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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

  眼见着宫宴的时辰已到,宁王却迟迟不肯赴宴,辛荣心急如焚,心想着宁王出手料理了那帮作恶杀人的凶犯,无论如何也该去见月妃娘娘了。

  可出了兰桂坊,宁王似准备打道回府了。

  “殿下,月妃娘娘还等您入宫一同用晚膳呢。”

  辛荣骑马追上宁王,苦心劝道:“您也知道娘娘的脾气,倘若你不去,娘娘只怕会赌气不用膳,娘娘患有胃疾,您忘了曾答应过皇太子殿下要照顾月妃娘娘吗?”

  霍钰抬手扶额,辛荣说得没错,以母妃那小孩子般的骄纵任性的性子,只怕真的会赌气不用膳。

  他回想起自己一年前回京的那天夜里,太子皇兄那时好像已经感觉到自己会出事,临行送别,太子皇兄叮嘱他照顾好母妃,让他照顾好自己,永远不要将自己置身险境。

  只怪那时他并未察觉皇兄的异常,觉得自己在外征战,一年到头也只能回京一趟,分明太子皇兄照顾母妃的机会更多。

  可没想到他领兵前往雁门关,不到半月便传来太子皇兄出事的消息,那时同北狄的战事胶着,他急于回京查明真相,却还是被北狄三十万大军拖住了步伐,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使将北狄逼退雁门关,接连斩杀十员大将,歼灭其三十万大军,大获全胜。

  时隔一年,他于暗中调查先太子一案,却并无多少头绪,前不久,才查到太子皇兄曾送秦阁老的女儿秦宓的那件南珠首饰出现在珍宝阁。

  他回京便要去拜访秦宓,想要打听到太子皇兄死前的消息,却得知秦宓近年来缠绵病榻,已经被送往姨母家养病,他派人去苏州打探消息,却得知秦宓被送往一位山中隐居的神医的家中治病,下落不明。

  他便只能去见那薛家长女,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线索。

  太子皇兄送给秦姑娘的定情之物却突然出现在珍宝阁,薛家脱不了干系,那武德候谢家又到底参与了多少?

  听说明日是谢玉卿的寿宴,他可借此机会去一趟武德候府,看能否查到一些证据。

  那人害死太子皇兄,应是为了储君之位,薛贵妃育有八皇子,必定盯着那个位置的,如今薛贵妃和其背后的薛家嫌疑最大,而武德候和薛家沾亲,两家或许早在暗中有了勾结,共同策划了太子一案。

  他曾协助太子皇兄掌管刑狱,跟着皇兄查案,在他一番推理之后,推断了薛贵妃的作案动机,但却苦于没有证据,他离京一年有余,只怕罪魁祸首已经想尽办法销毁抹去罪证。

  如今唯一的突破口是薛凝和她手中的南珠首饰。

  霍钰突然勒马调头,辛荣急切地追在身后,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进宫。”

  夜深人静,唯有耳畔传来的急切雨声,雨越下越大,暴雨倾盆,迎头劈下。一路骑马匆匆入宫,雨水从头顶浇落,早已将身上衣袍淋个湿透。

  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自然不惧风雨,冷雨顺着脸侧而下,显得五官更冷硬俊朗。

  辛荣看着在雨中纵马的那个潇洒挺拔的背影,绝望地想:“这下完了,月妃娘娘再三叮嘱过让宁王殿下要精心穿戴,以求让今日赴宴的贵女对殿下会有个好印象。毕竟当年殿下“玉面阎罗”的名声在外,当年让户部尚书曹文斌血染审讯室,传遍京城,至今京中贵女听到宁王的名讳,惧怕者居多,甚至有无知顽童将宁王的画像当成门神贴在大门口辟邪。”

  宁王不得圣宠,右相薛远和刑部尚书赵谦可不是那种不顾女儿死活,只想着攀附权贵卖女儿的人家,更可况薛远有薛贵妃撑腰,赵谦背后有赵婕妤,两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亲事能不能成,还得两位小姐点头答应才行。

  但好在月妃知薛赵两家是死对头,同时选两家的女儿入宫,便是让两家暗地里竞争,宁王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只要一家稍微流露想要结亲的心思,另一家为了不让对方选上也会选择争上一争,宁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况且赵文婕在尚衣局任女官,曾流露出对霍钰的爱慕心思,如今霍钰又有战神之名,女儿家自是崇拜那武艺高强,英武不凡的男子。只要赵文婕见了霍钰,激起了当初对霍钰的爱慕心思,赵家上心了,薛家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月妃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更不必担心霍钰的长相,他生得剑眉星目,是京中贵女喜欢的那种俊朗的矜贵公子模样,只担心他一身从战场带出来的煞气,和冷硬不通人情的性子会让两位贵女不喜。

