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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焦侃云摇头,“今日初见,小姑娘生涩怯怯,我暂时不打算查她。但是,你得留心寿王府。”

  “怎么说?”

  “前几日忠勇侯凯旋的消息传到樊京不久,寿王妃便广发请帖,请各世家、官宦子女共赴春尾宴,其中也包括忠勇侯府。寿王凭空出现一个庶女,很难说不是为了用姻亲拉拢忠勇侯。”

  楼庭玉肃然道:“可寿王向来只有闲云野鹤的志趣,从不参与党争。”

  焦侃云道出事实,“虽不参与党争,却与二皇子交好。不过此事疑点颇多,我也不敢断言。寿王清闲多年,若真是为了帮二皇子招揽这样的人物,掺和进党争,会值得么?”

  “二弟乖戾大胆,让人捉摸不透,却能与喜好游山玩水的王叔交好,我稳坐东宫多年,他还紧盯着这个位置不死心,有意无意搞些小动作出来惹我头痛,此事一直是我心头一根刺。”楼庭玉抿唇沉思良久,只道:“楼思晏,虞斯,不如一见?”

  “想见当然容易。”焦侃云笑道,“月底,寿王府的春尾宴,你来,我安排。”

  楼庭玉舒了口气,抱着臂噙着笑看她,“你总借詹事府事忙,遮掩自己去金玉堂的行迹,确实该做点府丞应该为我做的事了。不谈正事了,最近怎么样?可有找到话本人选?我等着看呢。”

  “今日前尚未。而今嘛,我倒有个想法了。”焦侃云直勾勾盯着他,“你。”

  “我?”楼庭玉挑眉,“可别搞我。”

  “你看你,长得好,衣品好,人才无双,风靡樊京城,本就自带热度。只是差一个故事。

  “妃位空悬,皇后娘娘为你筹选多时,你却在找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神秘女子,还茶饭不思地在此作画。

  “女子就在樊京城中,你能与她相遇,却找不到她。她并非官宦世家出身,你却有意为她的样貌名姓遮掩,连帮忙找人的我都不能告诉。

  “这故事还不够怪异奇诡,引人入胜吗?”

  焦侃云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这么明显看得出我在向你遮掩吗?”楼庭玉有些恍惚。

  焦侃云得意,“不明显,我也是刚刚才确定。原来你真的知道她的名姓啊?”

  楼庭玉顿时恼羞成怒,“你正事说完了?说完快走吧!我是斗不了你了,你这恶人自有人斗!”

  “好凶啊,真是久留不得!”焦侃云神清气爽,拂了拂衣摆起身,“我走啦。”

  焦侃云下阶时,画彩与风来各抱着一箱珍宝走来,春风满面,显然是被楼庭玉的手下拉去赏了好处。

  她转过头,又倜笑着看了楼庭玉一眼,“我最近可在忙活你选妃的事,你既有秘而不宣的心仪之人,帝后若问起我来,我还真是不好办。”

  菱格门外,碧绿阶上,杏花疏影后,楼庭玉负手目送她,嗔怪地瞪她一眼,意在警告她得了好处,便不许外传,“我奉你为毕生唯一知己,还要不要我这个朋友,你看着办。”

  “放心吧,我哪回不是站在你这边。等着喝你真正儿的喜酒了。”她随性摆摆手,“再会。”

  “再会。”

  此刻的焦侃云也不知道,这杏花疏影后负手一笑,便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的楼庭玉了。



第4章 大贪官。你好。

  回到吏部尚书府,焦侃云先去永益院拜会母亲,来得是时候,几名仆侍正在摆午膳。

  而焦母福康郡主阮氏就躺在白玉桌旁的贵妃椅上,阖着眼晒太阳,身旁两名丫鬟握着一把团扇轻轻打着风,季嬷看见她来,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坐。

  焦侃云走到阮氏身边坐下,唤了一声。

  “阿娘,您在等我?”

  阮氏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知道你要回来用午膳。”

  焦侃云拿起桌上荔枝剥着,“您怎么知道?”

