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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韩杞把拳头捏得嘎嘣响,似乎在极力隐忍,语气忽转阴沉,“这么说,她也知道了?”

  “你指小姐?当然知道了。”

  韩杞猛然欺身过来,形同一个猛兽,牢牢压制住解小菲,使其动弹不得。看他那凶狠的眸子,解小菲毫不怀疑他会把自己一口吞了,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干嘛,混小子,你要打我怎么着,我待你可不薄,你也不想想,是谁带你熟悉衙门,是谁罩着你,你倘若敢恩将仇报,我、我……”

  解小菲尚未说出个所以然,韩杞早已调头走开。

  解小菲不明白这小子发什么癫,缓半晌缓过劲儿,沿着他消失的小路追上去,“你手上又没火把,瞎跑什么,小心叫野兽吃了!”

第17章 上弦月篇(十七)密林追凶(下)

  火光点点,分布在小合山山腰往上一带,并向着山的另一端蔓延。翻过山头,往前走上十二三里,有座市镇,倘若给曹腾逃去那里,事情恐要棘手。

  衙役们卯足了劲搜山,偏那曹腾直似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两个时辰过去了,一片曹腾的影子也没摸着,衙役个个累的够呛。好在魏斯年思虑周全,带了干粮,出发前每人分发一块,眼下衙役们嚼着干粮补充体力,心神不敢有半分松懈,警惕地巡视周围。

  “曹腾身上又没东西照亮,乌漆麻黑的,按道理他走不远,咱们这么多人,快把山翻上一遍了,怎么会抓不着他呢?该不会这小子天赋异禀,长了一双能夜视的眼睛,已经逃下山去了?”

  “瞎说,他是人又不是兽,怎能夜视?依我看,多半给野兽吞了,要不就藏起来了。咱们多多留意山窟洞穴。”

  两个衙役说得正投入,前方林子里夜鸟受惊似的呼啦啦飞起一片。紧跟着响起一道惊慌到变形的男声,“都过来,曹腾在——”说到“在”字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方圆半里内,听闻吼声者,火速聚拢而去。

  解小菲韩杞赶到时,现场围满了衙役,几十只火把相聚一处,围成火圈,照得当中一块空地亮如白昼。解小菲不及其他衙役身量高,视线受阻,一蹦一蹦往里探,看得不甚分明,扯过身旁的相熟的衙役问:“发生什么事了?”

  “杨乙郎和小姜受伤了,仇县丞和长安县的魏县丞在里头。”

  “什么乙郎和小姜?曹腾干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解小菲听说是自己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借他的光,韩杞也挤到了前面。

  杨乙郎伤势最重,脸上糊满了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同伴在给他做简单的包扎。小姜伤在后脑勺,血没流一滴,包鼓起老高,头眩晕得厉害,看人全是重影。仇璋叫他躺下休息,他坚持先给大伙讲事情经过。

  事发经过倒也简单,小姜和杨乙郎搜索到这片区域,意外发现一匹马。他们没带马匹上山,马只能是曹腾的,他们心中一喜,料定曹腾必在附近,欲呼唤同伴,岂料斜刺里猛跳出个黑影,照着杨乙郎的后脑勺给了一下子,小姜顿时慌了手脚,一句话不及喊完整也被砸倒。等他醒来,火把没了,马匹和曹腾也不见了,只见大批同伴围着他。

  “你看清他的脸了,确定是曹腾?”仇璋问。

  “确定。”小姜头晕目眩,闭着眼睛回。

  仇璋和魏斯年商量,曹腾还在附近,不宜耽搁。当下命人护送小姜杨乙郎下山,重新分配人员,由原来的二人一组改做四人一组。互相好有个照应。

  解小菲在人群里踅摸一圈,不曾看到李纤凝,正纳着闷,仇璋走过来问,“看到小姐了吗?”

