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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随后又看向李湛,心中不由赞叹,这孩子当真是大了,分寸拿捏得十分等当。

  没有训斥手足,搅扰寿宴的安宁,也没有放任不管,只一个举动,就让万寿老实了。

  只这万寿,太过娇纵。

  万寿公主见皇上并未追究此事,终是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浮出笑容,还得意的朝对面的李见素和李深挑了挑眉。

  对面这两人,正在用膳,完全没有看到万寿挑衅的目光,倒是被坐在后面的李深看了个清楚。

  万寿公主啊……

  李深上手撕下一块羊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到时候第一个拔了你舌头。

  一曲歌舞结束,开始奉礼。

  郑太后今日盛装,依旧难掩疲惫之色,她只动了几下筷子,就拿着帕子擦拭唇角,眉头也跟着蹙起。

  “可是晚膳不合胃口?”皇帝在旁边关切询问。

  郑太后摇了摇头,感慨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吃不下那般多了。”

  说着,她老人家眼皮一抬,眸光在殿内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那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极为失落。

  往年若有此家宴,那一处坐着的便是郑家的人,她的弟弟,她的侄子,还有她那疼爱的侄孙……

  郑太后也并非昏晕之人,只是上了年纪,难免喜欢追忆往事。

  遥想当初,她身为罪人家眷,入宫进掖庭为婢,受尽人间苦楚,后被郭贵妃赏识,这次有幸出了掖庭,作为郭贵妃的贴身女婢,一次偶然,她得以先帝宠幸,这才诞下了李忱,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时他们母子俩受人白眼,郭贵妃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百般刁难,深知宫中险恶的郑太后,从小教李忱藏拙,让他人前故意扮得痴傻。

  郑太后没有那般多的远大抱负,她也不指望李忱能登上皇位,她求的便是顺遂平安。

  宪宗驾崩之后,皇太子登基,郭贵妃成为太后,曾百般刁难他们母子俩,因李忱要装作痴傻,好几次险些丧命。

  “那时人人都对咱娘俩避而不及,是谁雪中送炭,今上是忘了吗?”

  “你舅舅他虽然无才,可绝非是那等丧尽良心之人,盘儿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可曾忘了旁人笑你痴傻时,是谁拿着石头砸人的?”

  他那时还未登基,在旧宅过得寒酸,的确是郑光屡屡出手相助,时常带着郑盘来看望他们,有一次某位亲王的儿子耻笑他,年幼的郑盘听见,也不顾什么身份尊卑,拿起石头就朝那人头上砸。

  “那孩子就是个冲动的性子,你可还记得,他一边砸人脑袋,一边喊着,不许欺负他伯伯……”

  那日说到此处,郑太后老泪纵横。

  “那孩子拿你当亲人啊,你如今是这天下的主了,却护不了他,护不了你侄子!”

  皇上不禁动容,可逝者已故,他也不知是谁下了如此狠手。

  郑太后疼爱郑盘这个侄孙,也心疼亲弟弟郑光,如今见胞弟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跟着心痛。

  她见皇上也红了眼,便趁机提议,“你舅舅病倒多日,如今府中也过得甚是辛酸,从前他那般帮咱们,如今也该是咱们……”

  “母亲。”皇帝听出郑太后是又要说想让郑光官复原职的话,他出声将郑太后打断道,“有些事能帮,朕一定会帮,有些事,事关重大,不容半分差池。”

  在国事上,皇上有自己的坚持,这是他为君之道。

  从郑盘离世之后,郑太后前后同皇上说了几次,都遭到皇上拒绝,今日在这大殿上,又是她寿辰日上,当着皇室这般多人的面上,郑太后又一次动了心思,这几乎是她为弟弟最后一次的争取了。

  殿下,万寿公主起身奉礼,那是一双镶金边的红宝石玉如意,很得郑太后的夸赞,只夸赞之后,她又朝那个空荡荡的角落里看。

  之后每有人来奉礼献宝,郑太后都会笑着夸赞,随后便在皇上身旁低叹一声。

  直到李见素与李深上前奉礼,郑太后那双眸子倏的一下抬起,她望着李见素,唇瓣颤了又颤,最后朝张贵妃看去一眼,垂眸摆了摆手,淡道:“有心了。”

  李见素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她没有什么异样,行礼后回到席位坐下。

  郑太后喝了口粥,终是忍不住,朝皇帝道:“往年我过寿辰日,他总会来,他在我身旁,讲那些市井有趣之事,笑得我合不拢嘴,如今……”

  郑太后没有点名,皇上却是听出来她又在想郑盘,长出一口气,没有接话。

  郑太后紧了紧手,故意眯眼朝殿下看去,问身旁嬷嬷,“郑光怎的没来?”

