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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近来周氏和岑氏不大对付,故而周氏不遗余力的给岑氏添堵,她是个老好人一般的性子,能把她逼急了,确实是很严重的事儿。

  孟令安和孟令臻同时议亲,周氏看准了工部侍郎家的嫡子,原本是要递了草帖,结果被岑氏给抢了,她要给二人牵线是满府都知道的事情,偏生岑氏如此,饶是周氏也气狠了。

  “同僚?八竿子都打不着。”

  “臻娘啊,你也得静心努力,若是想嫁人,管账看家得样样在行,若是想做个女官,就要向宁离看齐啊。”看着岑氏母女的脸色精彩耀目,周氏心情舒畅。

  岑氏气狠了,拂袖而去,孟令臻跟在她身后,“娘,二婶母怎么这样说话,不就是个女官嘛,寻常高门家的女郎谁去做女官啊。”

  她颇为忿忿,本想习以为常的说几句碎话,但孟岁檀的训诫响在耳边,讪讪闭上了嘴,岑氏不搭话,神色郁郁,前些日子的那些话仿佛一个耳光一般扇在了她的脸上,若是侥幸进画院,她还能说一句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可她竟是魁首。

  晚上孟致云回来后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便问:“你怎么了?叫你你也不应。”

  岑氏转过身:“你可知,宁离考上女官了,还是画院魁首。”

  “谁?”孟致云似是听错了一般。

  “宁离,皎皎。”岑氏重复了一次。

  孟致云惊诧转瞬即逝,“哦,那也不奇怪,她不就是徐老先生的弟子吗?定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能考上也不奇怪。”

  “好歹品级不高,不然得有这小蹄子猖狂的。”

  “你管她品级高不高,左右也不是孟府的荣誉,有本事你叫臻娘去考一个。”孟致云哼笑。

  “荣誉荣誉,你就知道荣誉,干脆,你认宁离做女儿罢了。”岑氏忿忿地瞪他。

  ……

  怀泉把这个算作是好消息的事告诉了孟岁檀,他没有多意外,以她的能力,考中是意料之中,但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让人另眼相看。

  淡淡的笑意浮上了眼眸,怀泉看得怔愣,他还是头一次看自家主子笑得这么愉悦。

  怀泉又说了宁离在榜前的遭遇的事,好在已经平安解决。

  孟岁檀笑意转瞬即逝,脸色恢复了阴沉,这些人挑拨离开、拨弄人心的手段下作,实在像是苍蝇一般盯着蛋上的裂缝,一旦有了可以钻的空子,便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人拉下去。

  他收敛神思,看了眼桌边的木雕,低下头又投入到卷宗里,今日事务繁忙,实在走不开,怀泉去查谢妙瑛拿回了不少信息。

  譬如在先前拨浪鼓那事后谢妙瑛借着探望之意去寻了宁离一遭,至于说什么便不得而知,他又想起那日马球会上,谢妙瑛对宁离说的那番话。

  他那时并未多想,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确实是有一股莫名而来的不对劲。

  他仔细回想谢妙瑛的那番话。

  她在故意误导众人对宁离的印象。

  又比如说,前段时候,谢妙瑛的师父张公良带着她去了一遭徐府,似是希望徐老先生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徐老先生却以叫宁离和谢妙瑛比试为由拒了她,而后宁离的流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漫开。

  他眉心拧成了结,觉得前后这事可能会有关联,但是为什么,她对宁离有敌意。

  随即一个古怪猜测冒了出来,叫他觉得有些荒诞。

  “从今日开始,谢妙瑛的任何举动我都要清楚。”他不容置疑的下命令。

  怀泉艰难的应道:“是。”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突如起来的流言、煽动人心的棋子、考场的陷害,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操控。

  孟府笼罩在阴云中,徐府却是热热闹闹堪比过年,在放榜后宫中内侍便上了府,把官服赐给了她,一身青色圆领官袍,上压襥头,画院在的官员是不具有上朝资格的,故而只有官服,没有朝服。

