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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娄四陪笑脸道:“纪医官有所不知,仁心医馆原本是家正经医馆,谁知老掌柜死后,将医馆给了家中不成器的小儿子。那小子是个纨绔,成日走马游街,只知吃喝玩乐,哪里懂什么药理。前些日子胡乱研制了一方药茶在京中售卖。下官身为熟药所的辨验药材官,岂能让他们这样拿百姓身子做儿戏?自然要阻止了。”

  纪珣问:“成药可有问题?”

  娄四噎了一下,复道:“自然!下官将他们家药茶送回辨验,那药性混乱,用材不一,实在不适合病者饮用。”

  纪珣点了点头。

  娄四暗暗松了口气,对那小药员义正言辞道:“本官既验明药茶不实,已秉公处理,叫他们回去,莫要再来求情了!”

  “可是……可是……”小药员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

  “可是,那姑娘身边还跟着太府寺卿董家的人。”

  董家?

  娄四哽住了。

  熟药局隶属太府寺卿手下,这仁心医馆何时与董家有了关系?娄四偷偷觑一眼一言不发的纪珣,心中一团乱麻。

  纪珣是翰林医馆院的御医,皇上面前的红人,性情清高脱俗,没听说他容易被讨好这事。相较而言,熟药所时常要和太府寺卿那头打交道,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相处的时日还多得很,董家可不能得罪。

  只是纪珣在这里……

  娄四看向纪珣,假意冲那小药员斥道:“纪医官眼下在这里,有什么事等下……”

  他本意是暗示纪珣该走了,不曾想这男子闻言,看他一眼,淡道:“无碍,我在屏风后,娄大人可与他们尽兴交谈。”说罢,径自走到药所里头那处屏风后,将身影掩住。

  娄四愕然一瞬,随即心下咬牙,这分明就是监视自己来的。

  只是他也怕耽误太久,董家人着恼,又想着虽有董家作保,一个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料想也不敢太嚣张,遂对那小药员道:“既然如此,让他们进来吧。”

  小药员匆匆出去,不多时又领着几个人进来。

  那两个男子娄四都认识,一个是杜老爷子的宝贝心肝儿,那个出了名的废物杜长卿。另一个男子身材高大,侍卫打扮,是董夫人身边的护卫胜权。

  而站在他二人中间的,却是个脸生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生得五官动人,一身白布裙,如熟药所的药香般清苦,站在此地像是幅仙女画儿。娄四依稀听说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是个女子,心中不由生疑,莫非这就是那位女大夫?可她瞧着实在年轻,也美丽得使人意外。

  不等他发话,那女子先开口了,她道:“我是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春水生’的方子正是出于我手。敢问娄大夫,为何突然禁止仁心医馆售卖药茶。”

  娄四定了定神,本想念在董家的份上宽慰几句,忽而又记起如今屏风后还有个纪珣,自然不能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遂咳嗽一声,正色道:“自然是因为仁心医馆的药茶不合药理。”

  “撒谎!”杜长卿忍不住骂道:“明明先前我送来方子时,你们是通过的,怎么突然又说不行了?分明是你收了旁人好处,故意为难我们!”

  娄四冷笑:“杜少爷,话不能这么说。辨认医方本就需要时日,本官也是实话实说。”

  陆曈闻言,点点头,平静开口:“既然娄大人口口声声说春水生不合药理,敢问娄大人,是哪里不合药理?是其中哪味药材不合药理?是药性相冲,还是药剂太烈?亦或是药材微毒,医经药理哪一本哪一条?”

  “民女愚钝,”她慢慢地说道:“请大人指教。”

  医馆破破烂烂,小杜缝缝补补(T . T)

第五十二章 仗势欺人

  熟药所的后院里,药罐中熬煮着新药,伴随“咕嘟咕嘟”的声音,雪白药末在水面浮浮沉沉。

  娄四望着面前的女子,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先前盛名他曾隐隐听说过,并未放在心上。熟药所见过御药院的好方子多了去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中做出的成药,还不至于他另眼相待。之所以带人砸了杜长卿的铺子,还是因为白守义送来的五百两银子。

