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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翁斐幽邃的眼眶里蓄满了来之不易,失而复得的欣慰感。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坚定,对我说道,“就当这里是塞外江南吧,这次,朕一定要带你入宫,以朕的女人的身份绑在朕身边。”

  最后一缕落日燃尽前,翁斐带着我,潇洒飘逸地策马而去。旷野还是亘古不变的苍凉,那依稀远去的马蹄声响消逝后,反而更显萧寥。

  *

  回到营地,翁斐便去主营那边处理公文了。他虽不在京中,却全局在胸,能拱挹指麾,指挥若定。这不,前些天就派了晟王出海,南下邦交。一是为了发展完善海上贸易之路,二是使沿途小国持续对我朝畏威怀德、输诚纳贡。至于三嘛,勉强算是防范翁晟有山中无虎猴子称王的心吧。

  *

  夜色微澜,远方戈壁上的狼群好奇而警惕地盯着灯火通明的营帐。

  我伏在木桌上看书。这些书都是问翁斐借的,大多是《春秋左氏传》,《资治通鉴》之类的典籍。我看得津津有味,时间飞溜了一个时辰也毫无察觉。只感觉这书可比风月话本有趣多了。

  被拨来伺候我的玉棠也算是熟悉了我的习惯,知我一人待着时,要么爱望着荒原景致发呆,要么低头看书,能怡然自得地消耗大半天的时光,从不说无聊。这不,见我又在翻书,她便细心地为我多点了两盏油灯,生怕我累了眼睛。

  我朝她笑了笑,也体贴道,“都下去休息吧,今夜不用伺候了。”

  “奴婢告退。”玉棠规矩地朝我欠了欠身,领着账外值守的两个小丫头撤下了。

  婢女才走没多久,翁斐便独一人进来了,留安详意在外守帐。我放下书,起身为他斟茶,“虽然夜里不宜饮茶,但皇上,我这儿没有开水了。您若口渴,将就着喝一点?”

  方才我才让玉棠她们退下休息,总不能又拉她们起来烧水伺候吧。

  “存心不想让朕今夜睡觉?”

  也不知他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此一语双关,倒叫我面颊一热,分外赧然。

  他坐了下来,到底还是接过那一杯稍有提神作用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翁斐忽然道,“朕听说白天的时候梅承瀛找过你。”

  我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觉得摇摇晃悠的烛光下,他的轮廓格外的柔和。

  “不必理会他,更不必把他放在眼里。”翁斐一边说着话,一边向我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怀中。

  梅承瀛与我对话的时候,安详意正好撞见。所以今夜翁斐在主帐中处理奏章时,奉茶伺候的安祥意便提及了此事。翁斐心生不爽,便唤来了账外值守的梅承瀛,暗示警告他闭嘴。帝王轻描淡写几句话,头也看懒得抬一下。却叫梅承瀛汗不敢出,噤若寒蝉。

  眼下,我踟蹰在原地,并未上前。翁斐便霍然起身将我打横抱起,又坐向了床榻。我觉得此刻好似一朵绵软的云,在他宽厚结实的怀里无处可逃。他的体息,淡淡龙涎香,萦绕在我的鼻尖。很好闻,也很独一无二。

  “逢春——”他轻声唤我,那双真挚的眼分外柔情。我凝望着他,被他的神色吸引似的,主动伸舌吻住了他。他嘴里有股清冽的茶香。吻着吻着,他不甘示弱,反客为主,深情地吮丨咬着我的唇。

  “皇上——”我低声唤他,有些难为情,请求道,“可否把烛火都熄了?”

  翁斐的俊脸上浮上一丝邪笑,“害羞?”

  久旱逢甘霖,共赴巫山云雨后,他怜爱地吻着我,目光缱绻,倾尽温柔,与刚才霸道的主导截然不同。我们在薄被下相拥,他与我闲聊古今,就像是塞上一对寻常的夫妻眷侣,从人生哲理,聊到诗词歌赋。然后,时不时地亲昵一下。在亲密嬉闹间,忽然对视的眼神变得胶着,变得滚烫,呼吸起伏逐渐加重,情不自禁地又热吻在了一起...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是晌午。浑身酸疼,而昨夜与自己欢爱的男儿,正躺在我身侧,撑着脑袋,对着我浅笑。想起昨晚的亲热和疯狂,我很羞赧地将头蒙在了被子里,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皇上...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呢。”我企图以被褥遮羞,娇恼道。

  被子却被翁斐轻轻扯开,他宠溺地望着我,“朕也是刚醒不久。你看,你才成为朕女人的第一天,就成功让‘君王不早朝’了。”

  “昨夜,明明皇上也乐在其中...怎的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见我尾音减弱的嘟哝着抗议,翁斐再次将我欺在身下,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朕现在也可以乐此不疲,要再试试吗?”

