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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鲤儿点头:“嗯,他经常来我们村。”

  崔珣微微拧起眉头,李楹也从鲤儿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 她悄悄看了眼崔珣,崔珣面上神色未变, 只是跟着鲤儿去寻他父母, 路上看到不少抱着孩子的妇人,鲤儿都和她们一一打招呼, 妇人们问道:“鲤儿,他们是谁啊?”

  “是来我家借水的阿兄和阿姊。”

  随着鲤儿停下和那些妇人说话, 李楹也驻足,她看向那些妇人, 妇人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抱着的婴儿更是不哭也不闹,眼睛直勾勾看着李楹,李楹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她对妇人笑了笑:“这孩子真乖,让我抱抱?”

  妇人乐呵呵的就把孩子递给了李楹,李楹抱着婴儿,趁机摸了摸婴儿的手,果然凉的跟冰一样,分明就是一个鬼婴。

  妇人去和鲤儿聊天了,李楹仔细端详着怀中婴儿,婴儿忽然咧嘴,朝李楹阴恻恻一笑,李楹吓得差点没将那婴儿扔出去,但崔珣已经一把接过,他将婴儿抱在怀中,鬼婴又朝崔珣笑得阴森,意图吓到崔珣,崔珣却冷笑一声,然后手指抚过鬼婴脖颈,慢慢掐紧,鬼婴目中终于露出恐惧神色,挥舞着胳膊哀求,又大概是发现哀求崔珣无用,于是看向李楹,面现求饶神色,不过他一露出求饶神色,崔珣就放开掐住他脖颈的手,重新将他塞给妇人。

  李楹:……怪不得说,鬼怕恶人。

  鬼婴再不敢作祟,连看都不敢看崔珣一眼,鲤儿对妇人乖巧道:“婶娘,我带阿兄阿姊先走了。”

  他又朝崔珣和李楹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自己则快快乐乐在前面带路,李楹小声对崔珣道:“方才那个婴儿,应该是个鬼胎。”

  所谓鬼胎,就是还未出生就随母夭折的胎儿,鬼胎阴气甚重,最是凶恶,崔珣点头道:“鲤儿的婶娘,应是怀有身孕的时候死去的,所以她的孩子,才生而为鬼。”

  “他们是被人杀的吗?”

  否则,很难想象一个怀有身孕的孕妇,会在什么情况下愿意放弃腹中孩子死去?

  崔珣没有回答,他道:“我们去见一见鲤儿的父母,或许能得到答案。”

  崔珣点着火石,随着蹦蹦跳跳的鲤儿,一路寻到了他阿耶阿娘,路上,崔珣也试探问鲤儿死去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鲤儿年纪太小了,他根本不记得发生的事,而且,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死了。

  于是崔珣只能将目光,投向在地里劳作的鲤儿父母。

  牛家村已是一片荒地,连泥土都散发着腐烂的气味,田地里杂草丛生,处处是枯枝败叶,但鲤儿的父母仍然挥汗如雨用锄头犁着地,古怪的是,他们锄头根本挖不到泥土中去,只是无声一下下敲击着,可他们的样子,却无比认真,显然在他们的双眼中,自己是在犁着地的。

  就如鲤儿的双眼中,那堆草的火是点燃着的。

  鲤儿父母擦了一把汗,就出田地歇息,见到崔珣李楹时,先是一愣,等鲤儿大大方方介绍二人后,夫妻俩才憨厚笑道:“原来是讨水喝的过路人。”

  崔珣道:“方才鲤儿给了我们一口水喝,所以我们想来谢谢二位,谢二位能教出鲤儿这么懂事的孩子。”

  鲤儿阿耶挠着头:“只是一口水,没必要这么客气。”

  “应该的。”李楹也马上道。

  崔珣看了眼荒芜田地:“这麦子种的挺好。”

  “麦子?”鲤儿阿耶失笑:“这是稻子。”

  崔珣恍然:“原来这是稻子。”

  “郎君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才分不清稻与麦。”

  崔珣笑了笑:“我见如今是三月时分,所以才以为是稻子。”

  “三月?”鲤儿阿娘也奇怪起来:“这明明是八月啊。”

  崔珣佯装不解:“八月?今日不是太昌二十年三月初二吗?”

  鲤儿阿娘纠正:“今日是太昌二十一年八月初六。”

  李楹忙打圆场:“抱歉,我郎君昨晚饮了点酒,宿醉未消,这才弄错了时日。”

  鲤儿父母听罢,也不再疑虑,而是对李楹乐呵呵道:“等会让鲤儿为郎君煮点豆芽,便能解酒了。”

  这两夫妻家徒四壁,还能如此热情的招待陌生之人,李楹想到他们这般好的人,却离奇暴毙于三十年前,不由心中颇不是滋味,她又道:“对了,方才鲤儿说,有一位仙长,经常来你们村落,我和郎君也想见见,不知仙长最近还来么?”