  “恭喜宁娘子,贺喜宁娘子,女郎参考的人数本就少,女郎夺魁首的更是稀罕不已。”,内侍笑眯眯地甩着浮尘说。

  徐老夫人很有眼色的叫王嬷嬷塞给内侍一袋子金瓜子,内侍推拒几番便收了。

  内侍离开后,徐老夫人叫人张罗起来,外头挂红绸,出门撒喜糖,她要亲自下厨。

  六位师兄更是齐聚一堂,做菜的做菜、浇花的浇花,卢湛英还专门做了一块儿匾额,他亲手撸起袖子描得字,卢夫人是个很和蔼的娘子,给宁离绣了一身衣裙。

  卢夫人育有一女,年岁和宿泱差不多,但是性子略略内敛,害羞的把她捏得泥人送给了宁离。

  什么名贵的玉笔、颜料、前朝的笔洗,香插,各种珍宝层出不穷。

  宁离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次过生辰的时候,那晚让她恨不得埋藏在心里的回忆让她一直无法面对自己的生辰,她一直在逃避,一直无法接受和原谅自己。

  孟岁檀的暴喝、掌掴带来的昏暗和痛意、所有人滞留在她身上讥讽厌恶的目光,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此后她的人生开始往下走。

  及笄生辰礼像是一道线,划开了人生的两端,那时候她是黑暗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刺猬,把自己紧紧缩了起来。

  然后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孟府的人站在梦里,指责她,她无数次忏悔,无数次期望,宁离现在还能想起那些梦,还是会心悸,也很害怕。

  因为她太珍惜现在的日子了。

  美好的让她想落泪,她生怕哪一日醒来是在做梦,然后又回到了寺庙中寂寥的日子。

  也怕如果祖父和祖母、师兄会知道那年及笄礼的事,他们会觉得一直疼爱的皎皎会有这样的污点吗?他们会不会对自己失望,然后态度骤然冷淡。

  宁离很怕,所以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亲情。

  希望在他们知道前能留下很好很乖的印象,偌大的徐府连角落的尘埃都在欢欣,庭院徐老夫人早就叫人翻新洒扫了一遍,重新栽种了花,这是他们回来后给皎皎过得第一个生辰。

  黎从心原想着不若干脆大办一场,也叫外人认认人,但是宁离拒绝了,她很怕人多的场面,那些熟面孔会怎么看她,宁离不想再面对。

  “就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就好。”宁离眸中的光扫过了众人。

  “过了今日,便是同僚了,小九,师兄敬你一杯。”聂青澜率先起身,倒了一杯酒,酒香醇厚,是徐秋锦亲自酿后埋的酒,宝贝的紧,为着宁离的生辰特意开的。

  宁离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酒香丝丝缕缕的钻入她的鼻端,她像只小兔子一般凑近辍引了一口,没有辣意,反倒是有淡淡的果香,她不免贪杯多喝了些。

  “唉唉,少喝些,明日还要进宫,可不能醉醺醺的。”卢湛英赶忙拦着她。

  宁离乖巧的依着他的话放下酒杯,但不肖一刻,脸颊已经泛起了绯红,像熟透的蜜桃一般,她贴了贴脸颊,有些热,身旁的虞少渊注意到了她的反应,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那张精致的脸蛋上。

  双眸水润润的,像是刚刚被春雨洗过的润玉,微微挨近,酒香和甜香混杂,莫名的让人有些热,虞少渊只把她当妹妹,二人性情颇为合得来,便也一直没有顾及男女之防。

  虞少渊眼睛不眨地盯着她吃东西的唇,一张一合,很秀气,突然丘晏如把酒杯不小心碰倒,打翻在了虞少渊的衣袖上。

  “抱歉,我没看到。”丘晏如笑意不变,拿着帕子给他擦酒液。

  虞少渊陡然回神,微微垂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无妨。”

  吃过饭后,宁离脚步虚浮的回了庭院,虞少渊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踉跄栽进荷花池,他远远的跟着,看着她调皮地踩地上的影子,一举一动充满了天真,胸腔内那个不停跳动的地方软成了一汪水。

  宁离回了屋,阿喜半是埋怨半是关心:“明天都要进宫了,女郎还要饮酒,若是殿前失仪可怎么办。”

  宁离湿漉漉的眼神一弯:“我就喝了三口,三口。”她声音软糯,竖起了五根手指。

  不怪聂青澜,他也不知道宁离这般不胜酒力,便是宁离自己也不知道,寻常的酒量大约在三杯,今晚高兴,只是小酌两口,没想到徐秋锦的酒后劲分外大,她登时就不行了。

  阿喜出去打了个水的功夫,宁离已经呼吸绵长了。

  她只得替她擦了脸,脱掉了衣衫把人塞入被子里。

  翌日,卯时二刻,天色黑蒙蒙的,宁离窝在被窝中睡得正香,阿喜推门而入,点亮了烛火,然后掀了宁离的被子,姣好的身躯顿时瑟缩着蜷在了一起,面容不满。

  “女郎,要起身沐浴更衣了。”