  白守义亲自登门,送了娄四五百两银子,希望娄四能给仁心医馆些苦头吃。

  娄四知道白守义肖想杜家那间医馆已经许久了,奈何那个杜长卿平日里手散,偏在这个事情上格外犯轴,怎么也不肯答应,前些日子还因为药茶一事,两家医馆生了些龃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娄四身为辨验药材官,只需手中官印不落,仁心医馆就不能继续售卖成药,动动手指的事,于他来说不值一提。

  要说从前杜老爷子还在时,娄四和杜家还算有几分交情,然而如今杜家落败,五百两银子和杜大少爷的面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他收了白守义的银子,本就是为了找茬而来,怎会认真去辨验药茶成色方理,眼下陆瞳这一番不疾不徐的质疑,他竟一句也答不上来。

  娄四目光闪烁几下:“本官每日辨验成药数十方,如何能记得清每一味成药方理,休要胡搅蛮缠。”

  杜长卿气笑了:“你自己听听你自己这话是不是强词夺理?”

  陆瞳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如熟药所这样的官药局,每一味送来的成药核验过程都要记录在册。毕竟成药核验对医馆来说是大事,如果一味成药核验不过,医馆便无权再继续售卖其他成药,是不是,娄大人?”

  娄四冷汗冒了出来。

  这女子说话犀利又刻薄,一针见血得可怕,核验成药过程自然要记录在册,这他无法否认,况且一味成药不过,并不意味着医馆无权售卖其他成药……

  他偷偷朝屏风处瞄了一眼,旁人不清楚,翰林医馆院的纪珣不可能不清楚。

  娄四含糊道:“是。自然记录在册,只是熟药所的官册,岂能为你们外人随意翻看?”

  陆瞳点头:“既然如此,是我们僭越。”她转身,朝着董家那位护卫胜权道:“胜大哥已听得清楚,如今医馆无权再售制成药,董少爷的病,恕我们也无能为力。”

  娄四听得心头一紧,只问:“等等,这与董少爷有什么关系?”

  陆瞳望着他,目光似有嘲讽,她道:“我奉董夫人之命,为董少爷研制成药。不曾想如今医馆因成药辨验不过关,没有售制成药的资格。如此一来,自然也无法为董少爷治病,今后董少爷受疾病所扰,惹董夫人、董老爷伤心,理应怨我学艺不精,无法在熟药所通过成药核验。”

  “为董少爷研制成药?”娄四有些不信,“胡说八道,纵然董少爷身体不适,董夫人放着宫中太医不用,怎么可能用你一个小医馆的女大夫?”

  陆瞳不言,只看向胜权。

  胜权本就是个暴躁脾性,方才听陆瞳与娄四说了一串话已十分不耐,再听娄四磨磨蹭蹭含糊其辞更是心头火起,冲他哼道:“夫人做事何需你来质疑?如今少爷急病需陆大夫制药,耽误了少爷病程,你熟药所担待的起吗!”

  太府寺卿的下人们从来跋扈,熟药所又隶属太府寺卿监管,一个娄四,胜权并不放在眼里。一番怒言反将娄四吓了一跳。

  娄四看着陆瞳,目光犹疑不定。

  太府寺卿夫人爱子如命,对董少爷真是格外呵护疼宠,按理说,董少爷生病,定会令人拿牌子请宫中太医诊治方才安心,怎么会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女?

  不过,胜权是董夫人的得力护卫,他说的话也不会有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头的杜长卿见娄四脸色变了,打蛇随棍上,冷笑一声:“娄大人不妨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官帽有几斤几两,可否承得起太府寺卿府上的怒火。倘若董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看你这个辨验药材官还能当不当得下去?”

  他这狐假虎威的势头拿的十足,胜权不悦地看他一眼,娄四忙道:“既如此,自然是给董少爷治病要紧。陆大夫,”他转向陆瞳,“制售成药一事,先容你们几日。”

  “恐怕不行。”陆瞳摇头,“董少爷的病需细细调养,并非一日两日可全,至少也需三五年不可断药。”

  胜权眯了眯眼,催促道:“那就不设限期!”

