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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她似笑非笑告诉我可惜你娘已经死掉,找不到了。我不相信,她笑着对旁边的宫女说怎么办啊,这孩子这么固执,肯定得让他亲眼目睹才肯相信呢。隔天我获准出宫,回到福王府,然后他们告诉我,母亲早上病亡了。”

  向萸胸口一窒,前一天说他母亲死亡,隔天人就死去,这旨意谁下的,一目了然。还以为太后温良恭俭,慈祥仁善,错了!能在后宫熬出头的绝不会简单。

  “我回到福王府,命令下人打开棺盖,我爬上椅子攀在棺木旁,清楚看见母亲脖子上那道睁狞红痕,她死不瞑目。”

  “谁动的手?”

  “除福王之外,谁胆敢在王府内行弑主之事?好歹我娘是福王妃。”

  “经过这次,你学乖了、听话了、懂事了?”

  “不,我叛逆了。”

  “那不是更危险?”

  “对,但皇帝驾崩,我已经坐上龙椅,再危险也不能轻易更换皇帝。不过太后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确实很有本事,为阻止我的叛逆,但凡我表现出一丝丝喜欢,不管人事物通通都会消失。一次两次三次,我被折去羽翼,斩断手脚,渐渐学会了只有乖巧、听话、沉默,才能保住想要的。”

  “在什么事情上面听话乖巧?”她直觉问。

  齐沐谦讶异,傻丫头居然不傻,她敏锐地问出症结点。

  “在每一件事情上面。”

  所以他只是个傀儡皇帝,无法作主朝政,无法掌控政权?那么朝廷腐败、百官贪婪、民不聊生,这笔帐不能算在他头顶?如果这些都不是他的错,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其实他不是……她的杀父仇人?

  长长的叹息自头顶传来,向萸被抱得很紧,她感受到他的孤独恐惧,彷佛他还是那个渴望母亲活着的四岁小孩。这个皇宫于他是催狂魔,日日吞噬他的意志与快乐,时时创造他的害怕,逼得他无处可逃。

  同情被催生,冲动形成,她很想告诉他——不怕,你没有爹娘我也没有,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但是怎么能呢?他们是对立角色,她寻他是为了报仇,他们不会一直和平共处,总有一天他们将兵戎相见。

第四章 等她坦诚相问

  历史上有太多宦官为祸的例子,因此“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对多数人来讲并不陌生,后宫里不管女子或宫女、太监经常被这句话给教导,身为贤明帝君更应该时刻牢记,但因为齐沐谦是昏君加渣帝吗?你相不相信,兴德宫的大总管竟然在教他治国之术!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站在旁边侍候笔墨的向萸,居然觉得他讲得非常有道理,想当一个治国有术的好皇帝,就应该认真学习。

  这不是第一次了,教育齐沐谦的太监也不止眼前这位,就她的经验,高矮胖瘦不同,至少有三、五位吧?

  三位就三位,干么三、五位再加上一个“吧”?那是因为当中有两位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声音略有不同,表情也不大一样,让向萸怀疑其实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许是双胞胎之类的。

  更诡异的是,当他们坐到齐沐谦身前,拿起书打开之后,哪有太监味儿,分明就是名士大儒,通身的气度、睿智的双眼,以及其专业程度,让向萸无法解释这种不协调、没有逻辑的感觉。

  “今天到这里,皇上就大理寺发生之事提出看法和解决之道,下次老夫过来的时候交给我。”

  “是。”

  你听听,这绝对不是她的问题吧?这种对话口吻哪里是太监对皇上,分明就是老师对学生,更别说齐沐谦的态度恭敬,目光里皆是说不清的尊重,在在都阐述着一件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没有人肯告诉她,妖孽在何方。

  不过德兴宫里的妖还少了?本该暴虐的皇帝却亲切温和,本该卑微恭谨的太监却活泼大方,本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厨子却大刀阔斧、创意百出,而洒扫太监不善打扫,抓起石头一把撒去,就有烤鸟加餐。

  总之这里处处透露着不合理!

  齐沐谦送大总管离开后,对向萸说:“去换上男装,出宫逛逛。”

  你看,又是个不合理,哪个宫殿的小宫女会拿到几套男装的?刚收到衣服时,她一头雾水,心想难不成还要举办嘉年华会,或者来场角色扮演?

