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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她垂着眸子无意识揪着衣襟,干枯成稻草的发丝随风飘扬,她倏然抬头:“我祖父还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孟岁檀不容置疑道。

  “别送了,你身上都这样了。”她指了指他的后背。

  “我没事,只是一下小伤罢了。”孟岁檀执意轻轻一揽,锢着人往外走,将军府的管事见二人本欲进门却要出门,有些不解。

  “去告诉霍将军和屠将军,我先送小宁大人回府。”他撂下二位将军,理直气壮的离开了将军府,管事的脑袋发懵,不是,将军们还在等您商议救太子之事。

  宁离回府时,方叔和徐秋锦迎了出来,均是一脸急色,徐秋锦两颊凹陷,瞧着老了十岁,看见宁离便气势汹汹的想抽出鞋底扬手吓唬。

  触及到她灰头土脸期期艾艾的小模样后又心软了下来:“你这死丫头,去了这么久,真是让我们急死了。”

  宁离有些愧疚,孟岁檀神色自若道:“都是晚辈的不是,这几日忙于公务,忘了叫皎皎知会,我们就在京郊大营处,遇到了些小意外,忙完后便赶紧来报平安。”

  他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徐秋锦果真神色冷了下来,宁离看祖父想骂人,忙说:“祖父,还是赶忙叫个大夫罢。”

  “你哪儿有事?”徐秋锦急急的上下看着她。

  “我没事,是孟大人,他为了救我……”宁离示意徐秋锦看向他的后背,孟岁檀也没躲,掩嘴轻咳:“怪我一时不察,没有防得住逆贼。”

  徐秋锦看着他的后背也唬了一跳:“方叔,快,叫大夫,孟大人,来,里面请。”

  他脸色骤然一变,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冷脸,大夫很快便上了门,看着他的背说:“伤成这样,还是先把衣裳剪开罢,这伤口中有石子,血也和布料黏在了一起,可能会有些疼。”

  “无妨,动手吧。”他挺直了腰背,微微侧头道。

  宁离自告奋勇道:“我来替他剪衣服,我手劲儿轻。”随后她拿起剪子,先是从肩颈一侧开始剪,随后顺着肩颈到腰侧、腰下,剪开后轻轻的往下揭。

  尤其是血迹和布料黏着的地方,随着撕动又流出些血,大夫看着宁离一脸紧张的样子安慰道:“这伤看着可怖,实则是皮肉伤,没伤到要害,不必担心。”

  终于,布料揭下来后孟岁檀的腰脊微微一松,大夫开始着手清理石子,消毒上药,最后拿绷带缠住。

  “还有手掌。”宁离提醒,徐秋锦这才瞧见他的掌心一片猩红,不免咋舌。

  手掌也裹了绷带后方叔说:“孟大人的衣衫都剪了,我去寻一件八郎的衣服来罢。”

  孟岁檀蹙了蹙眉,他并没有穿旁人旧衣服的习惯,但目前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方叔拿了一件浅灰蓝色的锦缎圆领窄袖外袍,披在孟岁檀身上。

  “嚯,有些小啊。”方叔笑着看他身上的衣袍,这孟大人素来穿深色衣裳,冷不丁披上浅色衣裳,不似平素冷淡稳重的气质,倒年轻了许多,像翩翩少年郎。

  “孟大人穿浅色也很好看,深色太压年龄了。”方叔随意说了一嘴,孟岁檀若有所思的看着身上的浅色衣衫。

  “方叔,赶紧叫阿喜备水,我要沐浴,身上都臭了。”宁离回了家,娇着声音喊,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稻草一般的脑袋,轻快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喜看着眼前几乎认不出模样的女郎,嘴巴长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宁离的脸蛋上抹着几道灰,鼻尖也黑漆漆的,头发跟稻草似的乱翘,身上的衣袍还破损了几处,脚上套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

  进了屋便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塞着点心含糊:“赶紧备水,臭死我了。”

  阿喜忙去差人挑水热水,备皂角、精油,布巾,头油,衣衫褪尽后阿喜瞧着那双鞋问:“女郎,这鞋是何人的啊,是要收起来还是……”

  宁离泡进浴桶后舒服的喟叹一声:“随便吧,都已经是穿过的怎能返还回去。”

