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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年明月夜 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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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她这般轻易就答应, 鱼扶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李楹又说道:“只是, 鱼先生, 我买下这宅子, 并不是因为你的‘男女有别’四个字, 事实上, 崔珣对我, 从未逾规越矩,相反, 他是一个……”

  李楹本来想说崔珣是一个干净的

  人,他和她相处这么久,从未轻薄过她半分,偶有不慎肢体接触,也很快就放开,但是她想了想, 又觉得这两个字形容他并不贴切,他其实双手并不干净, 在大周波诡云谲的政斗党争中, 他作为刑狱的头子,不可避免要干着最脏的活, 也不可避免要招着最狠的骂,颠倒是非, 排除异已,他是有做过, 他从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干净这两个字,的确不太贴切。

  鱼扶危见她顿住,于是接言道:“公主不会想说,崔珣是一个君子吧?”

  李楹怔了怔,她想起他说他视郭帅为父,视天威军众将为兄,在天威军的那三年岁月,应是他人生中最后清清白白的时光了,她轻叹了声,说道:“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君子。”

  但如今,他再没有机会了。

  李楹带着那盒茶菓子回崔府的时候,天刚好下起了蒙蒙小雨,雨丝飘到李楹脸上,冰冰凉凉的,李楹抱着黑漆嵌螺钿长方攒盒,她低下头,躲着雨丝,加快脚步,往崔府赶去,但忽然间,她感到那不断飘落在脸上的恼人雨丝消失了,她抬起头,看到一双微微上挑,潋滟漪澜,又淡如霜雪的桃花双眸。

  崔珣撑着一把素色桐油伞,眸中虽是看不出情绪的平静无澜,但桐油伞的伞顶却轻轻往李楹这边倾斜,为她挡去了所有风雨,李楹抱着攒盒,仰头望着他苍白清瘦的面容,她抿了抿唇,忽微微笑了笑:“崔珣,你来了?”

  崔珣静静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那走吧。”

  斜风细雨中,一人一鬼,并肩入了门庭冷落的崔府。

  李楹随崔珣来到书房,她将那个黑漆嵌螺钿长方攒盒放在书案上:“这是鱼扶危送给你的,说是当作上次撕毁符咒的赔罪。”

  崔珣看都没看那精美攒盒,他眉头微微皱起:“你又去见鱼扶危了?”

  他语气虽然淡然,但那个脱口而出的“又”字,还是透露出他心中隐隐的不快,李楹并未多想,她说道:“不算见,是我出府,刚巧遇到他。”

  她没有将鱼扶危在崔府外面徘徊数日只为等她的事情说出来,崔珣听她说不是去见鱼扶危,只是刚巧遇到,他皱起的眉头慢慢抚平,嘴角也不自觉轻扬:“哦。”

  李楹打开攒盒,露出錾花银小方盘装着的茶菓子:“这是十二花月令,做的很是风雅,鱼扶危说,在长安很是流行,你要不要尝尝?”

  崔珣瞥了眼:“十二花月令,怎么少了两个?”

  十二盏錾花银小方盘,空了两盏,李楹道:“我吃了。”

  她顿了顿,仿佛怕崔珣不信,于是又补了句:“甜而不腻,很好吃。”

  十二花月令,偏偏少了莲花和玉簪花,崔珣推想,是她将莲花取出,又怕太过明显,所以将玉簪花也取了出来,想必她已经发现他不喜莲花,至于她是如何发现的,他也能推想,她本就是那般兰心蕙质的女子,先前从他府中吃穿用度,她就能猜出他将所有赏赐和俸禄都分给了天威军家眷,那她从他府中没有一个莲花纹器具,也定能猜出他厌恶莲花,崔珣没有戳破,他极漂亮的手指捻起一块梅花状的茶菓子,咬了一口,李楹期盼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崔珣点了点头,他不惯吃甜食,但这梅花状茶菓子只有淡淡甜味,更多的是清香梅花味道,他说道:“是很好吃。”

  李楹笑意盈盈:“那我就放心了,否则,这剩下的花月令,我真怕我要一个人吃了。”

  崔珣也不由微微一笑,他又咬了一口茶菓子,吃完后,方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何事?”