  “要微服出巡吗?”向萸讶然。

  “微服出巡身边得带上几十个伺候的,咱们不带。”

  “所以是易容改装,偷溜出宫?”

  易容?想太多,不过他回答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快去吧。”

  齐沐谦一笑,手指敲上她额头,态度亲匮。

  自从作画那天过后,他们之间有了些微不同,他总是让她待在身前伺候,而她总是偷偷看他、偷偷做出许多想像。

  偶尔一个不小心,两人的目光接上线,他扬扬眉,她弯弯唇,好像有什么默契般,可分明……什么都没有。

  “是。”她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进宫已经五个多月,她越来越想念人间烟火。

  她离开书房之后,小顺子也抱着衣服进来伺候。

  见向萸走远,小顺子低声道:“昨天晚上,向姑娘跟奴才打听瑛姑姑。”

  “哦,她怎么说的?”齐沐谦挑眉,满眼兴味。

  “向姑娘问,在宫里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十岁上下,发色偏淡,眼角微勾,鼻梁些微凹陷,额头三道横纹……内腕有一片紫红色胎记的宫女。奴才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会找人打听,探听到消息后立刻告诉她。”

  她的描述可真清楚啊,就算没有紫红色胎记那一句,也能够猜出她想探问的是谁,善于画画的人,观察力果然不容小觑。

  “瑛姑姑又找上她了?”

  “对。”

  齐沐谦点点头,大概是估计向萸手中的毒药用完了吧。“她说了什么?”

  “她先是质问姑娘为什么没有动手,姑娘说谎,说已经下过药,瑛姑姑不太相信却也没有争论,于是又给了一瓶,这次向姑娘在瑛姑姑离开之后,连同上次那瓶,将里面的药水倒掉、瓶子打碎,埋进花盆里。”小顺子从袖中翻出帕子打开,里面有许多碎瓷。

  那么她是不打算当棋子,还是放弃报仇?后者……应该不可能吧。

  莞尔一笑,齐沐谦道:“不管她想知道什么,都一五一十告诉她。”

  这代表皇上打算让向姑娘正式成为德兴宫的人?小顺子笑弯了眉毛,回道:“遵命。”

  看着眉开眼笑的小顺子,暗忖着有那么开心吗?是因为她性格讨喜,还是被她和赵厨子弄出来的新菜品给收买了,不得不承认,在她过来之后,他们被赵厨子荼毒的机会降低到几乎等于零。

  手指在碎瓷上头轻轻拨弄,齐沐谦突然很想知道,在确定瑛姑姑的来历后,她会怎么做?

  “拿得动吗?”齐沐谦侧过脸,看着她左支右细的模样,忍不出发笑。

  被嘲笑了?唉……对,她就是又瘦又矮,但瘦矮有罪吗?当然没有,只是矮女人不应该去抱长杆子,尤其是杆子上方还绑着一圈稻草团,稻草团上插了几十支糖葫芦。明明是白领工作者,转眼改行入蓝领,做起体力活儿来有苦难言呐。

  小顺子也抱一枝,但人家身材高、力气大,杆子不会左摇右晃,肩膀做支点、轻轻一顶,别说草杆,只要距离够,地球也能够顶起来。

  看他昂首阔步,满脸骄傲,一脸的乐在工作,要是再拉起嗓门喊两声“快来买哦,一支三文钱,两支只要五文钱”肯定会赚个钵满盆溢。

  向萸很哀怨,但向萸不说,因为她还没有那个胆色,敢把杆子丢给齐沐谦,好歹人家是皇帝,身分摆在那里,不是蓝领或白领,人家是明明白白的领导阶级。

  低头掩去满面尴尬,她跟在他们身后。

  不久来到一处院落,齐沐谦上前敲门,一名中年妇人来开门。

  看见齐沐谦,妇人五官挤在一起笑出了朵花,要不是向萸非常确定,齐沐谦的长相只有中等程度,她会误会对方看见的其实是潘安弟弟。

  “苏先生来了!”她拉起嗓门一喊,转眼十几颗大大小小的头颅迅速出现在门后,孩子们张着骨碌碌大眼,笑看着齐沐谦。

  呃……苏先生?他更名改姓当起善心人士,目的是为善不欲人知?