  “很久没来了。”

  李楹假装失望,问:“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去年三月十四。”

  李楹和崔珣对视一眼,三月十四?三月十五便是牛家村人集体暴毙的时间,那位仙长三月十四前来,居然如此巧合。

  崔珣于是问:“哦~不知仙长来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教诲呢?”

  “倒是有的。”

  鲤儿父母于是滔滔不绝讲起仙人对他们的教导,崔珣和李楹听来听去,无非就是要多做善事,多积阴德,死后便能投胎到富贵人家,做了很多好事的,魂魄还能去天宫享福,听起来,都是些劝人行善的话,并没什么不妥。

  鲤儿阿耶笑道:“仙长说,只要我们多做善事,我们鲤儿下辈子还能做官呢。”

  李楹不由道:“做官?”

  鲤儿和严三娘的孙儿虎奴差不多年纪,长得也都是虎头虎脑,虎奴被崔珣一封拜帖,送去崔颂清处读书,听说虎奴非常聪明,崔

  颂清十分喜爱他,如无意外,虎奴应该能少年登科,入朝为官,李楹总是不自觉将虎奴与鲤儿联系起来,她于是下意识说道:“鲤儿不是才六岁吗?他这辈子不能做官吗?要等下辈子?”

  鲤儿父亲失笑:“我们是农户,他也要做一辈子农户,怎么可能做官呢?”

  李楹这才醍醐灌顶,这地方太过诡异,她都忘了这些人死于太昌二十年三月了,那时新政尚未推行,科举制还未设立,不可能出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画面,纵然鲤儿再怎么聪明,他这个出身,在当时已注定了他的命运。

  可若鲤儿能活到第二年,等到新政推行,他就能有改变命运的希望,只可惜,他的生命,注定永远停留在六岁那年了。

  崔珣又问:“那仙人每次来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圣物?”

  “有。”鲤儿父亲道:“每次都会给我们一碗圣水,喝了什么病都会好,可灵验了。”

  崔珣掌管刑狱三年,听到这句话时,他心中大概了然,他对鲤儿父母拱手道:“既然仙人最近不来,那我们也不等了,时候不早,我们要赶路了,后会有期。”

  鲤儿父母呵呵笑着点头,鲤儿正在田地里玩耍,见崔珣二人要走,急急忙忙跑来:“阿兄和阿姊要走了吗?”

  鲤儿虽成了鬼,但还保存着天真习性,不舍的时候,就嘟着嘴,闷闷不乐,崔珣看着他,微微笑道:“嗯,我们,下次再见。”

  崔珣与李楹离开田地后,崔珣还惦记着客舍主人的话,早上客舍主人说,从桃源镇去巩州城,需要七八日,但若能翻过万壑山,时间可以缩短成一日,而牛家村就是上万壑山的必经之路,崔珣于是便往万壑山方向走,但越近万壑山,浓雾越强,到最后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靠李楹燃起鬼火,两人才勉强出了浓雾。

  一出浓雾,两人才发现又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原地,看来这浓雾是一个阵法,而且是一个不太好破的阵法。

  崔珣无奈,只能和李楹走回原路,先返回村口再做打算,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又遇到很多村民,无一例外全部是鬼魂之身,崔珣踏出村口的时候,又皱眉回头望了望密密麻麻的坟冢,然后才抿唇离开。

  之前栓在树上的康居马已经卧在草地上睡着了,崔珣和李楹席地而坐,如今虽是夏季,但晚风还是有些凛冽,尤其是鬼村颇为邪门,风从鬼村刮来,阴寒刺骨,李楹想去康居马负着的行囊里寻狐裘为崔珣披上,崔珣却阻止道:“不必了。”

  李楹担心道:“你不冷吗?”

  明明寒症那么严重。

  崔珣摇了摇头,李楹不太相信,于是去握他的手,果然崔珣又僵硬了下,李楹抬眸,有些着恼的握更紧了,崔珣顿时不敢一动也不敢动,还好李楹今日不打算和他计较,她握了握他的手,的确十分温热,李楹道:“今夜汤药不是没喝么?怎么你的手这般暖和。”

  相反刚从鬼村出来的她,手冰凉的可以。

  崔珣含糊道:“没什么事了。”

  李楹心中想,这寒症怎么偏偏出长安就没什么事了,但一想,又觉得也许如崔珣所言,积沙成塔,他喝了几个月汤药,终于起了效果,她于是展颜笑道:“嗯,没事了就好。”

  她在真心实意为他高兴,许是她的欣喜太过纯粹,崔珣略略垂下眸去,不敢看她,他顿了顿,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鲤儿他们的死,我大概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什么缘故?”

  崔珣脑海里慢慢将一切串成一条线,从见到的坟冢开始,到鲤儿父母的言语为止,他沉吟半晌,道:“应是鲤儿口中的仙长,在三十年前,引诱他们喝下掺有剧毒的圣水,这才让牛家村二百二十人一夕之间暴毙,之后,那位仙长又用极其歹毒的阵法,设在坟冢之上,将他们魂魄困住,让他们以为他们仍在人世。”

  李楹听后一惊:“所以他们才会每逢夜间,就认为是白日,昼伏夜出?”