  “敢情仇县丞也在找小姐,我还寻思呢,小姐怎么不在,她孤身一人,要是和曹腾撞一块就糟了。”

  仇璋原指望解小菲知道,得知他也不知,强行压下眉间一抹忧色,“真要撞一块,倒霉的也是曹腾,光凭独身擒丁霸的那份劲头,她哪里需要人替她担心。不必管她,去做你的事。”

  等走开一段距离了,解小菲不禁嘀咕,“怎么也不知道心疼我们小姐。”

  此言落在韩杞耳内,被他觉察出异样,“仇县丞为什么要心疼小姐?他们之间有什么吗?”

  “他们……他们是青梅竹马,我们小姐早晚是仇家的媳妇儿。不过这事儿你可不能出去乱讲,万一没成,小姐该埋怨我们损毁她清誉了,我们小姐最看重清誉了。”

  “她看重清誉会独身宿在内宅?”

  “她宿在内宅还不是为了查案,我们小姐为了查案牺牲很多,你小子少诋毁她!”解小菲觉得韩杞再质疑下去他就遮掩不住了,大步流星往前赶,“闲扯这些作甚,快走,找曹腾要紧。”

  “救命啊,有人吗救命……”

  解小菲经过一处高坡,耳朵里飘进一段飘渺女声,类似女鬼吟哦,唬得他两股战战,猛然跳到树上去。

  “有鬼叫,你听见没?”

  韩杞无语至极,“像是小姐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的。”

  “小姐?”解小菲从树上下来,“小姐,是你吗?”

  “是小菲吗?”

  “你在哪?我怎么看不见你?”

  “悬崖下面,我不小心坠崖了。”

  解小菲发现脚边就是悬崖,被藤萝草蔓掩饰得相当好,时值深夜,不注意确实很容易掉下去。

  “小姐受伤了吗?悬崖有多深?”

  “一点儿轻伤,不打紧。崖深两丈左右,你身边有没有绳子?”

  解小菲扔下绳子,和韩杞合力将李纤凝拉上来。

  崖下滚过一遭,李纤凝狼狈至极,满头碎叶不提,衣裳也破了,头发叫火燎了一截,又似打水里滚过,湿泞肮脏。

  “小姐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别提了,火把先我落到崖下,我落在火把上,头发给燎焦了。”李纤凝一面说,心疼地抚弄她的秀发,“多亏崖下地势浅,雨水淤积不散,消融了一部分火焰,否则我这头发……话说回来,方才我在底下听到有人叫喊,发生了何事?莫非擒着曹腾了?”

  “擒到就好了。”解小菲讲了事情经过。

  李纤凝得知自己人遇袭,异常恼怒,“这该死的曹腾,走,今夜纵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找出来!”

  忽听前方有人喊,“找到了,曹腾找到了!”

  李纤凝等人闻此呼声,又惊又诧,循声而去。

  不知不觉已到寅时,一弯残月如钩,初初生于西方天境。光芒纤微,不足视物,还得仰仗火把照明。黄中带蓝的火焰,向上一蹿一蹿,随着它的明灭,树影、人影全跟着忽高忽低。

  枫林内,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瞳孔兀自颤动,满溢着悚然与不解。

  百年枫木旁逸斜出的一根树杈上,挂着一条麻绳,麻绳下端,吊着曹腾。

  风来,尸体左右摆荡。

第18章 上弦月篇(十八)天仙子

  错杂的低语声自人群间窣窣响起,随着人流越聚越多,声音嘈嘈切切逐渐响成一片。

  “这不是曹腾吗?他怎么死了?”

  “看这情形,像是畏罪自尽。”

  “胡说八道。”有人反驳,“他但凡有那畏罪自裁的决心,何必逃跑,还劫持了韦县令。害咱们辛苦一夜。”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没人回答得上来。

  李纤凝越众而出,走到枫树下,仰头看那尸体,曹腾的舌头伸出唇外,眼睛瞪圆凸出,一副犹有不甘的神情。

  仇璋和魏斯年随后赶来,看到吊死的曹腾大受震撼,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仇璋相对淡定,命令衙役放下曹腾,随后检查尸体。

  “勒痕位于颈后,呈现闭锁状……”这是勒死的特征而非缢死,仇璋说完这句话目光与李纤凝碰上,霎时间二人想到了一处。

  为了印象心中猜想,他们慌忙搜检曹腾身体。魏斯年一头雾水,看到他们又是撸胳膊袖又是卷裤管,百思不得其解。霍然间,仇璋一把扯开曹腾衣襟,一朵小花赫然跃入众人眼帘。

  喇叭状的五瓣小花,花瓣边缘圆润如弧,花心色泽较深,被以利器雕刻在曹腾胸前,手法精妙,花儿惟妙惟肖。魏斯年也不是全然无知,由此联想到那则在官府流传甚广的传闻,不禁惊呼,“莫非,莫非这是天仙子?”