  “突厥内乱,左贤王金祢外逃,这个人以前是大周的百骑司都尉,掌管皇城密探,或许他能知晓你的案子。”

  李楹点了点头:“我刚刚出去的时候,也看到了他的悬赏告示,听说如今全大周都在找他。”

  “倒也不是全大周。”崔珣沉吟,至少尚书左仆射卢裕民和尚书右仆射崔颂清就对此并不上心,这不像他们俩嫉恶如仇的风格,甚至他伯父崔颂清还告诉他,若抓到金祢,立刻就地斩杀,不要押送刑狱,让他猜度良久。

  李楹说道:“我也觉得金祢或许知道点什么,我是准备去找他。”

  崔珣颔首,他吃完那块梅花状茶菓子后,便盖起黑漆攒盒盒盖,将攒盒推到李楹处,露出衣袖的手腕消瘦嶙峋,手腕处还有一处见骨伤疤,似乎是镣铐久铐留下的,李楹看着那道伤疤,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担心,于是开口问道:“崔珣,金祢逃回大周,真的不会连累到你吗?”

  崔珣怔住,他抬眼看着她,李楹咬了咬唇,道:“我听那些百姓说,如果抓到金祢,供出对你不利的内容,你也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是觉得你从未投降过突厥,可是百姓不知道,如果金祢落入你的政敌手中,比如裴观岳,他又逼金祢说一些不存在的事情,那怎么办?”

  她为崔珣担心,崔珣眼中却仍然平静无澜,他摇了摇头:“没有关系。”

  李楹急了:“怎么会没有关系?这难道不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吗?”

  她下了下决心,望着崔珣,说道:“崔珣,让我帮你,好不好?”

  这是她第二次对崔珣说,让她帮他,第一次是在他伯父质问他为何不死在突厥的时候,当时他被他伯父那句话伤到体无完肤,之后她小心翼翼询问他天威军覆没的事情,他难过之下,终于吐露出只言片语,她听后惊心骇神,于是说,让她帮他,好不好,但崔珣那时非但拒绝了她,还说本是他一人之事,无需牵累旁人。

  这次她又对崔珣说,让她帮他,但崔珣只是看着她,眸中无悲无喜,轻轻摇了摇头。

  李楹心中,顿时被巨大的失望所笼罩,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拒绝她的好意,还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承担,还是这样将心冰封起来,让任何人都走不进去。

  李楹苦笑:“我以为,这么久了,我至少能得到你一点信任。”

  崔珣只是默然无言,李楹轻叹一口气,说道:“鱼扶危在永兴坊有一处宅子,卖给了我,我先去永兴坊吧。”

  月白风清,李楹心乱如麻,独自一人走在前往永兴坊的路上。

  她虽可以让纸人轿夫抬步辇送她去永兴坊,但她不想,她如今只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她的心就像被无数纷乱的思绪困住一般,无法解脱。她脑海中,一下想起崔珣在去鬼市前说的那句“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无需牵累旁人”,一下又想起他在蔷薇花海中说的那句“你不该留在这里”,还有他在长安酒坊醉酒之时说的那句:“你也救不了我。”

  李楹呢喃道:“我不是救不了你,是你不给机会让我救你。”

  他将自己的心扉关上,对所有的往事都闭口不言,他不愿告诉她在落雁岭发生的事情,不愿告诉她他在突厥遭遇了什么,甚至连他有没有投降突厥,他都不愿告诉她,一切都只凭她自己猜测。

  这样,她又如何能救他呢?

  李楹心中充满了气馁,她突然之间觉得十分无能为力,她犹豫了下,停下脚步,然后翻出腰间挂着的牡丹五色锦荷囊,取出里面的红色蔷薇干花,她拈着干花,看着那明艳灼灼的蔷薇花瓣,似是看着崔珣绮丽如霞的面容,良久,她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她松开手指,干花便掉到了地上。

  她狠了狠心,往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那蔷薇干花一眼。

  李楹走后不久,空无一人的小巷又迎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一只夜枭在空中徘徊,落到男人肩膀。

  夜枭咕咕叫了两声,男人道:“你说,卢裕民和崔颂清都密令他们的人,让如若找到我的踪迹,就杀了我?”