  阿喜拢着她稻草一般的头发,用密齿梳沾着头油从上往下梳,又包了一会儿头巾,才把头发润回来。

  沐浴过后,宁离脸蒸的红扑扑的,她嫌屋内太热,院子又正是下午,日头晒得暖融融的,便坐在院中侧着头擦头发。

  孟岁檀进来后便瞧见她这副粉面霞蔚的模样,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停在院门前,静静注视。

  宁离一抬头便看见他那副模样,有些好笑,全然不知自己心头的排斥和抗拒已经散了许多。

  “你在那儿愣着做甚。”

  “没什么,怎的刚沐浴完便出来了。”他蹙着眉把旁边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屋内太热。”她浑不在意的说。

  “就算太热也比着凉好。”他不赞同道。

  宁离闻言有些好笑:“你爱管人的脾气又上来了?”

  孟岁檀愣了愣:“抱歉。”

  许是他一身清蓝的模样确实格外惹人顺眼,宁离难得没有跟他呛声,只是继续拧着头发,湿润的发丝黏在脸颊旁,修长的手指忍不住从旁边伸出拨开。

  “孟大人还是赶紧回将军府罢,邹云山已经带出来了,早日戳破谢昶的阴谋,便能早日拔出朝堂的眼线。”

  孟岁檀虽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再逗留了,便凑近在她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我知道了,我会把祖母救出来的。”

  随后他起身大步流星的离去,外袍短小,衬得他虬实劲瘦,好身材一览无余,一双长腿行走间暴露出来,宁离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她伸手摸了摸头顶,似乎在发热,心里头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但是要说炙热到心动好像也没有,倒是像水到渠成。

  孟岁檀离开徐府后便又回到了将军府,霍将军和屠将军已经讨论了许久该如何进宫禀报圣上,话术一推再推,两个大老粗也不懂文官的弯弯绕绕。

  磕磕巴巴的话叫孟岁檀听了后全盘否定,他气定神闲的说自己打好的腹稿,霍将军和屠将军对视一眼,不愧是少傅,文采就是不一样。

  但揭发的人选,孟岁檀也打算亲自前去。

  “太子虽在庸王手里,但庸王并不敢动他,毕竟舒贵妃还在牢狱中扣着,他不可能置自己母亲于不义之地,只是想借这些人的性命逼迫圣上罢了,且那些人中大多数都是谢昶一党,只是对外做样子罢了。”

  霍将军赞同:“圣上迟迟没有动作也是因着怕朝臣被杀后有损名声,此番也可了事了。”

  他没再耽搁,转而便进了宫。

  圣上听过他的禀报后宣了邹云山上殿觐见,得到了证实后发了好大的火,随后圣上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拔除了在朝堂暗线后知晓了太子的消息,当即便不再顾及,命围在普华寺周遭的将士开始全面攻打。

  与此同时孟岁檀安排了侍卫趁乱潜入普华寺保护徐老夫人他们。

  “孟大人,此番去可以救出我祖母吗?”宁离焦心的问。

  “放心,会的。”孟岁檀安抚道,五城兵马司围在普华寺周遭,布下重兵力。

  经过混战,庸王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谢昶一党被抓回了大理寺,而他却趁乱抓了人质携逃,屠将军驾马追了上去。

  庸王被逼入一处密林,未曾想到庸王手中掐着徐老夫人的脖子威胁:“谁若是敢过来我便杀了她。”

  屠言恺下马后冲着他说:“庸王殿下,你已入穷巷,若是认罪伏法,圣上还会网开一面。”

  “我早已无法回头,你不必说这种话,放我离开,否则我……”他的手死死地掐着徐老夫人的脖子,眼瞧着徐老夫人的脸都有些发紫。

  随后赶来的宁离惊呼:“别伤害她。”

  庸王挑眉:“不伤害,也行,你来换她,可好?”

  “好。”宁离毫不犹豫道,无视了徐老夫人的摇头和暗示,缓缓靠近,说服庸王。

  屠言恺劝她:“莫要答应他,他只是在诈你,你若是答应他只会二人都落入贼手,救人难度会增加。”

  “我不能眼看着祖母见死不救。”宁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要去。

  屠言恺抓着她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让她去,二人在庸王面前撕扯,庸王烦了:“到底换不换。”说着手下又用了些力,徐老夫人发出嗬嗬声。

  “不行,不能去,孟大人也不会让你去。”屠言恺暴喝了一声,庸王不免有一瞬的分神。

  随后一只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庸王掐着徐老夫人的那只手,他面上浮现剧痛扭曲的神色,手一松,屠言恺趁机上去一脚把他踹开,拽着徐老夫人与他拉开距离。

  “祖母。”宁离上去抱着她,方才差点中了庸王的计谋,还是屠将军给她使了个眼色,宁离便立刻会意,顺着他往下演。

  徐老夫人大约是被吓狠了,脖颈周围一圈红印,宁离拍着她的背缓缓的安抚,孟岁檀随后而至:“没事罢?”