  郑光被降职一事,几乎人人皆知。

  一时殿内那热闹的谈话声,瞬间停止,众人屏气凝神,望着上首天子脸色。

  皇上拿起酒盏,抿了口酒,道:“母后怕是忘了,他因病告假,在家养病。”

  郑太后怅然的叹了口气,“我这可怜的弟弟啊,一病便是数月,也不知如今过得如何,而我……”

  她眼看就要落泪,别过脸去拿帕子在眼角擦了几下,“而我还在这里……”

  她看着面前奉上的那一排排宝物,彻底落下泪来。

  皇上心知郑太后今日是要当着众人面,将他架到火上烤,他若无动于衷,便显得他铁石心肠,对当初救助自己的亲人,都能不管不顾,可若是真的顺了郑太后的心意,岂不是当国事为儿戏。

  皇上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就在殿内静得可怕之时,李湛忽然出声。

  “今上。”李湛将轮椅转过来,朝上首行礼道,“儿臣也甚是挂念舅父身体,东宫近日新进了一批上党参,不如明日便差人送去舅父府中?”

  李湛的话,让皇上瞬间眸子一亮,他笑着点头应好。

  遂又对身侧内侍吩咐,让明日太医署的院士去给郑光把脉,那是他舅舅,是当初有助于他的人,他叮嘱下去,令太医署不论所需何药,名贵与否,只要能医治好郑光,日后他必定重重有赏。

  今上一番话,说得郑太后哑口无言,殿内氛围也随着今上的笑声又恢复过来。

  此时轮到李深奉礼,他一拍手,殿外上来两个手提食盒的宫人,将食盒摆在太后面前。

  李深上前将食盒打开,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给太后的寿辰里是食物。

  李深拿出一个藏青玉碟,上面用黄豆做出的日月模样的糕点。

  “祝太后日月昌明!”

  第二盘更加精致,是用白萝卜雕刻出一只仙鹤,踩在胡荽堆成的绿色山堆上。

  “祝太后松鹤长春!”

  第三盘,春秋不老,第四盘,古稀重新……

  总共十盘,全部摆放完,李深道:“这十盘菜皆是由我父亲在家中钻研而出,每一道菜名为我母亲所取,我在到长安前,便将每道菜的菜谱熟记,太后面前的这些菜,均是由我今日所做,还望太后喜欢。”

  说罢,他后退两步,跪的叩首,行以大礼。

  郑太后看着李深这般模样,忽的又想起了郑盘,那孩子从前知她胃口不好时,总会买坊间小食,偷偷拿进宫,如现在一样,摆成一盘,让她开胃。

  “你是……”郑太后方才被皇上气得早就没了心思,前面几人奉礼时,她都是极为敷衍的笑了一下,挥手让人退下,只有李深,让她抬了正眼。

  李深答道:“孙儿乃棣王世子。”

  “棣王啊……”郑太后眯眼在回忆。

  一旁的皇上提醒她道:“是老十七。”

  郑太后脑中恍然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模样,那少年肚子圆滚滚,白白胖胖,甚是逗人,旁个皇子每当出席重要场合,不论文武,皆想崭露头角,只那胖小子,坐在那里就知道吃。

  “原是十七啊!”郑太后想起许久前的那些画面,终是露出笑容,这是她今日入殿以来,第一次笑得这般真切,她招手让李深上前,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你与十七模样不像,十七没有你俊,但你的身形,这个头,这宽肩……倒是一样高大硬朗,只你父亲他更圆一些。”郑太后笑着道。

  李深也笑了,“那起止是圆一点,我母亲说他如今比那馕饼还圆两圈呢!”