  崔珣颔首,李楹问:“那个仙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杀两百个农户?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珣凝思片刻,才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应是续命之法。”

  “续命之法?”

  崔珣点了点头:“我之前办过一个案子,是齐王封地的百姓状告齐王,草菅人命,一查之后,发现百姓状告属实,齐王身染沉疴,为延续寿命,于是听信妖道之言,将无辜百姓绑来杀害,意图将百姓的阳寿转移到自己身上,牛家村的事情,和当初齐王的案子,十分相似,牛家村的农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杀他们,有什么好处?除非他们身怀长物,那到底是什么长物,才值得那仙长起了歹心?除了阳寿,我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李楹听的心惊肉跳:“是的,怪不得我一靠近那坟冢就浑身不适,原来那坟冢设了对鬼魂的禁制。而且他们魂魄被禁,阴间生死簿上也定然没记载他们卒年,这剩下的阳寿,就可以被那仙长作法转移。”

  她心中顿时对鲤儿等人大为怜悯,他们不但莫名死去,魂魄还要被永远困在牛家村里,他们以为他们做善事就能下辈子投个好胎,却不知,他们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李楹恻然,她问崔珣:“十七郎,有法子救他们吗?”

  “既然那仙长要借牛家村人之命,那想必他不会离开太远,若找到他,便能救鲤儿他们。”

  “那我们去找……”

  李楹话到嘴边,忽然咽了下去,她盯着脚尖,手指慢慢抓紧裙摆:“十七郎,我知道你急着去岭南,因为天威军昭雪的希望就在此次,如果我们去找那仙长,或许,会耽误你去岭南……”

  她说到这,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她知晓崔珣为了天威军能够昭雪,到底受过多少罪,在这个过程中,他将自己都变成修罗道上的恶鬼了,他一颗心,也渐渐变的冰冷无情,如果他这次选择去岭南,而不是救鲤儿他们,她也不会意外。

  但崔珣忽开口道:“去找那仙长吧。”

  李楹惊愕抬头,崔珣道:“不会耽误的。”

  李楹定定看着崔珣,她忽笑靥如花,重重点头道:“好。”

第106章

  要找那仙长, 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崔珣在镇上打听了下,询问附近有没有比较厉害的道士或和尚,然后按照年龄和习性挨个排除, 那仙长在三十年前害了牛家村满门,那年龄必然超过五十岁, 而且续命之术如此歹毒, 没有高深的道行是成功不了的, 看那仙长做的如此娴熟的样子, 或许他年龄, 还远远超过了五十岁。

  至于习性, 村民口中的仙长满口仁义道德,动辄让人多做好事, 顺着这个癖好去查,也很容易查出来。

  最后崔珣找出一个住在紫云观,名叫灵虚山人的道士,据说这个灵虚山人仙风道骨,虽超过百岁,但仍鹤发童颜, 桃源镇很多人都是他的信徒,崔珣再一打听, 发现灵虚山人的信徒不仅仅在桃源镇, 而是遍布整个大周,就连长安不少达官贵人都笃信于他, 所以紫云观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灵虚山人每年都会出去云游数次, 崔珣他们这次来的凑巧,灵虚山人如今就在紫云观。

  告诉崔珣这些消息的茶肆主人滔滔不绝, 他也是灵虚山人的信徒,他还炫耀的掏出一张灵符:“这是仙长为我写的灵符,只要烧成灰烬,用水服下,就能延年益寿,福远绵长。”

  崔珣瞥了眼灵符,只见那灵符画着茶肆主人的生辰八字,还用血画着看不懂的图案,站在一旁的李楹也仔细端详着灵符,茶肆主人看不到她,所以她伸出手,去触碰了下灵符,但刚一触碰到,她就感

  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了,她大惊失色,赶忙甩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崔珣也一惊,关切看向李楹,还好茶肆主人并未注意到异常,他只看到自己灵符莫名从他手中掉落,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他诧异捡起:“这灵符是怎么了?”

  崔珣微微拧眉,这灵符,有古怪。

  他对茶肆主人道谢之后,便与李楹离了茶肆,回到投宿的客舍。

  一进到客房,李楹就迫不及待道:“那不是延年益寿的灵符。”

  崔珣问:“那是何物?”

  “是锁人生魂的符篆。”

  李楹也是魂魄之身,方才刚一触摸灵符,就差点魂魄被吸入符中,所以她敢笃定,等茶肆主人服下这灵符后,咒文渗透血肉,他生魂便会落入灵虚山人掌控,等于灵虚山人要他魂魄离体,他的魂魄就会离体。

  崔珣道:“那岂不是让他三更死,他便会三更死?”

  李楹点头:“而且听起来,这符篆还不止给了他一人,也不知道多少人收到灵虚山人写的符篆,又有多少人已经烧掉吞下,从此生死都拿捏在灵虚山人手中。”

  “他控制这么多人的生魂,看来所谋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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