  “没错,就是天仙子。”仇璋左手无力垂落膝上,颈项也耷了下来。

  他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唯有知晓内里之人方能洞悉那是怎样一种无奈。魏斯年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他太过清楚,这位天仙子是何许人物,打从元和八年起,时至今日的宝历三年,整整十四年,他的存在就是烙在各级府衙脸上的耻辱印记。经年累月,无法洗脱。

  “尸体尚有余温,凶手跑不远,传令下去,继续搜山,但凡遇到可疑人等,生擒勿论,或遇反抗,就地格杀!”

  仇璋严声下令。

  “天仙子绝非等闲,我观周遭,打斗痕迹并不明显,说明他在极短时间内制服了曹腾,这种人物危险万分,咱们切不可冒然行动,叫底下人白白送了性命。”魏斯年顾虑重重。

  “魏县丞有何良策?”

  “依我之见,不若结阵而行。”

  “结阵是个好主意,用哪种阵型呢?”

  魏斯年汗颜道:“主意虽是我出的,但我对阵法一窍不通,我寻思,最好是这样一个阵,既可以进行大片儿搜索,阵头阵尾阵身又可以相互策应。不使一人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李纤凝的舅舅和外祖父皆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她小时候在军营里呆过,闻言道:“可用一字长蛇阵。”当即以树枝代笔,给众人讲解。

  了解了阵法特点,排好阵型,众人出发搜山。

  火把连成一线,高空下俯瞰,当真如同一条巨蟒,扫山荡野。

  草木葳蕤,人行其间,窣窣作响。衙役们一开始默默而行,行出二三里,彼此之间渐渐兴起低低的议论。曹腾已死,他们还道可以结束今夜的劳碌。不料又来这么一遭,个个怨声载道。

  一片抱怨声中,唯独韩杞另有心系之事。

  “天仙子是什么?”

  他问解小菲。

  解小菲手持火把,神情散漫,“天仙子是一种花,又叫米罐子,路边常见,长得怪难看的。”

  “不单单是一种花那么简单吧,它似乎另有所指?”韩杞从方才仇璋和魏斯年的对话里敏锐察觉到其意义并不单纯。

  “你说对了,官府用它来指代一个神秘凶手。”

  “什么神秘凶手?”

  “一个十分特别只杀害凶手的凶手。”

  “只杀害凶手的凶手……”韩杞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嗐,他的案子卷宗全部密封,除非亲自经手之人,否则官府中人也只是略知一二,你去哪里知道。”

  “他做过哪些案子?”

  “那可多了。”夜风拂面,遍体生凉。解小菲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有记载的关于他的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十四年前,那时候长安城里出现了一个专门奸杀幼女的凶手,一连犯下数起案子,惹得天怒人怨,上头频频过问,县令县丞急的焦头烂额,衙里的公人为了这桩案子忙的跟陀螺似的,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线索,锁定了凶犯,咱们李县令亲自带人上门捉拿,你猜怎么着?”

  韩杞听的正投入,解小菲非得卖关子,他配合地问,“怎么了?”

  “那凶手已经死了!”

  “叫天仙子杀了?”

  “那时候还不叫天仙子,官府的人进去,看到凶犯倒在血泊里,尸体周围散落着十几朵天仙子,就把这案子叫做天仙子案。因实在找不到线索,此案不了了之。后来几年,长安城里陆陆续续又发生了几起类似的案子,死者皆是罪大恶极的凶手,皆是被人赶在官府前面杀害了,尸体身上要么出现天仙子花要么被刺上天仙子花,久而久之,这个凶犯就被叫做天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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