  阮氏睁开眼乜她,“小忠勇侯落榻金玉堂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必有人伺机清堂抓你,你那闲书还讲得成?”

  听及此,焦侃云唉声叹气,也不知他究竟要住几日,还带着数名身手不俗的侍从同住,也不是不能去讲书了,只是碍于功臣身份,金玉堂少不得要对他鞍前马后,她少人把守,行事多少有些不方便。

  她吃着荔枝,嚼巴两口,皱眉道,“他那忠勇侯府是一点住不得人吗?住营地不行吗?”

  “不比在北境,而今虞侯时常要入宫,营地离宫远,梳洗整装也多有不便,御前觐见总不能失了态吧。忠勇侯府么,说是要翻修。”阮氏浮上笑意,“与其说是翻修,不如说……”

  见她故作一顿,焦侃云探身过去,把手比在耳边,“阿娘知道什么内幕?”

  阮氏敲了下她的额,见她吃痛皱眉,笑说,“讲给你,回头你又给人写进话本里?你爹知道了,又要不高兴。”

  她爹身居高位,却从不仗着身份行事浮夸,朝堂上人人都夸焦昌鹤是清风明月的正人君子,哪怕是意见相左的政敌也都对他的为人赞不绝口。

  这也直接导致,很多人都喜欢和他结交,官场上一旦结交了,就要拉出去喝酒,喝多了,就要敞开心扉说说亮话,这亮话一说,就要抖落出好些秘密。

  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太多,憋得久了总要憋坏。焦昌鹤倒也不往外说,全当乐子说给自家娘子听。阮氏也憋不住,便全当八卦讲给焦侃云听。

  焦侃云就不一样了,支棱个摊子,挑挑拣拣,讲给全城的人听。

  自从焦昌鹤猜到她在外说书,搞得满城风雨,那是严令禁止阮氏再把这些事说给她。

  但焦侃云身为詹事府丞,手下有心腹书吏,有时借太子名义查一查三司档案便能收获颇丰;太子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人,两小无猜一旦聊开,多的是素材;更莫说她最拿手参与的花会歌宴,同交好的闺秀们打听打听内宅趣事,便能通晓各府家主又有什么新毛病。

  当焦昌鹤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时候,焦侃云已经成为金玉堂客众们传封的辛朝第一说书人了。

  一众丫鬟们摆好了饭菜,焦侃云讨好似的拉着阮氏入座,接过季嬷盛的汤,又吹又喂地送到阮氏嘴边,“好阿娘,你说吧,反正近日我也去不成金玉堂了,等我写出来,再讲出来,这事儿或许已经无关紧要了。”

  阮氏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你可天真,这事儿,还真没法无关紧要,或许那虞侯爷要遗臭万年。”

  那她就更得知道了!焦侃云立即放下碗,伸出三根指头,“女儿发誓,绝对不外传,否则收笔回家,随您寻人相看待嫁。”

  发这么毒的誓?阮氏知道她对成亲一事向来是讲究随缘,最不喜与人相看,更难以安分在家待嫁。

  她发这样的誓,倒是可信,阮氏便松了些口,又不放心地问她,“你既然不外传,这么想晓得做什么?”

  “八卦岂有不听之理?

  “再说了,既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找找他旁的弊病说出来,让老百姓们娱之,唾弃之,避而远之,也算为国锄奸了。女儿有时还同太子串通拉人下马,桩桩件件恰到好处,哪回不知分寸了?又有哪回暴.露身份,影响阿爹了?”

  阮氏想了想,“也是。”于是左右张望一番,放下碗筷,挥手示意所有仆侍都下去,“你爹也只是与我说了个大概,含糊地说此事乃是陛下遣人调查发现的。”

  “陛下?”焦侃云微讶。

  阮氏点头,“忠勇侯府说是翻修,实际高墙围帷下,正偷偷处理着数十万两赃银!数十万啊!也许待他翻修完毕后,墙上、地底,处处都是镶金藏银的赃气了。”

  “您是说,他收受大笔贿赂?还被陛下知道了?”焦侃云抿出了一丝诡异,“刚回樊京不过半日,哪里来得及?再说了,若真收受贿赂,不知低调,居然大张旗鼓地翻修侯府?”

