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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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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秦碧箫在世时是为谷主,其性情孤僻乖张,因与独女秦南遥恩断义绝,故虽扶养阿英长大,却只允许她唤自己为师公。春秋谷与世隔绝,阿英十四岁前所接触之人,便只有师公,小师叔公,四位师伯一位师叔,除此之外还有一幼时照看她的婢女珍娘。
然而珍娘在她七岁那年,与六师叔文翰一同擅自离谷,自此再未归来。三师伯曲墨曾戏谑道,他二人学那相如文君,乃是私奔。
秦碧箫为之震怒,命谷中余人从此再不得提及二人。天长日久,阿英几乎要忘却了这桩往事,却偏偏在迷濛昏沉间忆起了一段旧日残梦。
那是一个仲夏的午后,天气燥热得人心发慌,她自小憩中苏醒,汗湿鬓发,绵软无力。房中珍娘不知去向,她热得难耐,出了门去,许是想去大师伯的竹林借张竹床,又或许想是去荷花池中央的小舟里乘凉,缘由她已是忘了。
山谷幽静,四下无人,只余阵阵蝉鸣,河边的野花那年开得尤其茂盛,五彩缤纷,蝶舞翩翩。阿英人小个矮,艰难前行在花海间,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方向。
忽而她听见了一阵喁喁细语之声,听不太真切,初时低沉,渐渐尖细,交织成高高低低的调子,像苍耳上的小倒刺,勾得人心又痒又疼。
她鬼使神差的循声走了过去,隐约见到花草扶疏间两个身影,琼片零落碾成泥,香汗淋漓尽流珠。
阿英被吓得呆了,愣愣的傻站在原地,直到文翰发现了她。
而后她便无端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她躺在自己屋中床榻上,珍娘如往常一般端来解暑的饮子,擦去了她额间的薄汗,嗔怪她又贪睡了整个下午,昼伏夜出,像只夜猫子。
阿英茫茫然不知自己方才所见究竟是梦是真,又莫名不敢开口问询,久而久之便渐渐抛诸脑后了。
然而花间那幕旖旎之景却深深烙印在了她心底,隔世经年重梦,竟是鲜活真切如昔,一切都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
彼时阿英年幼懵懂,尚不知人事。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
......
阿英猛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心头还残留着梦中悸动热意,口干舌燥,不自觉轻轻喘息着。眼前帐蔓重重,灯火幽暗,让她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刚欲起身,便被一阵剧痛逼得跌落回去,低头看见自己被木条布带所固定的胸前,记忆慢慢回笼,这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心念微动,她扭头看去,只见玉央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榻上,正闭目盘膝运功调息,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人着实生得五官疏朗,神清骨秀,奈何眉宇间无时无刻不拢着冰寒冷漠,周身一片孤寂凉薄,叫人退避三舍,不敢轻易靠近。
四目相触,许是因荒唐梦境,许是因接骨赧然,阿英不自觉心头一悸。
强自压下异样情绪,她低低开口,声音里还有朦胧的低哑和干涩:
“我昏迷了多久?”
“两个时辰有余。”
玉央神色淡漠如昔,起身来到床边,避开她的伤处,将她扶起身,让她依靠着床围坐起来,将水囊递给了她。
“多谢。”
阿英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流进腹中,干燥的喉咙渐渐滋润,她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方才做梦了?”
这一句话让阿英差点呛到,她连咳了几声,擦去唇边的水渍,含糊道:
“没有。”
“梦见了什么?”
“没有!”
她垂眸不敢看他,只胡乱将水囊塞起,匆匆道:
“不知那扇石门能否阻挡住那些个毒蝙蝠......”
玉央未答,却是接过了她手里的水囊重新塞好了塞子:“如今你我只剩下这两囊清水了,还是仔细珍惜得好。”
闻言阿英心中一沉,“此地没有出路?”
“在你昏迷时,我将周围都探查过了,此地有三间相连的石室,和一处廊道,但那廊道尽头是死路一条。”
阿英皱眉:“我去看看。”
玉央不置可否,阿英强忍剧痛坐起身子,忽觉鬓边微痒,一头青丝散落肩头。她素来面上不施粉黛,发丝也仅是以一根简单木簪和一根发带轻挽,此时发簪已损,发带又被解开,发髻自然散开。
玉央垂眸扫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床头梳妆台前,妆奁中女子饰物一应俱全,胭脂水粉已然干涸,但簪花钗篦还完好如初,他自其中寻来了一枚玉梳递给她。
阿英接过玉梳欲梳发,可刚一抬手,便牵动肋骨,疼得浑身一颤。
“小心!”
她抬眸,正撞进他的幽深瞳孔,四目相接,一时无言,有看不见的波涛汹涌无声流淌开来。
玉央自她手中将玉梳拿了回来,一言不发坐在了她身后,抬手缓慢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
阿英只觉身后之人修长的十指在发丝间穿梭而过,时不时触及到头皮,动作竟是轻柔无比,令她不自觉耳根发热,颈间酥麻。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自古梳发描眉,皆是闺房夫妻之乐,非亲近之人不可为。从不曾有人如此触碰过阿英的发丝,她只觉此举不妥,脸上微热,竟是不敢再多问,片刻后听身后人道:
“好了。”
玉央亦从不曾为女子梳发,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用发带与那枚玉梳勉强将她发丝挽起,差强人意。
“如何?”