  他的笑意变得危险,龙火又燃,我躲避性地挪了挪。昨夜他几度摧花欺雨,后半程已让我昏软无力,招架不住了,至今都还有些酸肿不堪。于是我咬咬唇,红着脸求饶道,“皇上...不如我帮你那什么吧……”

第85章

  说着, 翁斐便半带疑惑地见我跪起身,他这才顿然明白,速速伸手制止住我的动作。

  我无辜地抬眼, “皇上不喜欢?”

  翁斐摇了摇头, 将我揽入怀中,使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紧致韧性的胸膛, 然后把优雅的下颌轻轻抵在我的肩窝,温柔道,“朕不舍得你这样。”

  “可皇上...昨夜不也...替我那什么了吗?”话末, 我掩饰害臊的“咳咳”了两声。

  他将我抱得更紧, “朕心甘情愿。”

  “皇上为别的女人这样过吗?”

  “怎么可能。”他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逢春,朕每个月去后宫的频率并不高。但朕是有正常需求的男人, 所以偶尔去宠幸那些妃嫔仅是为了泄丨欲,或是给皇家开枝散叶。一直以来,朕都是只顾着自己舒服就好。反而是女人们因看上了朕的身份, 争着寻机会取悦朕。”

  这以男子为尊的世道, 女人一生只与一个丈夫有肌肤之亲, 才算正常, 才算护守贞洁。而男人们三妻四妾,与不同女子欢好, 再正常不过。何况是他, 地位最高的那位。但作为后宫佳丽三千人才算是常态的帝王来讲,翁斐这样人口稀薄的后宫, 倒显得他多少有些清规少欲了。

  翁斐说着话, 又亲昵地嗅了嗅我的发香, 与我耳鬓厮磨, “但昨夜跟你欢好时,朕却很在意你的感受,很想让你跟着快乐,跟着舒服。朕愿意伺候你,甘之如饴。”

  伺候我?我慌忙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唇,“您堂堂一国之君,接成汤之胤,位九五之尊。普天苍生都要匍匐在您的脚下,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纡尊降贵侍候我?若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祸国妖姬呢。”

  其实他能为我说出这样的话,不管真假,我到底是乐意听的。心中为这份爱意感到发自肺腑的幸福和得意。在他心底,我能比旁的女子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是极其幸运的。翁斐若真心爱我,我便待真意他。但我并不敢奢求他长久的宠嬖,只愿好好把握这圣眷正浓的时刻,蒹葭倚玉,扶摇直上,为自己博一个跨凤乘鸾的前程。

  我正暗自盘算时,翁斐却徐徐笑了,“你这样的天生尤物,若你肯,确实很是容易让朕变成纣王跟幽王的。”他顿了顿,才接着认真道,“但做祸国红颜势必会背负骂名,受尽三至之谗。而朕,不想让你身名俱灭,被千夫所指。”

  这是塞外荒漠上一个寻常的正午,远方曲中有折柳,近处马策有刀环。或许没人会在意,也根本没人会记得这天。但这一瞬间,翁斐自然流露出的这一句话,温柔而真挚,让我生生世世不愿忘。

  *

  与翁斐穿好衣裳后,我坐在桌旁,准备自己绾发。他却不着急唤安详意和婢女们进来侍奉,反而踱步到了我身后,为我绾起青丝。然后忽然轻声道,“逢春,为朕生一个皇子吧。”

  见我转过头仰望他,双眸秋水盈盈,却迟迟不语。翁斐接着道,“朕还没有皇子呢。如果朕的皇长子是与心爱的女子所生,那意义非同凡响。”

  翁斐登基执政的这些年,流连前朝更多,并不迷恋三宫六院之景。如今膝下有四位小公主,偏偏一个皇子都没有。可想而知,后妃们有多想争先恐后,盼望生个皇长子,从此母凭子贵了。虽然我也衷心想为他毓子孕孙,从此多个依靠。可是我与刘清慰婚后一年也并无兰梦之征,这不免让我忧心重重。

  为掩心事,我故意娇嗔道,“若是个公主呢?皇上就会不喜欢吗?”

