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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第21章 课堂

  邬瑾四肢因为这场梦软的厉害,还没动作,莫聆风已经歪着脑袋看了过来,金项圈大幅度晃动,晃的邬瑾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她大声道:“醒啦!”

  他还没开口,莫聆风就已经塞了一块冰糖在他嘴里,甜味一下就在唇舌之间绽放,攻城掠地,直至五脏六腑,驱散噩梦带来的后怕。

  程廷从另外一边歪过来,嬉笑着道:“你把太阳都睡没了。”

  外面疾风骤雨,豆大的雨点击碎绿叶,重重落地,碎成数瓣,又汇聚成流,四处流淌,蔓延至石阶之下,本就阴沉的九思轩越发水汽扑人。

  邬瑾鼻尖只闻得湿润的草木泥土之气,直起身来,刚要抬手揉眼睛,就见赵世恒不知何时到的,于门边负手而立,看外间滂沱大雨。

  大黄狗趴在他脚边,慢慢摆尾。

  “先生!”邬瑾猛地站了起来,囫囵吞下口中冰糖,“学生失仪,误了先生时辰。”

  “坐,”赵世恒不以为意,望着他一笑,“听雨吧。”

  程廷挠头:“怎么还听雨,听雨也算是功课吗?”

  “算,”赵世恒走到程廷身边,伸出手来,在程廷脑袋上轻轻一敲,又在莫聆风脑袋上一摸,“你们一个无忧无虑,一个没心没肺,怎知凉雨入梦,自有一番愁绪。”

  说罢,他拍了拍邬瑾肩膀,又回到了门边。

  雨声惊人,风裹挟着树冠,也是声如潮涌,落在耳中,格外有股凉意从心头升起。

  邬瑾打了个寒颤。

  莫聆风扭身看向邬瑾:“你做什么梦了?”

  邬瑾低声道:“我梦见发解试,我去迟了。”

  莫聆风很认真的想了想:“不要怕,等到了那一天,我早早起来叫你。”

  程廷也认真一想,觉得自己更有可能迟到:“到时候,我要去两千里外参加别头试,到时候得多带几个人叫我,免得起不来。”

  莫聆风问:“你要是在考场中睡着了怎么办?”

  程廷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片刻才道:“那我爹会把我当蚊子打。”

  莫聆风又问:“你不是说你爹疼你吗,怎么会打你?”

  “疼,”程廷摸了摸脸,“是挺疼。”

  邬瑾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头也不由松快起来。

  雨来的快,散的也快,半个时辰不到,就止住了,只是水汽氤氲,天光不明。

  赵世恒伸了个极长的懒腰,擀面条似的把自己抻开:“点灯。”

  邬瑾起身,点起蜡烛,屋中这才明亮了。

  屋中一亮,莫聆风和程廷就开始“嗤嗤”的笑,就连赵世恒嘴角也有了笑意。

  邬瑾不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丑,慌忙低头审视,却又未见异状,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走回去坐下,莫聆风回头看他一眼,毫不掩饰的大笑,嗓子眼都一览无遗。

  她一笑,程廷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捧着肚子哎哟一声,又笑两声,再哎哟三声:“你、你......脸......哈哈哈哈!”

  连大黄狗也跟着凑热闹,对着邬瑾“汪汪”两声,挤眉弄眼。

  邬瑾伸手去摸脸,忽然记起梦里鼻子上曾经一湿,暗道不好,忙向程廷借铜镜一观。

  程廷从腰间取下一面极小的铜镜,狂笑着递给邬瑾。

  邬瑾接过铜镜,借着烛光一照,就见镜中少年鼻尖一点黑,两颊各有三道黑须,他又是一本正经的端庄,更显得滑稽可笑。

  他连忙倒扣铜镜,站起来冲着赵世恒深深一揖:“先生,学生去去就来。”

  说罢,他抬腿掩面而走,一脚迈出门槛,从廊下直往官房中去净面。

  净面回来,他看着屋子里灿烂的两张笑脸,再看赵世恒亦是含笑,不由也将平日紧绷的那根弦又松了一松,回去落座。

  赵世恒先问程、邬二人:“你们在州学里,课业如何?”

  程廷擅长总结:“都不好。”

  邬瑾实话实说:“杂文末等,策问、书学中等,帖经、算学、律学上等。”

  赵世恒赶开大黄狗,对邬瑾道:“这么说,进士科所要考的杂文、贴经、策问,你只有一样上等。”

  邬瑾面色通红:“是,学生实在愚笨。”

  赵世恒摆手:“并非你愚笨,而是你的脑袋太满,眼睛却太空,

  你不知花如何开、鱼如何游、晨曦晚霞如何绚丽、不知青山秀丽流水无情,亦不知天高云阔风吹草低,如何能写的出上等的赋贴诗。”

  说罢,他伸手一指眼睛:“眼连着心,眼睛空荡荡,心也自然空荡。”

  邬瑾张着嘴,半个字都说不出。

  半日课后,邬瑾如同大梦初醒,赵世恒让他拥塞的脑袋轰然而开,杂乱无章的知识开始有条有理,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切切实实触摸到了科考的门槛。

  而程廷也是大梦初醒。

  赵世恒初讲课时,是说的《三字经》,他振奋精神,不敢再如州学时一般听一句说两句——他感觉在莫家学斋呆久了,自己无论是年龄还是心智,都有退化之嫌。

  刻苦听了半晌,赵世恒开始讲《大学》,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开始茫然,勉强听了片刻,打了个硕大无朋的哈欠。

  越是听,他越是困,隐约听的几句什么“为而不争”,眼皮子就落了下来,一只手撑着脸,偷偷的打瞌睡。

  等到赵世恒离开九思轩,他还没动弹,莫聆风一巴掌把他拍在桌上,他才醒了,露出一副茫然神情:“放课了?”

