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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言下之意,大齐不干涉。她不予置评。

  昔咏欲言又止,宣榕摆了摆手,正色道:“他在自己地盘上使手段,我管不着,但如果对大齐别有用心,我会第一个处理掉他。昔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语气温柔清淡,却蕴了一丝杀意。

  *

  又在荒漠里待了十几天,待到归程,已是秋凉。

  瓜州城里,多了走南闯北的商人,急着赶在年前运送药材回京。

  清静的小城变得热闹非凡。

  路上吵,昔咏控着高头大马,扯着嗓子向宣榕请示:“郡主,咱们先回家,还是顺路就把我这位祖宗的辔头换了啊?”

  说着,她指了指□□那匹桀骜不驯的烈马。

  因为战事,马具被损毁殆尽。

  这茫茫归途,昔大人没被摔死,算她马术高超。

  宣榕戴着幂篱,弯眸一笑:“那当然是早点买啦。昔大人去集市吧,我和他俩在附近茶水铺子等。”

  深秋集市人来人往。

  阳光和煦,落叶金黄。

  四五个茶水铺子的幌子迎风招展,茶博士也沿途吆喝生意,见宣榕一行风尘仆仆,热情地请他们吃茶。

  人声鼎沸,人影如织,宣榕怕吵,挑了个最清净的角落。那间撑了帷幕的茶铺紧挨着一株槐树,老槐遮天蔽日,也遮得树后的铺子无人问津。

  容渡下了马,将马拴好,抢先一步替宣榕掀了帘。待宣榕进后,兄弟俩才紧跟而入。

  铺子里桌椅齐整,干净崭新,茶案后,摊主正在悠悠煮茶。

  宣榕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要了三杯茶,摘下帷帽,执帕试去额角细汗。待茶上后,边品着香茗,边翻看方才从骆驼背上的书匣抽出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她若有所感地抬头:“店家呢?”

  秋风掀起帷幕。店主不见了踪影。

  容松坐在宣榕外侧,长腿舒展,朝后面努努嘴:“去后院了。估计看客人少,也懒得招待了。”

  宣榕指尖拂过瓷杯口,茶盏里,碧绿茶水微漾。

  她不带情绪地吩咐道:“阿松,把你的刀拿在手里。”

  绣春刀长而窄,容松嫌坐着不舒服,从腰上解了放在桌上,闻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刀,迟疑道:“郡主,可是有异……?”

  正值后院传来脚步。

  像是为了回答容松的话,又像是说给来人听,宣榕抬高了几分声音:“三文钱,理应买不到上好的西湖龙井。阁下为何在此做亏本买卖?”

  脚步微顿,接着有人轻笑。

  他掀帘而入,直言不讳道:“能守株待兔等到你,就也不算亏本。”

  宣榕眼皮一跳——竟然是耶律尧!

  他换了身中原的云锦黑袍,逆光而来时,更显宽肩窄腰、身量颀长高挑,腰间别着一把金玉为鞘、镶珠嵌宝的弯刀,左手拇指上戴了枚翠绿扳指。

  若不看其高鼻深目的异邦面容,单看仪容举止,不亚于望都世家公子。

  年少时望都为质、与大齐皇裔们共同学习的时光,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宣榕一时哑然,好半天才无奈道:“耶律,你是忘了交代什么吗?”

  耶律尧无视容氏兄弟警惕的目光,在宣榕对面坐下,颔首:“有。回漠北后,我才想起,鬼谷弟子性情诡谲,就算以金银珠宝为诱,也恐怕懒得费劲心力治我。”

  他说的坦坦荡荡,嗓音慵懒却诚恳:“所以,我想,不如干脆护送你回望都,换一张解毒的门票——小菩萨,你觉得如何?”

  宣榕:“……”

  不如何。

  她正要严词拒绝,耶律尧不紧不慢道:“别忙着拒绝啊。解毒就算用得着我,也得十多个用血的疗程。鬼谷之人若不救我,随便施个法子给我吊口气,让我变成活死人,凄凄惨惨度过余生。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你于心何忍?”

  ……别说,是那些叔伯姨姨们,能做出的混账事。

  宣榕唇齿微张又合,几次犹豫后,终是认命般道:“好。”

  无论是对于耶律尧已是一国之主的身份,还是对于他这个人,她又实在说不出“自绝筋脉”、“散去内力”之类的狠话,轻揉发

  疼的眉心,抬起另一只手虚虚一压,止住警惕不满的两个侍卫。

  无可奈何地道:“先说好,第一,沿途东归,按照我们的规矩来,你若有任何异样,容渡容松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耶律尧一瞥兄弟俩,眼底似乎有“就凭他们”一闪而过,但被他强行按住,垂眸做出洗耳恭听状:“还有呢?”