  娄四心中暗恨,这医女分明是借着董家势在朝他施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硬生生挤出一个“好”字。

  陆瞳朝他颔首:“对了,今日因董少爷病情,使得娄大人未按规程办事,将医馆售卖成药的权限松放,外人说起来,难免说仁心医馆仗势欺人。为消解这名不副实之说,还请娄大人之后将先前‘春水生’方子中的不对指明,陆瞳好将药方改进,这样一来,春水生通过核验,医馆继续售卖成药,亦不耽误董少爷治病,是三全其美之事。”

  竟连‘春水生’的亏也不愿吃,娄四心中发闷,又碍于胜权在一边,只能勉强笑道:“自然。”

  陆瞳朝胜权道:“待熟药所的印契下来,便能将成药送至府上。”又冲娄四笑笑:“今日叨扰大人多时,就不继续耽误大人正事了,告辞。”

  她又与杜长卿二人离去了,倒剩了一个娄四站在原地有苦说不出,望着这几人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娄四回过神,忙迎上去道:“纪医官。”心中有些惴惴。

  纪珣眉头微皱,语气不甚赞同:“一介医馆,因有太府寺卿撑腰,就能如此有恃无恐?”

  娄四松了口气,纪珣并不知白守义贿赂在前,只瞧见陆瞳和杜长卿仗着董家威逼之举,是以有此偏见。他道:“可不是么?下官人微言轻,也不好得罪……”

  他有心想将自己摘清,谁知纪珣闻言,看了他一眼,冷冷开口:“在其位谋其政,仅因畏上随行方便,熟药所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说罢,拂袖而去。

  娄四呆呆站了半晌,直到小药员过来唤他方回过神,随即一甩袖子,骂道:“这回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

  陆瞳与杜长卿回到仁心医馆后,银筝已将铺子里外重新收拾干净。

  胜权同熟药所打过招呼,自回董家复命去了。陆瞳让杜长卿将阿城带回家好好休息,忙了一日,天色已晚,仁心医馆的大门关上,陆瞳进了里院,将分拣出来的药材拿去后厨。

  董麟的肺疾需慢慢调养,与董家搭上关系对如今的仁心医馆来说多有裨益。至少熟药所总要忌惮几分。

  银筝从外面走进来,对陆瞳道:“姑娘,先前给曹爷送去了一些,还有咱们在万恩寺中宿费,咱们的银子眼下还剩四十五两。”

  陆瞳点了点头。

  银筝叹气:“从前不觉得,来了京中方觉得,这银子花出去真如流水一般。”

  陆瞳道:“打点消息本就花用不少,何况日后还要费些钱同曹爷拉拢关系。”

  “还好姑娘聪明,”银筝笑道:“同杜掌柜做了生意,今后售卖成药对半分成,每月进项一多,咱们手头也就没那么紧了。”

  又同陆瞳说了会儿话,银筝才去隔壁屋睡下。

  陆瞳打了盆热水回屋,在桌前坐下,又挽起衣袖,见右腕往上处,蔓延着一道一指长的血痕。

  那是先前在万恩寺佛殿中,被挣扎的柯承兴抓伤所留痕迹。

  她不甚在意地拿帕子浸了水,擦拭干净伤口,从桌屉里拣出个小瓶子,随手撒了些药粉覆在抓痕上,撒着撒着,动作慢下来,目光有些出神。

  今日白日,万恩寺无怀园前,那位裴殿帅望着自己若有所思地开口:“陆大夫手上伤痕从何而来?”

  一句话,似对她起了疑心。

  虽与这位裴殿帅不过两面之缘,他甚至还出手帮自己解了围,但陆瞳总觉得此人并不如他看起来那般和煦。何况在宝香楼下初次见面,他对兵马司中人言行无忌,压迫感十足,再看今日董夫人得知他身份后面上的畏惧之色,此人绝非善类。

  被裴云暎盯上,并不是件好事。

  不过……

  就算他怀疑自己,找不到证据,也只能作罢。

  陆瞳回过神,将药瓶收好,重新扯下袖口遮住伤痕,掩上花窗,站起身来。

  眼下柯承兴已死,任凭此事疑点重重,可一旦他私下祭祀前朝神像罪名落实,非但不会有人插手此案,连带整个柯家都要遭殃。

  万福为保全自己和家人,只会坐实柯承兴的罪责。毕竟只有柯承兴死了,整个柯家倒了,才没人会去计较他们这些下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万全挪用的两千两租子,才会永不会为人知晓。

  至于其他人……

  陆瞳黑沉眸色映出灯烛的火,明明灭灭。

  走投无路的柯家,或许会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寄希望于戚太师府上。

  只是……

  太师府会不会出手相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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