  可月妃苦等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宫宴结束,不停地拉着薛凝和赵文婕说话,说得嘴上起泡,笑得脸抽筋也没能等来霍钰。

  但好在两家都是高门贵女,教养极好,赵文婕主动问起宁王的喜好,薛凝虽说有些沉默寡言,却并未见半分不耐烦。

  最后月妃久等不来霍钰,赏了薛赵二人一些首饰和锦缎,便让人送二位贵女出宫。

  回到明月宫,月妃气得将面前的茶盏扔出去。

  霍钰正匆忙赶到明月宫,见一物迎面飞来,他顺手接住,将茶盏稳稳握在掌中。

  待往屋内望去,果然见月妃已生气动怒。

  “最好永远都别再进宫,本宫为他操心,见他年满二十五岁仍是孤家寡人一人,在外打仗连个在旁照顾的知心人都找不到,本宫怕他战死在外面,想为他寻个知心的枕边人。他倒好,竟然不露面,将那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晾了一整晚。本宫不想管了,活该他孤独终老!”

  霍钰笑道:“可母妃事先并未说是与人相看。”

  听到那熟悉的冷清声音,月妃激动得站起身来,宁王在外征战,她日夜悬心,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怕他会遇到危险,如今终于得见他平安无事,甚至比之前更加英武俊朗,自是欣喜万分。但又生气今夜他未能及时赴宴,不禁喜怒交加。

  月妃突然红了眼圈,泪水像断了线的珠串往下坠,“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踏进明月宫,永远都不来见我这个母妃了。”

  月妃哭得满面泪痕,声声控诉着霍钰爽约的恶劣行为。

  霍钰无奈笑道:“母妃,我今日一回京便来看您,方才不过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臣让母妃久等了。母妃可用了晚膳?您有胃疾,不能饿着。”

  月妃飞快拭去眼泪,“看来你也不是故意爽约不来的?”

  霍钰点头:“儿臣岂敢违逆母妃之意。”

  见月妃心情好转,他让月妃身边的宫女兰铃去盛了碗热粥来,恭敬递给她。“母妃瞧着又清瘦了些,儿臣不在的这段时间,母妃可是又没按时用膳?”

  “不吃更好,你父皇喜欢柔妃那样的,若本宫像她那般弱不禁风,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你父皇说不定还能多看本宫一眼,本宫也不用每日窝在明月宫苦等你回来,更不必在此多管闲事讨你的嫌。”

  月妃本就容易伤感,情感敏锐又细腻,如今唯一的亲生儿子没了,自是更容易多愁善感。加之她性情骄纵任性,并不如温柔体贴的柔妃得瑞帝的宠爱,独自在这明月宫中,难免会觉得孤独寂寞。

  “若你像老三老四那般得你父皇宠爱,他亲自为你选个好人家赐婚,岂轮的上本宫这个中年丧子的可怜妇人替你选妃。”说完,又红了眼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月妃虽已经年满四十,发间隐约可见几根白发,却保养得不错,肌肤白皙,脸上也并无皱纹,哭笑如同少女,生气时美目含嗔,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

  她一面拭眼泪,一面偷看霍钰的反应。

  霍钰顿感招架不住,要他上朕杀敌,应付几十万大军,这根本难不倒他,但若是让应付月妃片刻,又不忍让母妃难过,他竟感到手足无措。

  “儿臣知母妃是为了儿臣好。”

  每回都是如此,和月妃的交锋,他回回必输,月妃一哭,他不仅被磨得没了脾气,还只能耐着性子顺从着她。

  面对哭得伤心的月妃,霍钰这位久经沙场的战神也只敢小声地说一句,“儿臣也没说不娶。”

  月妃听说他愿意娶妻,立刻止住哭声,嘴角扬起了笑,“那你是答应了?”