  “哈哈哈!”郑太后笑出声道,“你啊你啊,性子都随了他。”

  她一边笑,一边看向皇上,“我记得十七就是个爱说笑的!”

  皇上见母亲展露笑颜,终于是松了口气,乐道:“十七弟他的确性子爽朗。”

  不止爽朗,在那个人人都笑他痴傻愚钝,恨不能骑他头上取乐的时候,众多兄弟姐妹中,只两人从未欺辱过他。

  一个是皇十二子李愔,便是如今的茂王,李深父亲。

  他自幼善武,在其他兄弟对他拳打脚踢,他哭着缩在墙角时,是茂王站出来,将他们全部扯开,冷声告诫,哪怕当中有太子,有皇长子,那时年少的茂王,也没有一丝胆怯。

  只要茂王在场,便没有一个人能欺负他,后来那些人学得聪明了,便背着茂王欺负他,在最后,茂王被派去了岭南,兄弟中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护他。

  另一个人,便是皇十七子李惴,也就是李深的父亲棣王。

  在旁人聚在一起欺负他时,小小年纪的棣王,不像其他年幼皇子一样,为了巴结太子,就同他们一道欺负他,而是躲得远远,等那群人散了,他会摇着圆滚滚的身子,来到他面前,朝他乐呵呵一笑,递来一块饼,“皇兄,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念起一幕幕往事,再看面前摆着的这些食物,皇上怎能不心中生出万千感慨。

  他问了李深年岁,得知即将弱冠,便与太后道:“你若喜欢这孩子,便要他在长安多留些日子?”

  “好好好。”郑太后笑着应下,又抬眼看着李深笑,“深儿这是头一次回长安吧,那便多待两月再回去,若是看中了谁家女娘,你只管同皇祖母说,皇祖母替你主了婚事!”

  李深余光扫过李见素,袖中双手慢慢握紧,脸上还是那般爽朗的笑容,“想我离家前,父亲还总催我忙完便赶紧回去,生怕我在长安给他惹出麻烦,这下可好了,今上和太后都让我多留两月,待我一会儿回去,便差人送信,让他莫要催了,皇命难违呐!”

  皇上与太后一听,又是笑了起来。

  殿外天色已沉,湖面起了寒风,李见素坐在末端,便是距离殿门最近的的方,总是能觉到有冷风往她身上钻,手炉早已失了温度。

  宴席开始,便有宫人端来今日特制的花酿,这花酿不似纯酒那般烈,甜香中只带了一丝酒味,她喝下后渐渐就会觉得身暖,如此,便一盏接着一盏不知饮了多少。

  李深目光一直看向那一个个奉礼之人,他先看身形,再看可戴了扳指,最后看鞋靴。

  过了许久,他才发现面前的一壶花酿,几乎见底。

  “这花酿喝起来虽甜,但容易起后劲,莫要喝了。”他低声劝她。

  李见素喝了手中最后一盏,便不再碰了。

  待宴席散去,走到湖边吹着夜里凉风,她也没觉出醉意,反而觉得浑身暖和,思绪也更加清楚,她还笑着同李深低道:“原我也是能喝些酒的。”

  从前因为要在东宫做事,喝茶多,很少饮酒,有也只是象征性的一小盏,今日喝了花酿,才觉得甜香上瘾,让人不知不觉喝了许多。

  李深望着她绯红的脸颊,轻笑着摇了摇头,上舟时解开自己的披风,系在了她的身上。

  岸边李深,目光从那远去的二人身上,慢慢移去天空,他望着那被沉云遮住的月光,低喃着,“似是要变天了,也不知你今晚可能挺住……”

  说罢,他垂眸弯了唇角。

  马车朝永昌坊驶去,摇晃中李见素似是觉出了些许醉意,坐在他对面的李深,见她要朝一边倒去,赶忙抬手扶住她肩头,“说了少喝一些的。”

  李见素朝他看了一眼,垂眸不予理会。

  李深却是并未气恼,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李见素声音有些发囔,忍不住问道。

  李深故意抿唇,想要敛住笑意,那弯起的眉宇,却还是没能控制住,他道:“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你变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李见素明显此刻有些迷迷糊糊了,李深心道不如借此机会,与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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