  夜枭又咕咕叫了两声,男人冷哼一声:“他们要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嘴角噙着冷笑,又拔出腰间的金鞘弯刀,仔细端详,弯刀生锈的刀锋上满是陈年凝固血迹,男人喃喃道:“还有这弯刀的主人,他们三人都有天大的把柄在我手上,我就不相信,凭这三个大周最有权势之人,还保不住我的性命。”

  他将弯刀插进金鞘,往前走去,肩上夜枭也振翅朝空中飞去,锐利双眸闪烁着幽幽寒光,为男人监视着四周动静。

  但男人和夜枭都没注意到,他腰间插着的金鞘弯刀悄无声息的从腰带滑落,贴着地面,来到了那朵蔷薇干花前方。

  半晌后,月朗星稀,夜色如墨,永兴坊的一处新宅前,一柄金鞘弯刀和一朵蔷薇干花,都静静躺在漆黑色木门前。

第61章

  烛影绰绰, 熏香袅袅,永兴坊大宅内,纸人仆婢分工明确, 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几个高大昆仑奴手持扫帚, 认真清扫着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连一点尘埃都不放过, 几个花仆则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花草, 花草在他们手中渐渐变的整齐优雅, 梳着双环髻的宫婢在整理着房间, 一丝不苟的擦拭着红木家具,而宅院的主人李楹则端坐在书房紫檀案几前, 她面前放着一柄金鞘弯刀,还有一朵蔷薇干花。

  这是方才一个宫婢发现门外有动静,于是出门张望,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发现了这柄金刀和干花。

  李楹慢慢拿起那朵蔷薇干花,仔细端详着, 干花之前掉在了地上,已经染上了一层尘埃, 让本灼灼如霞的花瓣都失去了光亮, 李楹忽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拿起案几上的白绸帕子, 帕子洁白胜雪,她仔仔细细的, 小心擦拭着干花上的尘土,终于蔷薇干花又恢复了冶艳颜色, 李楹又端详片刻,她目光迷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终是垂下眼眸,重新将干花珍珍视视的收在自己的荷囊之中。

  收好之后,她又将目光,投在那柄金鞘弯刀上,这弯刀,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门前?

  她拿起弯刀,弯刀刀鞘由纯金打造,刻着草原狼的图案,还镶嵌着数颗祖母绿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将弯刀从金鞘中抽出,原本寒光闪烁的锋利刀刃已被黄色锈迹侵蚀,显得斑驳黯淡,见这锈迹,这刀应该很久没人用过了,李楹凝眸,这刀刃上,居然还有血迹?

  血迹附在刀刃之上,几乎浸透了整柄弯刀,呈现出一种干涸黯淡的深褐色,李楹微微蹙起眉头,这血迹应该也有不少时日了,这应该是把旧刀,但,是谁的旧刀?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弯刀放到紫檀木架上,既是有心人将弯刀放在她的门前,那到时自会有人来寻。

  李楹在永兴坊新宅一呆就是数日,期间和崔珣消息就靠纸人仆婢传递,她也不是生崔珣的气,只是有些灰了心罢了。

  崔珣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李楹对他灰了心,但她就如同天上的琉璃月一般,那般纤尘不染,他又哪能将明月拉下凡尘,堕入他这摊污泥之中。

  他不配。

  只是,他虽自知不配将月亮拉下凡尘,但又偏偏贪恋月亮的温柔,他是堕入阿修罗道的恶鬼,所行所见,皆是魑魅魍魉,尸山血海之中,仰头望月之时,他也希望月中仙子,能救救他。

  崔珣在永兴坊来回踱步良久,最终还是提着一包糖霜,敲响了富丽大宅的黑漆木门。

  崔珣去找李楹的时候,李楹恰巧不在,崔珣于是便在院落中的鱼池前等她,没等一会,李楹也回来了,她方才与鱼扶危一起,去寻金祢踪迹,两人一起迈入庭院,暖阳下,鱼扶危丰神俊朗,笑如朗月,李楹娇柔秀美,明眸善睐,崔珣看了会,垂下鸦睫,看着自己倒映在清澈鱼池中的面容,苍白如鬼魅,活脱脱一个阿修罗道爬出的恶鬼。

  李楹见到崔珣时,倒是愣了一愣,她抿唇,对鱼扶危道:“鱼先生,你先回去吧。”

  鱼扶危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某就先回去了,公主一切小心。”

  李楹颔首,目送完他,才快步走到崔珣面前:“崔珣,你怎么来了?”