  “第二,大齐境内,谨遵大齐律法。”

  耶律尧露出一点疑惑。

  宣榕面无表情补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她自幼温善清柔,这种口气与人对话,说明已是对他的桀骜行事极为不满了。

  耶律尧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行,还有吗?”

  宣榕看了眼亦步亦趋跟来的茶铺老板,店家本来佝偻着背,此刻却身姿笔挺,想来也是出身行伍,对耶律尧毕恭毕敬。

  于是,她说道:“第三,你一个人,不准带随从。”

  “嗯,不带人。”耶律尧爽快道,又话锋一转,“带它们可以吗?”

  他……它们?

  宣榕微愣,就见耶律尧屈指扣桌,懒洋洋地道:“来,给郡主打个招呼。”

  随着他话音落下,左手拇指的翠绿“扳指”摇身一变,舒展成细长的绿蛇,鳞片晶亮,竟是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竹叶青!

  小蛇尾部缠在青年指节,青烟般袅袅而起。

  像模像样地给宣榕作了个揖。

  宣榕一脸麻木:“……………………”

  她不想再看这俩活宝了,眼不见为净地一摆手:“请便。”

  说着,伸手一捞幂篱,就要戴在头上起身。

  却忽然听到本就嘈杂的街道,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呼告——

  “南巷起火了!!!”

  “怎么会?南巷不是挨着好几口井吗?!”

  “谁在住在老唐宅附近,快回家抢家伙事啊!!!”

  闻言,宣榕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老唐宅是她盘下的那处宅院,里面收留了近三十位无家可归的孤儿寡老,一旦起火,体弱的孩童老人,不一定全都能毫发无损跑出来。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

  见她罕见地喜怒形于色,耶律尧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和茶铺老板低语几句,也快步跟了出去。

  他径直走向栓马的树桩,解开缰绳缠绕在两只手上,先行上了一匹马,对宣榕示意在他手里乖巧驯服的另一匹烈马:

  “长街人多难闯,我替你控马——郡主,可否给个面子?”



第6章 救火

  宣榕聪明就聪明在明白自己斤两,审时度势,从不逞强。

  她闻言不假思索跨步上马,温声道:“拜托了。”

  又将幂篱摘下扔向容松,语速极快:“阿松,你去通知昔大人。阿渡,你轻功好,走直路先去一探究竟,立刻救人,但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说着,她熟练地一夹马肚,对耶律尧示意:“走!”

  耶律尧静静等着她吩咐完,方才舌尖一卷,嘹厉的哨音唤来那只盘旋许久的鹰。

  展翅几乎有成年男子高的鹰,在长街上破空而行,先行一步驱散开拥挤的人潮。

  犹如权杖劈海,硬生生开出一条两马并驾的空路。

  宣榕:“……”

  怎么这位兄台也在!

  但仰仗于玄鹰兄,两人前进自如,不出片刻就离开拥挤的闹市区,直奔城南。

  耶律尧单手替她控着缰绳,精准避开行人,忽然问了句:“你住在南巷?”

  宣榕心不在焉应道:“嗯。”

  她在想起火原因——秋季干燥,西北尤其。想必哪处柴火没看住……

  没想到,耶律尧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顺手撂下个炸雷:“前日,我刚到瓜州,碰上婚喜。有顶花轿从南巷出来,被敲锣打鼓抬进某个大宅院里。当时听街上人说县爷公子纳的是‘容姑娘’,现在想来……或许是你?”

  宣榕:“???”

  她微微瞪大了眼,罥烟眉轻蹙,向来风轻云淡的清冷面容,终于出现了几分算得上“怔愣”的神色,严丝合缝的菩萨像都生了裂隙。

  耶律尧侧头瞥了她一眼,瞧着新鲜,饶有兴致地笑哼道:

  “真是?啧,白龙鱼服,惨遭虾戏啊。”

  “……荒唐。”电光石火间,宣榕捋清楚了前因后果,羽睫一颤,“曹孟行事太放肆了。今日大火说不定也与他有关——”

  宣榕顿了顿,垂眸,看着面前耶律尧横过来的,稳稳地攥着缰绳的手,右手上仍缠着几圈白纱布,隐有药味。

  再往上,银白色护腕反射灼灼阳光,照得她眸色恍若琉璃。

  若真是曹孟指使的,说实话,不好办。

  郡县制下,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注1】。可以说,当地县丞就是老天爷,说话分量比千里之外的帝王重多了。

  曹县令再怎么为官清正,真会按律处置儿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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