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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室内幽静,能听见他微重的呼吸声。他的帐中熏着时新的香,此时萦绕在鼻息之间,缭拨心绪。手中捏着的衣襟皱乱,指背抵住的胸膛透出热意。手腕刚好比着他的心口,脉搏与心跳相接。

  怦怦。

  怦怦。

  怦怦。

  好重的情,像在她的耳边跳。

  见她睁眼,楼庭柘只是脸颊与耳尖烧得通红,却并未移开视线,反而看得更为专注。她枕着的手臂一动不敢动,青丝绕在手心,像乱盘在心尖。

  好喜欢。

  须臾,焦侃云抬手,面无表情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第24章 猫捉老鼠。

  纤瘦的手掌,隔断了满室缭乱的情丝。

  楼庭柘从中抽离,蜷起手指,拿银戒上的蝴蝶拨开她的手,轻笑道:“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要亲你。”

  想得美。焦侃云板着横平竖直的语调,“没有这个误会。二殿下这么多年都在为将来新妇守身如玉,想必与从前针锋相对的女子同处一室,更不会轻狂。”

  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楼庭柘挑眉,倨傲道:“亲吻不过就是相濡以沫,口水而已,难道稀罕吗?”

  这个说法倒是与她所想不谋而合,焦侃云望着他,偏头目露古怪探究,“我也想这个问题很久了,为何有情.人总是钟情于相濡以沫,口舌之交当真比得过千言万语?话本里的男欢女爱固然教人一看便通,可真有人这般缠绵悱恻吗?”

  她在说什么?坦坦荡荡地和他探讨尤云殢雨之事?

  楼庭柘愣住,握拳抵唇,不知想到什么,瞥向她的唇,微顿,又眨眼瞟向别处,“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又没和钟情.人亲吻过。你那么想知道相濡以沫是何等滋味,与人试试…不就知道?”他脱口便后悔,又含着些许期待,小心翼翼地回首看向她。

  焦侃云冷眼瞧他,锐利的眸子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把人浇下。她探讨的是话本的严谨,谁想试那玩意。

  便见楼庭柘抿唇无奈,再开合轻叹时,薄嫩红润的唇瓣微微覆上湿意,瞧着鲜妍欲滴。她漠然避开视线,却一眼看见了枕下掖着的红衣。是他那夜问她要回的深红外衫。

  对于楼庭柘来说,那些字眼和着满室的氛围无异于一种天真的撩拨,焦侃云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有些口无遮拦,别过眼去,垂眸蜷缩起来,装作头痛到极其不适,无法说话。

  反倒逗笑了楼庭柘,他红着脸心领神会,心情大好。

  太医赶来查看过后,称不过睡眠不足,并无大碍,只须休养几日即可。楼庭柘想起焦侃云的告假,“你好生回去歇着吧,我这两日配一碗迷魂汤,往后夜间灌下去再睡,待你回来,保证再也吵不到你。”

  焦侃云心思悄转,因祸得福,她这一晕,楼庭柘紧紧就着几步近路,把她放到了他自己的卧房,教她有机会先一步熟悉环境不说,待她回来,还自愿灌安眠汤,他若真能安稳睡下,自己便能探入他的卧房搜查了。

  思及此,倚在他撤了玉簟的床榻上,也不着急出去,趁此时机,暗自打量房间。楼庭柘就坐在床边,正低眉伺弄汤药,轻吹慢舀,刚要递过去,焦侃云一把接过碗仰头闷了,她已记好屋中陈设摆放位置,将需要着重翻查的可疑之物在心底过了两遍。

  汤药安神催困,喝下去一会有了睡意,竟一觉眠至申时。

  自阿玉去世后,她没有睡得这般沉过。楼庭柘还坐在床边守着,手里捧着本书,故作从容地浏览。只是她睡时见他翻了两页,醒时还在那两页罢了。且不说他一整日不办公,荒废日头,单说他就这么静坐一边将她看了几个时辰,倒也不嫌厌。

  时候不早,楼庭柘已打点好马车同行送她回家,风来来接她,与她同回。分别时,楼庭柘忽然问她,“你会回来的吧?”