  宁离扶着有些发胀的脑袋,茫然的看着窗外还黑沉的天气,陡然忆起今日画学生要进宫面圣,她可是魁首,忙不迭的起身。

  昨日那酒倒是没让她头疼,也不昏沉,反而酣睡一夜,精神抖擞。

  屋外两位侍女端着水盆进了屋,阿喜一边给她系燮带一边把官帽给她带上,青丝拢成一个圆髻,露出清丽的面容,燮带束着腰肢,纤细又文弱。

  冬日的早晨寒得紧,王嬷嬷拿了一件大氅在她要出门时赶紧披在了她身上,免得小身板儿冻着,果然,一出门宁离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鼻头都冻红了。

  紧着时辰,她囫囵吞枣一般吃过了早饭,徐老夫人给她煮的小馄饨,鲜香无比,随后顶着风雪没入了黑雾,她在里头加了厚厚的内衬来抵御风寒,风雪只能吹着她的脸蛋。

  到了宫门前,已经稀稀拉拉的站了几位画学生,她是此次院考的魁首,自然而然的站在首位。

  画学生只录取十人,均是佼佼者。

  她站在首位,双手交叠于腹,微微垂头,等着下朝,大约天际微亮,东方破晓,露出了鱼肚白,宁离脚站的麻后,宫门终于开了,圣上身边的内侍引领着他们入了宫。

  宁离始终垂着头,直到踏入宣政殿内,鼻端传来渺渺龙涎香,十人站定,高座龙椅的圣上面容威严,身旁站着的庸王殿下笑意横生,不辨神色。

  “魁首,何在。”浑厚的声音叫宁离谨慎的提起了心弦,她往前踏了一步,恭顺道:“正是微臣。”

  “抬起头来。”

  宁离依言慢慢地抬起了脸,双眸仍旧不敢直视圣上,斜上方的庸王视线一动不动的、贪婪地注视着她,粘腻的视线宛如一块膏糖。

  “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女郎,朕瞧你的丹青分外喜欢,马上便是先皇后的忌辰,朕已经记不大清楚她的模样了,那便由你来协助待诏画一幅先皇后的画像罢。”圣上倚着龙椅,神情陷入了回忆,摸了摸手中的翡翠珠串,干脆道。

  宁离没想到这么快便有差事,她诧异间不动声色:“多谢圣上青眼,微臣定不负所望。”

  直到出了宣政殿,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给先皇后画像是多么重要的差事,大多都是画学正主持,艺学在旁协助,她不过是刚进宫的画学生,竟然就能有这样的机遇。

  “小宁大人。”身后蓦然传来让人胆寒的声音,宁离顿住脚,头皮发麻的转过身:“庸王殿下。”

  “日后共事的机会还多,本王很期待。”庸王殿下笑得跟个花蝴蝶似的。

  “是,下官很荣幸。”

  “时辰还早,本王想让小宁大人为本王作画一副……”他脚步凑近了些,让人作呕的回忆倏然涌了上来,宁离面色惨白,刚要拒绝,圣上身边的内侍突然出了殿门:“庸王殿下,圣上叫奴婢转告您,关于盐税的事务。”

  庸王面浮憾色,“是,宫令请说。”

  宁离匆匆说:“下官告退。”然后脚程加快,不知南北的离开了宣政殿。

  等走了好半天,她才惊醒,发觉那九人已经先她一步离开,唯有她独自待在空茫高大的宫墙内,她心间一紧,恰逢前头拐角闪过两道人影,她匆匆跑了上去。

  “两位大人,留步。”清丽婉转的嗓音叫二人顿住了脚,待转过身来,才发觉其中一人是孟岁檀,身旁的大人气度不凡,颇有威仪。

  那大人眉头紧蹙:“画院的?找本官何事。”

  孟岁檀先一步说:“朱大人,这是舍妹,今日刚进宫就职,我先去送送她。”

  朱尚书脸色登时转变,二人客气了几句,朱尚书率先离开了。

  人离开了,宁离垂着的头抬了起来,露出了那张冻的通红的小脸:“多谢大人解围,但是还是不劳烦大人了,大人指个路就好,下官自行过去。”

  她一脸陌生,把二人的位置放的疏离得当。

  “我送你。”孟岁檀没应她的话,率先移步走去。

  宁离无奈,只得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前头的郎君身形挺直,高大修长,淡漠如雪的面容满是冷肃,身后跟着一个个子小小的女郎。

  许是步伐有些快了,宁离步伐很紧凑,轻巧的脚步声回荡在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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