了宁离的难过,她飞快的抹了把眼泪,匆匆的低着头离开了,孟岁檀似有所察觉,视线侧首看了过来,殿门外并无他所以为的身影。

  宁离跑到了后面的观音殿,殿门禁闭,与前面金色佛像的热闹相比,观音殿暂时在修缮中,并不对外开放,她满脸泪水,愤恨地看着那悲悯的神像,青丝垂在胸前,双眸红的可怕。

  她跪在蒲团上,再也忍不住,过往的三年是个笑话,显得她如此愚蠢可笑。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看我一眼,难道皎皎就这般不配吗?过往的那些疼爱和纵容全是假的?我不过是犯了一次错误,你就要这般狠心的舍弃我。”宁离痛到发抖,跪在蒲团上哑着嗓音泣泪。

  蓦然间她抬起头来,眸中俱是戾气,她死死地盯着高座悲悯的观音像,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都说观音保姻缘,我日日拜你,供奉你,为何你就是看不见我。”,说到最后,只剩无尽的失落。

  圆真主持和一位僧人站在殿门外,一副了然之色,叹气:“她心里苦果太深,强行憋着有损命数,佛渡众生,希望她能解开心结。”

  半响过后,殿内传来轻轻的呜咽,宁离缩在蒲团上,头埋在臂弯内,没有人疼她、也没有人关心她,她曾拥有过可以抵挡一切的情感,所以她接受不了失去的落差。

  回忆如落叶拂过,幽幽掠过她的脑海,宁离眨了眨眼睛,心里一时滞涩难忍,静默了一会儿,从回忆脱离出来后便缓缓平静,那二人本是一段眷侣,毁人姻缘是要损阴德的事,宁离很惜命,也很珍惜自己的功德。

  “给师父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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