  “还哪里来得及?!北境是陛下心头之患,自灭西匪以后,朝廷武将锐减,陛下苦武将久矣,他小小年纪头回领军,竟一路杀进敌营直擒首脑,这消息一传回京城,侯府的门槛都被踏烂了!什么拜帖、邀贴、媒人贴!守府的管事都赚了不少!

  “虞斯的母亲出身历阳皇商,本来早都与老侯爷和离分了家,居于樊京偏隅,竟也不堪贵妇们登门频频打扰,前儿个都被烦得回历阳了。你说,给虞斯送钱,用等得到他回京么?”

  焦侃云仍是觉得不对劲,“历阳皇商不缺钱,老侯爷也不缺,虞斯更不会缺,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受贿呢?”

  “绰绰,你爹娘我们不怎么沾手污秽之事,害得你也没个准儿。”阮氏轻飘飘落下一句,“这世上,大部分有钱人,都不会嫌钱多的。”

  绰绰是焦侃云的乳名,凡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自可余量无边,且又携自在舒缓之意,可映照侃山侃水侃云,更添悠哉貌。

  她倒也不是不晓得阮氏所言,只是一时抿不出虞斯的为人,不好判断。

  “何况,老侯爷当初执意要娶历阳皇商家女司若锦,军财相结可是一个不察,便能颠倒皇权的事,这则姻亲本就让陛下不爽,老侯爷还在世时,陛下便释收过他手中忠勇营的兵权,甚至不惜用各种方法削弱了他的财权。

  “侯府看着荣耀,实则无兵无财多年,直到两人和离,两年前老侯爷又突然去世,虞斯被指派前往北境打仗,这才从陛下手中要回了忠勇营的兵权,如今一朝扬眉吐气,可不得回一回血么?虞斯这一步,叫富贵险中求。”

  这番话,才说服焦侃云几分。

  是啊,如今他风头正盛,是大功臣,就算心里清楚知道陛下已派人调查到他私收贿赂,也无须害怕,因为陛下拿他没办法。这个当口,何止是合适收钱,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别说是大张旗鼓地翻修侯府了,就算扩建到大街上去又能拿他怎么样?

  “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写啊。”讲完秘密,阮氏憋闷心头的那口气终于舒坦了,拿起筷子边夹菜边又叮嘱了一番,“陛下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你若将此事掰扯开,不仅不能让他把收的贿赂还回去,还引火烧身。”

  这事太隐秘,有关朝堂格局,自然是写不得、讲不得的。焦侃云让阮氏放心。

  只是此刻她再想起,初见时,虞斯怔愣躲闪的神情,被她戴了高帽后,脸红心虚的神情,便有些旁的味道了。

  既然贪污数十万两赃银,如此胆大包天,更不可能是个脸皮子薄的人了吧!却在女子面前作出那幅模样,莫非是想以纯情人设方便行僭越之事?真是越想越有道理。

  待她再好好查证一番虞斯的品性,一经落实,话本不就有人选了吗?

  那兵马司的郭遣算什么,若将虞斯这等炙手可热的人物写出风流故事来,才要火爆樊京城,届时也好让所有姑娘避而远之。

  入夜微凉,焦侃云去见过下值的焦昌鹤后,便坐在闺房窗台前翻看詹事府的事务折,近日太子府最为要紧的事务,无非是楼庭玉的择妃之事。

  原本皇后下旨筹办宫会,要请适龄女子入宫游园,但楼庭玉觉得,请进宫相看,天家意图露得太过明显,他就不好推脱选妃之事了。

  便请她想法子劝说皇后撤销游园会,换一种方式相看,最好办在宫外,将他淹没于一干男男女女中,这样就算敷衍了事,陛下和皇后都不会晓得,来参会的姑娘们也可自择郎君。

  正好寿王妃要举办春尾宴,焦侃云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午后便写好了折子送进宫中,请求将太子选妃之事挪到寿王府春尾宴上,悄悄地做,姑娘们要不要与太子结交,关看各人心事,也更显男女双方真性情。

  此时宫中回话,让她就按这个意思,着手去办,若有情况随时向宫中汇报。

  焦侃云照做,提笔写了封书信联络寿王妃,告知此事,待晾干时,唤来画彩,“去我的花房,选一枝开得最好的君子兰,小心剪下来。”

  画彩先去取了匣盒,择花装好,片刻即回,递到焦侃云手上后才问,“小姐,为何要附花一枝?”