  崔珣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今日不应该来这里,他垂眸不语,李楹看到他手中提着的糖霜,说道:“你是来给我送糖霜的吗?”

  崔珣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将糖霜递到李楹,说道:“经过福满堂的时候,就买了。”

  李楹接过,她看着崔珣似乎又清瘦了些的面容,迟疑了下,问道:“你,最近好吗?”

  崔珣道:“很好。”

  但看他的嶙峋身形,李楹不觉得很好。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一坐吧。”

  书房内,李楹低眸,用熟铜火筷拨着白瓷药罐下的凤炭,凤炭火焰跳动,如落日余晖,药罐中的生姜甘草汤咕咚咚冒着热气,崔珣静静看着她,她明明是一个鬼魂,身上却比人还有烟火气息,只要有她在身旁,无论心情多么郁卒,似乎最终都会变的平静起来,鱼扶危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也是这般缘由吧。

  李楹将药罐盖子掀开,用鎏金长柄银勺舀了碗药汤,递给崔珣:“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有用这方子吗?”

  崔珣摇了摇头,李楹无奈道:“这生姜甘草汤的方子,是药神孙思邈写的,你怕冷畏寒,用这方子是最好的,假以时日,身体也许能调理好。”

  崔珣只道:“应是好不了的。”

  他说的语气平淡,李楹却听的心中一堵,她说道:“你也不过才二十有三的年岁,何必这般悲观?”

  崔珣裹着白狐狐裘,清雅如端方公子,但只有他和李楹知道,他清雅外表下,身体上到底布满了多少可怖伤痕,他用兽首白玉勺抿了口生姜甘草汤,对这话题不再谈论,而是说道:“你这几日是不是在寻金祢?”

  李楹道:“是。”

  “有他踪迹吗?”

  “没有。”李楹说道:“金祢就跟消失了一样,不仅长安找不到,各州县也找不到他。”

  生姜甘草汤入口辛甜,一股暖意遍布全身,崔珣只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缓解了些,他说道:“金祢以前是百骑司都尉,负责刺探百官动向,对于躲避追捕,他自然在行。”

  “那也不至于整个大周都找不到他吧。”

  崔珣又抿了口生姜甘草汤,他略微迟疑了下,但还是道:“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因为金祢通晓鸟语。”

  “鸟语?”

  崔珣颔首:“他不仅识鸟语,还擅长训练夜枭为他所用,再多的官兵找他,只要他训练的夜枭飞到空中为他放哨,他还是能逃掉。”

  李楹瞠目结舌,怪不得整个大周都找不到金祢,这的确难找,她不由问崔珣:“我都没有听说过,你是怎么知晓的?”

  崔珣早就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鎏金瑞兽纹碗中的甘草汤已经见底,他放下手中的白玉勺,露出衣袖的嶙峋手腕有一圈深可见骨的伤疤,他似乎不是很想提,但最终还是敛眸道:“在突厥的时候,知晓的。”

  “突厥……”李楹喃喃道,她很想问崔珣,在突厥的时候,是如何知晓的,但她忍了忍,还是没问了,崔珣并不想说,他显然不愿和她提起过去的事,所以,她又何必像那日一样自讨没趣呢?

  她沉默了,崔珣也沉默了,书房内突然笼罩着一种尴尬的氛围,半晌,李楹终于说道:“你回去后,还是让哑仆每日为你煎一碗生姜甘草汤吧,你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崔珣默默点了点头,李楹看着他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心中莫名有一丝酸涩,她抿了抿唇,又说道:“崔珣,你……还是对自己好点吧。”

  崔珣望着她,还是默默点了点头,李楹知道他虽点头答应,但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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