阿英匆匆望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点了点头:
“很好。”
她想起那诗词后两句是,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第15章
此处有三间相连的石室,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厅堂,还有一间空无一物,却在墙壁上刻满了不知所云的方块文字。
而廊道尽头是死路,石壁上雕刻着一副精美壁画,画中是位花容月貌,服饰华美的女子,她身着窄袖通裾大襦,百褶长裙,头戴四瓣莲蕾珠冠,发间步摇旁坠着红珠串,珠光宝气,典雅端庄。
玉央将阿英搀扶到壁画面前,阿英不甘心的在墙壁上四处查探,试图找到开门机扩,却无果。石壁结实厚重,敲打之下也听不出丝毫空响之声。
“明明此处该是出路的!”
阿英心中不禁升起烦躁之情。
石室内无水无食,以两人携带的干粮,也不过只能供数天存活而已。
玉央打量了一番石墙和廊道,问道:
“这是藏宝图上所示的出路?李红叶是何时将藏宝图交于你的?”
阿英沉默片刻,轻声道:“是在她临终之际。”
李红叶临死前,用尽最后一口气告知了她藏宝图所在,而后她借为李红叶盖上外衫之际,将藏宝图的内容铭记于心。
初时阿英不曾对玉央言明,是为求自保,现今倒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她索性直言:
“李红叶从杨雄杰手中偷到藏宝图后,将其纹在背上,而后将原图毁去了。那画乍看是一簇花团锦簇的牡丹,细看之下,那花瓣与叶片之上的细小纹路,便是地图路线所在,只不过她也没料到圣地之下还有另一层石室。当时大殿坍塌,情形紧迫,我只匆匆一瞥,许是记错了,你现今可还能回忆起那纹饰细节?”
玉央一愣,微微皱眉:“她背上的纹身图饰,我如何能见到?”
阿英也一愣:“当日南北客店,她睡在你房中,我以为你们......”
玉央眉目一寒,冷笑道:
“天下间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女子何其多,我是不是要个个成全?”
阿英一噎,想来是二人合作,李红叶势单力薄,唯恐玉央反悔,无计可施之下以□□之,奈何此人不贪图美色,也并未趁人之危。
“是我误会。”阿英顿了顿,“但她也有苦衷,无论对错,斯人已逝,便不要再这般轻辱于她了。”
玉央默了默,开口道:“好,我不再提她。你既问过,便也该回答我,与你同行那航二哥又是何人?”
“卓航乃是我叔伯之子,你问这做甚?”
阿英疑惑望向玉央,四目相触,彼此心中皆是一颤,不约而同别开眼眸。
她不禁有些无措,垂头轻声道:
“回去吧。”
玉央并未深究,只依言揽过她的肩头,搀过她的手臂,扶着她往回走去。
阿英如今行动不便,只得将全身力气倚靠在他怀中,男子的气息吹拂在耳边,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他的手臂沉稳有力,却又轻柔小心,这一切都陌生得令她心悸。
她甚至依稀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极淡极淡的幽幽熏香,如梅似雪,清清泠泠,让她不禁想起昔日武威候府盛夏时节曾燃过的返魂梅。
一柱焚之,恍然如身在孤山,雪后园林,水边篱落,使人神气俱清。
只短短一段路程,阿英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惊悸交加,待进入那间墙壁刻满字的石室中时,她迫不及待开口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这墙上刻字,看着与圣地门口石碑上的方块字相似,难道是西夏文?”
“是西夏文。”
“你懂西夏文?”阿英一喜:“那墙上写的什么?”
玉央摇了摇头:“并没有出路线索,只是一首写给爱人的诗。大意是女子投河而亡,男子悲痛欲绝,故建了这座石室,假装她音容犹在,并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她。落款是昔日朔月教教主,白寒尔。”
“投河而亡,西夏文字......”阿英脑内灵光一闪,“这白寒尔所爱之人,会不会是李红叶的娘亲,灵州公主李仙玉?”
玉央一愣,缓缓道:“或许是。”
至此阿英豁然开朗,怪不得卧房中器物锦帐都色彩瑰丽,与圣地素雅洁白不同,而壁画中女子衣饰也是西夏贵女所著,想必正是那灵州公主。
不知这白寒尔与李仙玉,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痴情空付?白寒尔将西夏王室宝藏霸占,大抵是期望就此与李仙玉双宿双飞。可李仙玉刚烈,殉国而亡,白寒尔便将这石室建在朔月圣地之下,以做缅怀。
可他大抵也想不到,二十年后,李仙玉之女李红叶会怀着满腔怨恨与不甘,葬身此地。造化二字,何其弄人。
所谓男女之情,悲欢离合,过去她亦见得不少,却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心有戚戚。在她心中,天下爱侣都该是爹娘那般模样,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却原来世间还有这么多痴男怨女求而不得,无论是李红叶和杨雄杰,还是白寒尔与李仙玉,真心或假意,一寸相思或万念成灰,情之一字啊......
阿英心绪却不自觉飞远,玉央亦若有所思,二人相对而坐,沉默了片刻,阿英恍然回神,轻咳了一声: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重走回头路了。”
溶洞四通八达,迂回曲折,既有蝙蝠能飞入,便必有缝隙之处,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玉央却道:“回头路也未必走得通。”
“怎么说?”
“我们来路那石门,久不开启,机扩锈阻,方才我试图从里面再打开,却未成功。”
阿英闻言心中一紧,暗自回忆了一番那石板厚度,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