  “若是个公主,那必然也是最受朕宠爱的那个,朕会像爱你一样待她。”翁斐直言不讳道,“但朕考虑的是,如果是个皇子,以后为你层层晋封会更容易些,至少能完完全全堵住前朝的嘴。”

  我心软绵绵的,环抱住了他的腰,既感到欣慰,又觉得苦涩,只能哽咽道,“皇上为我思虑良多...”

  *

  直到晌午过后,用完午膳,翁斐的御驾才整装出发。此路伴驾的,还有晋王之子翁羲世子。小小少年年方十四,因父母的缘故,性子如明镜般诚恳坦率,不设城府。今日见夜寝早起的皇帝堂兄一反常态,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不免纳闷。遂上前问皇上为何懒睡?

  翁斐却望向不由雪腮桃红的我,笑答道,“昨夜茶喝多了,亢奋得睡不着,三四更才犯困。”

  一旁服侍的安详意憋着笑,昨儿账内春宵,恋恋不休。隐约传出的娇声玉喘别样酥人,听得他一个老太监都躁得慌。还好他及时屏退了账外守夜的闲杂人等。皇上以往并不热衷此事,从不恋战,偏偏昨夜兴致勃勃,甘愿耽溺,倒也难得。

  他近身侍奉皇上多年,最是了解翁斐的脾性了。这半年来,皇上的心意旁人不知,他却最是清楚。那幅写着“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处浓”的仕女图至今都还挂在寝殿里。之前皇上也是什么都往刘府送,又是那第一批特供的稀珍蘭花,又是那香榧木白玉琥珀棋盘。甚至是太皇太后传下来的羊脂玉手镯,皇上都主动相赠。而这镯子寓意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只若皇帝主子能开心,那安详意就跟着欢喜。于是,这位总管领侍待我,比之其他妃嫔,更格外敬重些。

  *

  接下来的几日,塞外风起不止,黄沙飞扬,偶尔经过一片榆树林,也是黄叶稀疏,飘落之象,实在难见生机。赶了半天的路,在暮云低合时,翁斐才带着我与翁羲世子进了玉山镇。身边仅有安详意、侍女玉棠,以及几名功夫了得的侍卫禁军跟随。其余大队人马则驻扎在了玉山镇边不远处。

  “今晚咱们住客栈吧?堂兄。我们已经连着好几日宿营了,这样略有些远离百姓,是很难体察民情的。”翁羲对塞上的粗犷民风与辽阔景致充满了好奇与兴趣,遂向翁斐请求道。

  翁斐答允了他,便让了解环境与地形的燕家六郎燕珂羿领路,择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这燕珂羿因父亲燕老将军的缘故,从小在塞上生活,常常出入各个驻军的关口以及周边的城镇。后来渐渐长大了,才受了恩荫,回京入学任官。反正,皇上没让梅承瀛跟来,我倒自在了许多。

  入住的这间客栈叫“胜江南”。来往打尖儿住宿的,不是各地路过的通商之人,就是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儿女。我们一行人推门而入时,本闹闹哄哄,推杯换盏的客栈顿然安静了起来,霎时间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大门处——我们的身上。

  尽管翁斐微服私访,衣饰简单,扮作寻常商人模样,但身上的贵气干净,实在难掩。而身后几位侍卫与禁军,也是一身高冷正气,显然也与店内那些粗犷豪放、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不同。

  还是店掌柜有眼力见儿,赶忙拉着店小二笑脸相迎。燕珂羿上前一步代为交流,然后开好了客房。那掌柜的见翁斐似乎来头不小,并不敢怠慢,于是胁肩谄笑,凡事亲力亲为,领着我们就要上二楼的上等厢房。

  就在一行人刚踏上楼梯之际,隔壁客桌对着我的背影,忽地传来一声猥琐淫|笑,“那少妇长得可真俊,这附近哪见过这样的尤物,啧啧,真想掳到床|上尝尝。”

第86章

  这句话音量不大, 但恰好能被周遭人听见。翁斐阴着脸回头,循声望去,方才还轻佻下流的人, 不知为何被盯得沁出了一身虚汗。

  被当众出言轻薄, 我很是羞怒难堪。翁斐却及时蒙住了我的眼睛,然后目光锐利戾狠的朝身后的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立马会意, 风驰电掣般甩出连珠飞镖,力发千钧,狠狠砸击在那人嘴上, 霎时间皮开肉裂, 血肉模糊。