  霍钰遗憾地道:“可母妃安排的相看对象都已经出宫了,要不今夜还是算了吧,娶妻之事倒不必急于一时。”

  “不行。”

  霍钰一直在外打仗,极少回京,这一次回京,瑞帝只怕很快又会派他再去领兵打仗,她一定要让霍钰娶妻。让她早点过上孙子承欢膝下的好日子。

  月妃笑吟吟地看着霍钰,霍钰被那眼神看的心底发毛,心想母妃到底又在酝酿什么折腾人的坏主意。

  “来人,将两位小姐的画像拿上来。”

  霍钰看着面前的两张画像,心里更是对母妃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怕在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掉入了母妃的圈套陷阱之中。

  画像上,薛凝手执团扇,端坐着的那副温婉优雅的模样,霍钰想起了那个伶牙俐齿和言观斗嘴时的情景,不禁暗自弯了弯唇角。

  只怕这薛家长女的温婉优雅都是装给旁人看的。

  他不经意间多看了眼薛凝的画像。

  正是他这些无意间的举动,被月妃看在眼里,见他对薛凝不但没有表露反感厌恶之意,却在暗中偷乐。

  虽然月妃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并不是薛凝,但既然霍钰喜欢,她自是要想尽办法促成这桩姻缘。

  毕竟她多年来不得瑞帝宠爱,半生孤单寂寞,恨不得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所以当霍钰前脚刚迈出明月宫,月妃后脚便带着羹汤去见了皇帝。

  在回王府的路上,辛荣问道:“殿下当真打算娶了那薛家长女?”

  宁王何等的谋算,方才故意看那薛凝的画像,是给月妃娘娘的暗示,不过是顺水推舟,想借机娶薛家长女。

  “本王亲自对她许下的承诺,还能有假?”

  辛荣问道:“殿下娶她可是为了查清先太子一案?”

第8章

  今日大清早,霍钰被传诏入宫,领旨赐婚。

  一个时辰后,由皇帝身边的贴身内监亲自来薛府传旨。

  薛家上下都跪在前厅接旨,圣旨大致意思是昨夜薛凝入宫,举止端庄得体,颇得月妃娘娘喜爱,求圣上做主赐婚,待钦天监测得吉时吉日,便以正妃之礼迎娶薛凝过门。

  圣旨已下,薛凝和宁王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薛远虽接了圣旨,起初心中些忐忑,但听传旨的内监透露赵家一心想促成宁王和女儿的亲事,还请了赵婕妤当说客,最后宁王却选了薛凝。

  薛远瞬间觉得宁王的眼光当真极好,便对宁王有了几分好感。上朝时,见他生得身形颀长,英武不凡,多年在战场打磨出的成熟稳重的气度,更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下朝同僚纷纷前来道喜,唯有刑部尚书赵谦眼神幽怨,说话阴阳怪气,他和赵谦明争暗斗了多年,从未觉得如此解气。

  送走了内监,薛府上下皆是一片喜色,唯独薛凝红着眼圈,眼中含泪,默默不语,独自去往曲殇院。

  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闭不见客。

  而今日是谢玉卿的寿宴,薛雁正在为寿宴送礼做准备。

  福宝正在为薛雁梳妆,薛雁的五官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冰肌玉骨。根本无需刻意打扮,福宝只是用骡子黛加深了娟眉,再点涂薄薄的一层口脂,镜中的少女便已是明艳动人。

  眼下的朱砂泪痣,给人一种俏皮艳丽之感,和薛凝忧虑的气质有所不同。

  福宝好奇问道:“那天二小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颗痣遮得毫无痕迹。”

  薛雁笑道:“你看好了。”

  她用尾端尖细的毛笔沾了些胭脂点涂在那颗痣和周围的肌肤上,再将笔尖的胭脂用清水洗净,沾染少量的香粉涂在眼下的泪痣和周围的肌肤上,多次叠加,直到泪痣完全被遮盖,眼下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粉,像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娇艳迷人。

  “便是这样。”

  福宝抚掌惊叹,“太好看,太神奇了!”

  薛雁用巾帕拭去痣上多余的香粉,那颗小小朱砂痣便再次显现。

  当初若非让钱掌柜放下戒心,她也不必扮做姐姐的模样,不过自那之后她也再未见过霍老板,自然也没把他那日说娶她的话放在心上。

  福宝替薛雁梳了妆,提醒道:“二小姐,咱们该出发了。”

  薛雁点了点头,祖母的话她想了一夜,至少她应该让二表哥知道她的心意。不再只是在暗处默默关注,患得患失,举步不前。

  “福宝,你将那张琴拿过来。”

  薛雁抱着古琴,深深吸气,坐上出府的马车,时而神色凝重,时而又紧张焦急,心中一遍遍地默念该如何同谢玉卿表白心意。

  福宝觉得主子的模样不像是去贺寿的,倒像是去冲锋陷阵的。

  *

  昨夜进宫并未有任何异常,甚至月妃也只是拉着薛凝的手寒暄几句,她甚至连宁王生得是何模样都没见到,却没想到今日便下了赐婚的圣旨,薛凝惊讶之余,内心难过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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