  焦侃云回眸点了点头,“嗯。”卧房没搜,她必然是要回来的。

  待她进府后,重明才现身至楼庭柘身旁:“章丘让属下向您禀报,明日金玉堂那边都安排好了,殿下只需要按照原计划露面。”

  楼庭柘抬手示意知晓了,“看起来忠勇侯比我还要憎恨隐笑,若抓到了人,怕是不会交予我们处置,留着后手,届时去抢过来,本殿要亲自会一会。”

  月如银盘,细黑的流云在穹顶梭着,焦侃云坐在院中树下,将亟待办好的事吩咐下去。风来逐一记好,刻不容缓地出发。

  大暑之日素来潮闷,今日更是乌云蔽日,暴雨骤然。雨帘冲掉了街道上的人影,尖瘦的锥子雨下得人身子乏痛,金玉堂却臃肿得像在另一片天地,宾客们交错重摞,砌成人墙,险些将匾额给挤落了。

  虽定于未时开讲,但清晨来此处占席位的便多不胜数。

  更早些的,还有这几日,将五层楼的包厢全数订满的权贵官眷们,昨夜大半就宿在此处,以防次日与人相挤进门。

  权贵官眷们自有府卫私兵,为求清净与清誉,宿在此处的第一要务,就是将楼上随处可见的忠勇营兵众都“请”下楼。

  章丘神色有些凝重,“一夜之间,五层楼里的包厢都入主了大半,咱们原本加派在三楼的暗手,尽数被这些权贵的府卫们驱逐,虽然如今又潜回暗处盯着隐笑的房间,但周围已有护卫排开把守,隐笑怕是已经趁着几方冲突之时,进了那间厢房了。”

  虞斯今日尤其在意衣装容貌,特意穿了一身雪青色弹墨雪狼纹云锦长衣,玉带缠束,垂落膝间,很是飘逸清俊,墨发以一雪枝簪绾起一半,神容仙姿飒飒,教人不敢亵渎。

  此刻一双招子剜到章丘的眼睛上,见他缩起脖子,又收回视线,喝了口茶,“本也没指望他一进门就能抓到他。进了就进了,守好那扇门,待到未时里头的人开讲,确认无误,再按计划行事。”

  实则焦侃云并没有进那间雅厢。她特意约了之前说要和她一同来听堂的几名闺秀,大清早地携着风来和画彩,光明正大地说笑进堂,由堂倌们分别送至不同的厢房。

  堂内的人渐多,金老板想招呼宾客都无处落脚,忠勇营的一兵一卒只能潜在楼廊或是梁上。

  堂倌们顶案侧身,勉强来去,给各桌端上茶点,午时一过,众人的视线纷纷飘向三楼雅厢,帷幕屏风之后,熟悉的人影一直没有出现。

  未时正,雨水怎也倒不尽似的,众人高谈阔论的哄闹声融于天地,堂倌们吆喝关门,这是要开讲的前兆,只是今日刚触碰到门板,才使了一点力,就有狂风拍来,猛地将其关上了,客人们回头哗然,头顶却传来惊堂木落定声,“宕”的巨响,教人抖擞,弹指一愣后,立刻喝彩。

  抬头望去,同样的位置,清瘦身影,青丝高束,折扇挽花。

  出现了!二楼一间厢房内,虞斯站在大开的窗边,侧身藏于窗扇后,略抬眸,盯紧正对着的上方屏风,微屈指示意身边的人行动。

  屏风后的人匆匆问候完在座宾客,便谈笑着步入正题,一开口,依旧是让人恨得牙根发痒的淫词滥调:

  “说来玄妙,这几日,忠勇侯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不知寻欢作乐,亦没有追求新鲜的貌美女郎,安分守己如稚鸡,端午佳节,鄙人与其偶遇街头,见他独自一人提酒漫步,怅然失落,竟不似寻常轻狂模样,实在奇怪。

  “遂遣人暗中打探,才知他是平日里穿着太过招蜂引蝶,顾盼做作,不避勾.引.诱.惑之姿,致使无数有夫之妇垂涎三尺,茶饭不思,数十对琴瑟和鸣的夫妻一夜之间感情破裂,令人哀惋!其中,更有一名妇人的丈夫发现妻子端倪后,痛心疾首,生不如死,于是剑走偏锋,派人上门以棍棒问候之。

  “可忠勇侯是何等人物,哪是棍棒可敌?三拳两脚将人打发,痴心丈夫心有不甘,花钱从我手中买下尚未讲传的《忠勇侯情史(上册)》全本,日前已印成百份,打算于今日随机抽取一百位宾客免费赠送,只为将虞斯的情场丑闻宣扬出去,好教全城女子都识清此人真面目。

  “虞斯得到消息,辗转反侧,不敢受千夫所指,遂收敛德行,裹紧衣衫,哪怕盛夏炎炎,亦不敢袒胸露乳,教人拿住话柄,因此有近日反常之行,可是,他真的舍得放弃樊京千红万艳吗?据知情人士透露……”

  短短一段热场,将他近日修容整衣的行为描得更黑,手拿把掐,已教虞斯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他低叱,“一层楼要上这么久,还没到门口吗?都在等什么?等着他讲完?!”