  焦侃云打开匣盒仔细检查,见枝叶错折,花艳香盛,才合盖向她解释。

  “我在信中让寿王妃就近几日通知各位贵人,随意剪枝一朵,附字几句,不留名姓,送至寿王府上,再将顺序打乱,交错送还给各位贵人。待入宴时簪戴头上,或是拿在手上,若心中有意,便可上前交谈,如此一来,多人相互牵连,以花为题,不怕会冷场了。”

  “寿王发帖给虞侯爷,许是有意结交,或是替二皇子拉拢。此时太子殿下突然要去,寿王免不了要揣度他此行目的,就算不揣度,两位尊贵的皇子皆在场,难免剑拔弩张,届时好好的花会,搞得没人敢说话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画彩恍然大悟:“太子殿下不希望宴会专围着他一人,这法子将男男女女都撺掇起来,便成了太子殿下想要的相看宴,帝后那头也有交代。那姑娘为何要送君子兰?”

  焦侃云笑了笑,“算是代表太子殿下给寿王的提醒吧,君子高洁淡泊,寿王一向清闲自保,如今莫要急着站队帮人。更是告诉他们,此番宴会太子到来也很纯粹,彼此就不要搞政事那一套了。”

  盛春至尾的这段时间,百花开得最灿,焦侃云的信送出去没几日,寿王妃便已将换花一事落实好了,甚至还差人回了焦侃云一枝。

  她正坐在詹事府写奏报,小厮将花送到她桌案前,她感到莫名,自己实名送花,意在警醒王府,其实王妃大可不用回她。

  剔透如冰的玉质匣盒触之温凉,上方雕刻着蜿蜒瑰丽的花纹,一看便价值不菲。

  一旁同僚探身过来瞧了一眼,登时睁大双眼,惊呼道:“侃云,这可是北域外极为罕见的材质,水灵玉!非极寒之地不能有,就算是在北阖王庭也十分珍贵!”

  她略有耳闻,且在楼庭玉的府上见过,阿玉平日里赠她金银珠宝毫不眨眼,唯有水灵玉宝贝得很,不肯送她。

  是谁这么阔绰,不过是盛放一枝春花,赴一场不打紧的春尾宴,竟然用珍贵无比的水灵玉作匣盒?

  打开方盒,铺底的锦缎如月光倾泻洒于湖面般,浮光跃金。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枝被透胶涂层细致地封好的春杏。

  透胶晶莹如水珠滴悬,在阳光下映着锦缎的光泽,白色的花瓣便泛出淡淡的银来,枝尾端被斜切削尖,添了几分凌厉,花银萼红,如一杆红缨银枪,插在被月辉洒照的冷冽冰崖间。

  恐怕寿王妃是有意挑了所收匣盒中最为名贵的给她,一是回应“君子兰”,表达赞同换花之法,二则是借花献佛,看似以名贵之物讨好她,实则安抚太子,表达寿王并无参与党争的想法。

  就是不晓得寿王妃这出献佛,究竟借了谁的花。

  匣内还蜷着一小卷绯笺,她拿起打开,淡淡的冷冽香气扑鼻而来,纸笺是用酴醾汁子沁过,再拿藏春香薰过了,酴醾汁和藏春香,都是近期风靡樊京贵族男子间的高雅之物,笔者应该是位精致风雅的公子。

  这是要一把将女子心拿下啊,焦侃云甚至做好了瞻仰名仕文采的准备,一展到底,却见上面朱砂笔墨龙飞凤舞,只郑重地写着两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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