  “啊——”玉棠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不由得捂嘴尖叫,恰好与那烂嘴流血的登徒子发出的惨烈嚎叫声撞在了一起。我很好奇地想掰开翁斐的手, 反被他捂得更紧了。

  “乖,别动。小心污了眼睛。”翁斐在我耳畔温声哄着我,面对楼下那群愤起拔刀的武夫时, 神色却异常的阴鸷冷厉, 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王者之气。

  见对面一群人气势汹汹地举刀示威, 燕珂羿他们也横眉冷对, 利剑出鞘,且气概反胜一筹。毕竟是在御前伴驾的侍卫禁军, 超群拔类, 总不是这些混迹江湖参差不齐的能比的。

  掌柜的见局势紧张,赶忙做和事佬, 求各位老爷出门在外, 和气生财, 各退一步。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 角落里一直戴着斗笠低头喝茶的侠士忽然起身,对那群武夫的头子附耳道,“对面穿的是朝靴,京城才有,你们,惹不起。”

  果然,听了他的提醒,那群莽夫才半信半疑地先收了刀,不敢轻易得罪。只皱着眉眼,紧盯着我们上楼。

  因我被翁斐捂住了眼睛,未能看到那侠士的模样,那人亦没有看清我的五官。反正,我只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

  *

  一轮孤月高挂在天际,清银色的月光照映着苍苍莽莽的丘峦与绵延起伏的城墙与烽堠。客栈外迎风招摇的破旗上,“胜江南”三字褪色难辨。瓦房高檐上,有侠士对月枯坐,从怀中掏出陶埙,奏起了一曲幽深而悲戚的乐音。如此天涯孤旅中,使人听了,不免平添几分愁绪。

  我倚在窗边,只觉得手痒,也想寻来箫笛吹奏一二。自被关押入狱后,又惨遭流放之刑。倒是许久没有碰过丝竹管弦了。

  若明日有空,去买支笛子好了。我正想着,翁斐的脚步声便从门外传来。旁边似乎还跟着燕珂羿。我不由站起身,想开门迎他。却在无意中听见燕珂羿对他奉旨道,“回禀皇上,刚才对娘娘出言不逊之人已经伏诛,尸身送去了玉山的衙门。”

  翁斐淡淡地“嗯”了一声,让人听不出情绪,“退下吧。”

  “臣告退。”

  燕珂羿躬身离去后,翁斐才推门而入,见我惊愣地站在门口,便明白了一二,于是问,“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他被皇上派人诛戮了?”

  翁斐向朝我靠近,却又踟躇着,有些担心道, “你会因此害怕朕吗?觉得朕是个冷血残酷之人。”

  我不但不畏惧,反而上前,猛地拥抱住他,“我喜欢皇上这样,为我睚眦必报的样子。刚才的你,反而更让我心动了。”

  翁斐怔了怔,忽然舒朗地笑了,然后伸出手臂回拥着我。“朕捧在心尖儿的,岂容这等下九流的东西出言冒犯。”

  被他温柔地搂抱了许久后,我才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皇上,明天陪我去买一支竹箫或者笛子吧。”

  “朕倒是不知道你会这个。”翁斐没见过我拨弄琴弦样子,更不曾听我吹奏管乐。于是对着门外传唤道,“安详意,进来。”

  不多久,那小老头便屁颠屁颠地推门而入了,然后躬身道,“主子请吩咐。”

  “即刻派人去营帐那边儿,将朕的笛子取来。”

  见皇上兴趣盎然,安详意也跟着浮上了笑脸,“奴才遵命,这就去。”

  待安详意麻利地关门离去后,我坐在床边,随着窗外迟迟不散的陶埙声,陷入了回忆。

  “在想什么?”翁斐说着,也坐在了我身侧,将我的手搭在了他的大掌上。

  我低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缓缓道,“我记得之前皇上也曾赏过一支楚黔思州府的玉箫给刘清慰,作为新婚贺礼……”

  翁斐本覆住我小手的掌心忽地一僵,然后沉默着,神色失意伤情了几分,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雪。见我忽然提及玉箫,他似乎以为我是余情未了的思念刘清慰了。于是静静打量着我的侧脸,想洞穿我的心绪。

  许久后他语气寥落地说道,“送玉箫做喜礼的时候,朕从未想过会爱上他的新娘。”

  这话里淡淡流露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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