  阿离疾步前来禀报,“侯爷,出了些意外!我们的人钳制住了门口守卫,金玉堂增派的护卫也确然与我们打了起来,真正伏击的兄弟从另一边成功潜入,可是……”

  他一顿,虞斯垂眸瞥他,迅速冷静,“说。”

  阿离面露惊惶,“可是,房中没有人啊!”

  章丘一懵,“这怎么可能?!在行动之前我们绝无打草惊蛇啊!更何况……若是没人,外头说书的声音哪来的?”

  玉屏后人影依旧,说书声在金玉堂这座六角楼内回响,和着纷乱的雨声,鼎沸的人声,混乱出一片振奋人心的热闹。

  话本恰讲道:“敌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①,忠勇侯想要暗渡陈仓,焉知他人不会声东击西呢?”仿佛正是说给他听的。

  虞斯沉眸,执杯抿了口茶,忽然勾唇一笑,“隐笑,有意思。”



第25章 掉马预备备(含入V公告)

  他从容的话音方落下,外头紧接着又放了一段大招: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鄙人访问左邻右舍,所有被坑害的丈夫皆声称,自己婚姻的失败固然很可悲,但忠勇侯采花的成功却更令人心寒。只因妻子们都曾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丈夫说,她们只求一副皮囊,不求半点真心。

  “哪怕忠勇侯确实是个浪.荡淫.邪的登徒子,可生得如此英武,她们也就浑当是嫖了他一通,调转思维,将自己置于地位高处,一切道德人.伦尽可迎刃而解,她们有夫之妇看中的,正是他的彪猛,而非其他。正如少女情怀总是诗,追求美色无须自惭,实属正常。

  “说至此处,丈夫们怆然涕下,悲从中来竟昏死过去,访问被迫中断。依鄙人愚见总结,夫人们有豁达胸襟,豪放爽朗之深思,一妻多夫指日可待。

  “然而事实上,忠勇侯此人不识好歹,向来只会腆着脸追求清白的闺阁淑女,只因她们懵懂好欺,不似夫人们看人眼光毒辣,经验老道,个中高手甚至能够反过来将他忠勇侯给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他在北阖战场上统领大军,一向喜欢掌控全局,怎甘愿被他人掌控?是故,柿子专捡软烂的捏,淑女专挑天真的爱,很不要脸。”

  几段说来,既安抚了内心对忠勇侯有过向往的女子们之心,肯定了她们本身“爱好美色”并无过错,无须自责,又将夫人们因垂涎男子容貌而红杏出墙的事迹表彰为“爽朗豁达”,劝抚丈夫们实在长不开,那就看开,最后,将忠勇侯本人专挑少女下手的丑恶行径与原因娓娓道来,提醒年轻女子们多加提防。

  有意思吗?现在这还有意思吗?阿离上觑虞斯一眼,嗯,双眼通红皮笑肉不笑,一贯是侯爷发疯杀人的前兆。所以,如今看似面不改色,其实是不是已经疯了有一会了?

  虞斯颈线绷得笔直,声音沉冷且尾音发抖,“阿离。”

  阿离一哆嗦:“我们这就去房间再找一遍……”

  虞斯反掌,将新的茶盏也拍碎在桌面,起身时微扬起下颚,眼神中已显露出几分窥破一切的轻蔑,“跟我走。”

  金玉堂乃是六角楼塔状建筑,一面一层就隔有厢房数间,共有六面五层,合围起大堂,厢房临堂那边开窗作栏,方便听堂,另一边是房门,出去就是长贯的内廊,内廊另一边有一墙之隔的外廊,可凭栏观瞻外景风光。

  三楼内廊上,大堂瞧不见的精彩之处,已有两方势力交手过几个回合。

  金玉堂的护卫虽是强手,但要与行军作战的精锐们兵戈相见,讨不到什么好处。虞斯携着穿甲戴盔的士兵们赶来,直接押住了打得精疲力尽的两方人。

  护卫首领拿出一向用于装傻充愣的托辞,“草民领薪办事,守护金玉堂平安,这些人身着布衣,来历不明,上来就要闯入贵客厢房,我等不知其身份,出手交锋,忠勇侯以何名义押人?”