  莫聆风大摇脑袋:“吃饭了。”

  程廷坐起来,擦去口水,心中越发不安——长此以往,他本就不多的学问,会不会化作泡影?

  心中不安并不影响他的食欲,吃过一顿丰盛午饭,他来了精神,把花生酥、倪糖、蜜饯拿出来,一字摆开,扭头想使唤斋仆倒茶,就见斋仆正在研墨,便亲力亲为,倒上两杯茶。

  他长着舌头开始和莫聆风闲聊。

  “你哥哥上回病了,好了吗?”

  “没有,总是头疼。”

  “你不是去雄山寺抽签了吗,抽的什么签?”

  “上上签。”

  “奇怪,上上签应该很快就好了啊,你求菩萨了吗?”

  “求了,我和菩萨说,请您保佑哥哥无病无灾,事成之后,我这辈子吃糖都给您留一份,要是不成,您连嘴巴都甜不了,真可怜。”

  “……”

  “没想到菩萨不爱吃糖。”

  邬瑾手上墨条一顿,埋头憋笑,心想:“可爱。”



第22章 闯祸

  邬瑾在莫家见了莫聆风那种略带动物性的天真,回到家里再见到弟弟邬意,心中就忍不住一叹。

  书如药,苦的邬意实难下咽。

  在蒙学上了一天的课,他灰头土脸回到家中,苦着张脸,邬瑾问他功课,他一个字都不记得,只记得中午蒙学那顿饭不错,有肉。

  蒙学放课后,他还不得清闲,邬母已经将饼做好,他还要和邬瑾一起出去卖饼。

  早出晚归的忙活了几天,别说做贼,就是一文钱掉在他脚边,他也不见得有力气去捡。

  邬瑾有意要磨一磨他的性子,狠下心来,对他的种种痛苦不做理会,每日只叮嘱他在蒙学里勤勉。

  忙到月底那一日,邬意退学无望,含恨上学,邬瑾也在卯时末到了莫府门外。

  此时残月在天,尚未坠地,雾霭之中,苍天尤碧,只隐隐透出金光,他叩开角门,行至花园,还未走入九思轩,便见莫聆风在水榭吹埙。

  水榭之中朝雾更浓,莫聆风穿着宽袖雪青色褙子,风一拂动,上面织的一整幅飘花暗纹便若隐若现,金项圈压住领口,和衣裳颜色交织在一起,越发奢华。

  这一团浮动的光裹住莫聆风,本是极其夺目,然而她盘坐在长条椅上,眼一扫一垂,就把浮华都压下去了。

  几只灰雀从湖面掠过,发出的叫声也被埙声淹没。

  莫聆风“呜呜”吹陶埙,起先那声音还很混乱,但是忽然却断断续续的有了调子,但埙声仍旧刺耳,惊的九思轩里的山鹛张着翅膀胡乱扑腾叫唤,四下里一片嘈杂。

  她吹完一曲,看见了湖边的邬瑾,就跳下来,跑到邬瑾身边,脸上粉红粉白,眼睛里落着日月交替的光,就连睫毛尖上都挑着一点金光。

  她问邬瑾:“好不好?”

  邬瑾诚实回答:“好多了。”

  两个人慢慢往九思轩走,莫聆风时不时把埙吹的“呜”一声长响,吓唬藏在花木中的雀鸟。

  玩够了,她收起埙,把手伸到邬瑾面前:“看,虫子在我手上咬了个大包。”

  邬瑾弯腰去看,就见她手背上果然肿起来一个红包,下意识伸手去给她挠,手刚抬起,便知不对,又迅速落了下去:“痒吗?”

  “痒。”莫聆风用力挠了两把,身后传来程廷的呼喝声:“等等我!”

  程廷睡了一夜,天亮之后洗心革面,誓要头悬梁锥刺股,因此早早到来,要和邬瑾一起用功。

  摊开笔墨,他听赵世恒讲了半个时辰课,故态复萌,昏昏欲睡,等到吃过午饭,彻底忘记自己的雄心壮志,驱着狗和莫聆风四处扑鸟。

  邬瑾在学斋中临字,三篇过后,他搁笔转动手腕,准备再写时,莫聆风忽然杀了回来。

  她手里抓着一条头小身子粗的灰白色小蛇,蛇身软趴趴的散了节,任凭她摆弄。

  “邬瑾,看!是白纪蛇!”她将小蛇打了个结,往邬瑾眼前送。

  邬瑾猛地往后躲去,忘了后面无靠,顿时翘起两条腿倒翻在地,起了满臂的鸡皮疙瘩:“聆风……莫姑娘!”

  他一咕噜翻过身来,两手撑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程廷便往他后背一扑,两手勒住他的脖颈,骑在他身上:“你怕蛇!哈哈,聆风!快塞他脖子里!”

  邬瑾没能甩下程廷,眼见莫聆风拎着蛇来了,一口破牙笑的四处漏风,暗道不妙,用力一挺身,把程廷从身上撕扯开,拔腿就走。

  “别跑!”程廷一屁股摔在地上,从莫聆风手里抢过小蛇,爬起来便追。

  两人你追我赶,直入花园,花木让他们撞的哗啦作响,满地红瓣,一片狼藉,枝头翠鸟,惊鸣不已,两人直追到观稼亭外,邬瑾拐了个弯,身形一矮,藏进假山洞子里。

  程廷眼看着邬瑾拐了个弯,不见踪影,立刻要把自己刮成一股旋风,哪知旋风出师不利,在拐角处折戟沉沙,和一位小厮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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