  宁离摇了摇头:“没受什么皮肉伤。”

  前来接应的官兵把庸王团团围住,摁着捆起来交往大理寺,他仍旧在愤怒嘶吼,但众人再也未理他。

  屠将军牵来马车,孟岁檀和宁离扶着徐老夫人上马车,而后往回走,几位师兄均在寺庙前等候了许久,马车回来后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徐老夫人被几人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宁离悄悄的退了出来,她手还在抖,还没从方才的后怕中缓过来,突然一只干燥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别怕。”

  她怔松的侧头看去,对上了孟岁檀柔和的视线。

  他似乎褪去了急躁、疯狂、偏执,像个正常人一般和她相处,宁离垂着头看着被他牵着的手,第一次没有挣脱,她也许可以试着再去问问自己,他还有没有机会。

  虞少渊挣脱了人群想去寻宁离说话,却看到了二人亲密的模样,插不进去任何人,登时愣在了原地。

  几人回了徐府,劫后余生原是想热热闹闹的庆祝一番,但徐老夫人受惊过度,回去便生了病,众人也是灰头土脸,像是刚从山上下来。

  徐秋锦便叫人各回各府收拾一番,明日再来。

  虞少渊看着宁离,欲言又止,最后也化为一句:“你何时回来的。”

  “知道你们出了事便赶回来了。”宁离替他拍了拍肩膀的尘土,笑着回看。

  “我……先回去了,我们明日见。”虞少渊笑得勉强,转身离开了徐府。

  徐秋锦不叫宁离守在徐老夫人身旁,硬是赶她回了院子,劫后余生,她忍不住叫阿喜给自己斟酒。

  “女郎少喝点,这是老先生酿的,后劲儿大的很。”阿喜嘴上这般说,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二人在月下对饮。

  酒过三巡,她脸开始发热发烫,视线略有些朦胧:“阿喜,天上的月亮怎么变成两个了。”

  突然视线闯入熟悉的身影,孟岁檀褪去窄袖衣袍,换回了广袖长袍,却没有选择一贯的深色,反而是一身淡绿色,雅致温润。

  “唉,怎么有两个孟岁檀,我在做梦吧。”她晕晕乎乎的说,随后脑袋被他的大掌托住。

  “又喝多了。”低沉好听的嗓音骚刮着宁离的耳朵,让她无端与数月前的场景搅混。

  “我就喝我就喝,你才管不了我。”她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随后她脸一垮:“对对对,我知道了,你是我兄长,你又要说我们没可能了是不是,切,谁想跟你有可能,自作多情,赶紧去找你的谢妙瑛吧,谁稀罕你。”

  她推开了孟岁檀,阿喜早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对他们二人的谈话丝毫听不见。

  孟岁檀知道她这是喝醉了,脑子搞糊涂了,把过去和现在搅混,他在夜色下沉默,心像被揪了一下,从她嘴中吐露的,又何尝不是自己过去的话。

  “不对,你好像说过,没有谢妙瑛我们都没可能。”宁离踉跄的指着他,身影像虚幻的蝴蝶,让孟岁檀忍不住伸手扶着她:“不,我想和你有可能。”

  这话让宁离忍不住笑了起来,模样娇憨:“哈哈,打脸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不是好马。”

  “对,我不是。”他耐心的扶着她往屋里走。

  谁知宁离又下一瞬落了泪:“你不是,你不是他,他才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他……他只会凶我,只会教训我,还只会跟谢妙瑛在一起。”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朵又一朵的泪花摔在地上,听得孟岁檀神色动容,心疼的仿佛被插进了利刃。

  “不会,他以后都不会凶你,不会教训你,也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他低声哄诱,满心都是后悔。

  “真的?”宁离歪着头看他,眼眸被泪水洗刷的发亮。

  “真的,比真金还真。”

  “那你让我打回来。”宁离凑近说,灼热的呼吸喷在脸颊上,让他四肢百骸都涌起了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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