  “苏先生,我马步能紮两刻钟了。”八岁小童从门缝中钻出来,拉着齐沐谦的手指,笑得春花灿烂。

  “苏先生,我背完三字经、百家姓了。”五岁女童跟着钻出来,亲昵地抱着他的手。

  “我有乖乖写字,先生夸奖我。”

  紧接着,一个个跑出来,争着在“苏先生”面前显摆。

  这是什么操作?向萸看不懂,她瞄小顺子一眼求解答,小顺子没说话,只是朝她挑挑眉头。

  看着活泼的孩子们,妇人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线。“哎呀,你们别挤在这里,先让苏先生进来啊!”

  妇人一喊,齐沐谦十根手指被四、五个小孩拉着,衣服袍襦也有人扯着,一整群一起进屋,非常没规矩,但是也清楚彰显这里不管大小所有人都热爱“苏先生”。

  他们进入院子,不大的屋宅,一、二十间房,左边一排七、八间是大通铺,右边一排摆满小桌小椅,院子里放着木靶、木刀、木桩,中间一排是几间独立房间,后院里有厨灶、井和数不清的晒衣架,两三个妇人正忙得不开交。

  视线所及,有四、五十个五岁到十二岁的孩童,男孩女孩都有。

  看见客人到来,几个成年男人忙上前,当中有三个做儒生打扮,两个穿着短褐、长裤,像是练家子。

  齐沐谦朝向萸伸手,她会意,忙把糖葫芦往前递。

  这时原本一窝蜂挤在一起的孩子们立即排起队伍,没有人规定指点,但小的在前面、大的在后面,还有两个身形最高大的男孩主动上前,接过稻草杆子,一根根拔下糖葫芦递给齐沐谦。

  在齐沐谦送上糖葫芦的同时,每个孩子都说着自己的优良表现,得到两句赞美和一记摸头杀。

  看着所有人都很熟悉整个活动流程,向萸确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直到所有孩子都领到礼物之后,齐沐谦便丢下向萸和小顺子,跟着男人们进到教室里。

  他们守在门口伺候,向萸看小顺子心痒无比,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轻咬下唇,迈起小碎步,一点、一点朝小顺子靠近,刚准备开口,小顺子抢先说话。

  “姑娘托我探听的事,已经有答案了。”

  这么快?向萸讶异。“所以那位是?”

  “依照姑娘的描述,应该就是瑛姑姑。”

  “瑛姑姑?她伺候的是哪位主子?”

  “过去她是四皇子的奶娘,太后对她非常看重,但四皇子过世后,她就出宫回到杨府。但即使不在宫里当差,太后娘娘也经常让瑛姑姑进宫说话,听说她现在是杨府六公子的奶娘。”

  杨府?太后的娘家?太后的哥哥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操控着生杀大权,树大好乘凉,有太后和杨丞相这两棵大树,子孙再平庸也能在朝堂上谋得一官半职,这点能够充分证明血缘人脉的重要性。

  “你说的四皇子是……”

  “先帝有七个儿子,四皇子是太后娘娘所出,七岁死于天花,他死后,后宫像是被人下了诅咒般,其他皇子一个个先后夭折,直到先帝驾崩时,膝下再没有皇子可以继位。”

  是,所以皇帝遗诏命福王嫡子进宫,那个可怜的四岁小儿正是齐沐谦。

  “杨府六公子是上回我们在御花园遇见的小公子吗?”那个嚣张跋扈,为一只风筝打得七、八个小宫女下不了床的屁孩?

  “对,传闻说他和四皇子的容貌一模一样,太后娘娘经常召他入宫,对他疼爱非常,有人说六公子想要天上的月亮,太后娘娘也会命人给摘下来。”

  六公子、杨府、太后、杨丞相……如果瑛姑姑背后是杨家的权力组织,很多疑点就能得到解释。

  熟悉后宫?理所当然;进出府衙监狱?没问题;顺利拯救罪犯、安排入宫?小事一桩。

  倘若所有的假设通通成立,为什么太后要齐沐谦死?他不是她一手扶持出来的吗?

  她斟酌字句,小心探问:“听闻皇上和太后母慈子孝……”

  哈!小顺子嗤笑两声,决定遵照皇命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又不是从自己肚子爬出来的,母慈子孝?演戏罢了。”

  “太后娘娘对皇上不喜?”

  “以前勉强吧,至于现在……”小顺子耸耸肩摇摇头,没说清楚但答案却很明白。以前和现在的差别在哪里,是哪个关键点造成太后娘娘前后的差异?

  “我曾听说,每到十五月圆,娘娘就会彻夜难眠、酩酊大醉?”向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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