  虞斯偏头一哂,睨他一眼,“今日二皇子在场,尔等持械斗殴,已然冒犯皇室。本侯承袭爵位,封号忠勇,自然要将威胁天家子孙性命之人统统缉捕归案。你若不服,可敢与我,再多说一句?”

  最后几字咬得既缓又重,教在场之人肃容默然。

  首领识趣,眼珠一转立即看清形势,这厢一计暗渡陈仓,光明正大地与他们械斗,除了掩护暗方潜入,更多的是为了而今的黄雀在后,有罪名加身,不可莽撞。今日二皇子又有意把金老板呼来唤去,致其无法理会这厢闹事,便是两人联手安排。他低眉顺眼,任由士兵押住。

  房门大开,先前潜入房间的几名暗手上前禀报:“侯爷,搜过了,没有。也没找到传闻中的密道。”

  虞斯大步流星,径直走到尽头,衣摆扶风,身姿翩翩,而后又不发一言回身,走到隔壁房间,在宾客错愕的眼神中,以同样的大步径直走到尽头,无视窃窃私语,回身出去,还礼貌地给人关好了门。

  再度回到隐笑的房间时,他双手环胸坐下,低骂蠢货:“隔间自门至窗距离九步半,此间自门至窗却仅有八步之遥,所有陈设摆放分明与隔间别无二致,可见是精心尺量后做短寸许,若不摆在一处对比,肉眼看去,大小难以分辨。白墙素净,尤显辽阔,装饰从简便可瞒天过海!”

  语毕,他略抬起下巴指了指嵌窗那面墙,“不过是锁住一扇破绽百出的窗,再在前边放一扇玉屏,搭上帷幕,便教你们都失了神智?真正的讲堂还在那后面,搜出开墙机关,搜不出就把墙砸了!”

  众人恍然大悟,谁能想到隐笑此人竟兵行险招,在最易捅破的窗后作夹层,砌墙时留下空隙,推窗时频频晃动,可以听见大堂内的喝彩声和就近回荡的说书声,教人误以为这扇窗,就是直与大堂相接的那扇真窗!

  阿离催促,“动作快点!”

  此刻坐在玉屏后岿然不动的焦侃云听见动静,只是挽唇轻笑,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翻过一页话本,接着讲。

  不过须臾,三楼雅厢墙破洞开,屏风后的说书人不逃不避,转过身去,谄媚地堆起笑容,恭顺喊道:“侯爷。”

  说书声依旧。

  章丘疑惑渐深,“不是此人?!”转瞬反应过来,“李代桃僵,行拖延之策,从一开始隐笑就不在这里!”

  阿离立刻吩咐,“找到藏于夹层内的密道,追出去看看通向何处!”说书未落停,说明隐笑还在大堂,既然就在这里,那总要突破堂外合围出去吧?探清密道出口,有益无害。

  有人不解,“可声音明明就是从这个方向传出去的!如今依稀仍在耳畔,怎么会不见隐笑真容呢?”

  阿离沉吟片刻,立即询问虞斯,“侯爷,难道是倾盆暴雨声混淆了方位?开讲前堂倌有意高声吆喝关闭门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后惊堂木一拍,众人再回过头时,三楼此间便拉开了帷幕,出现人影,加之寻常隐笑一贯是站于此处说书,所以教我们先入为主,认定声音就是从这间房传出!”

  好一个声东击西!

  章丘找到阿离话中不甚严谨之处,“但听声辨位对于咱们侯爷来说犹如家常便饭,并非暴雨声就能混淆得了的。除非……”

  虞斯果断道:“一队去搜查五楼,其余的,随我去四楼。”

  除非不是声源方向的问题。同一面,还有不同的楼层。

  金玉堂的六角楼设计,六面环围,下宽上窄,天顶封声,为的就是将说书匠的声音扩至最大,多面回响的同时,由上至下皆可层层递进传声。这样一来,饶是清楚方位,也很难听清声源所在楼层。

  唯有说书匠自己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几成声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是声音最大的地方,其余的人,只要不频繁移动至不同楼层和方位,便都只会觉得声音如在耳畔,不分强弱。

  然而他们强硬闯入隐笑雅厢的行径,已教一直盯着屏风人影的宾客们发现,众人认出忠勇侯,转瞬就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见他要领兵上楼,权贵们纷纷以“不可扰官眷们清幽”为借口,出动府卫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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