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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然而因着八百年前那一事,流云宗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如今散落在各个州上,各有兴衰。

  不过虽无再能将总掌门,但是各洲各脉自有管束,这么些年,倒也依旧排在修仙界前三宗门里。

  这青龙洲的流云剑宗,则是新兴起的一脉。

  除却容家当年在那“怨魂案”上大义灭亲的功劳,也少不了桑家的手笔。

  互利互助。

  作为桑家嫡系血脉,但凡桑宁宁有一丁点儿的根骨——不论好坏,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天赋——她都有机会直接被流云宗内门长老收入座下。

  可惜桑宁宁偏偏脾气倔。

  因着桑父桑母的偏心,从小压抑的不满一朝爆发。桑宁宁在十五岁生辰前夕,不仅冷着脸把桑父桑母气了个倒仰,还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哪怕没有你们,没有桑家,我依旧可以活得逍遥”。

  同时,她击掌为誓,再不对外提起桑家,自己拜入了青龙洲的流云宗一脉。

  算起来,距离如今,也有三年了。

  现在的桑宁宁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但其实按照她父母的算法,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只可惜,桑宁宁虽是凭借本事拜入了流云宗,却在外门。

  锦绣流年,芳菲年岁。

  无端蹉跎。

  当然,流云宗也是有外门入内门的先例的,这就是方才那弟子口中的“跃龙门”了。

  这比试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叫“簪玉容”。

  所谓的“簪玉容”,每一甲子举行一次的比试,也是这些没有门路的外门弟子,从外门考入内门的唯一机会。

  若是得了哪位长老青眼,这弟子便会得到一朵玉容花。

  比之外门,内门弟子不止有长老单独教导,更能接触到更多的资源。

  这么一想,这“簪玉容”给人的感觉,可不就是“鲤鱼跃龙门”了么?久而久之,这“跃龙门”叫法,也就在底下的弟子中流传起来了。

  能够鱼跃龙门固然好,但凡事就怕比较。

  桑宁宁,本是可一步登天。

  莫名思及此,桑宁宁思绪更是浮动,呼吸也了一瞬错漏。

  内门啊。

  听说,内门弟子会有更好的剑谱,更好的丹药,再也不用担心因为伤筋动骨而耽误练剑,更有修为高深的大能指点……

  条条大道通流云,她偏偏选了最难的这一条。

  从前,桑宁宁能斩钉截铁地梗着脖子说“不后悔”,但这一次亲眼见到了桑云惜拜入内门,连桑宁宁自己,都生出了些许不同的滋味。

  不是羡慕,不是嫉妒。

  而是怕。

  她……怕自己早已后悔了。

  后悔忤逆父母,后悔与桑云惜作对,后悔梗着脾气不知变通,后悔不听桑家安排……

  明明这条路旁人走过千百次,早已被证明了是最容易的路,可她偏偏不要。

  少女眼神恍惚了一瞬。

  啾——

  不知哪来儿的一只小翠鸟忽清啼一声,打断了桑宁宁的联想。

  ……不对!

  桑宁宁了解自己,她从小情绪淡漠,仿佛天生不重七情六欲,绝不是这样伤春悲秋、怨天尤人的性格!

  然而思绪翻转若浮云流动,往往只需一瞬,剑气沉浮之间,桑宁宁一个不留神,手腕重重一沉。

  桑宁宁猛然反应过来,她双手握剑,横在身前,重重向下一劈!

  剑声破空,发出萧索之声,试图扭转身姿!

  此刻,桑宁宁已完全从思绪中抽离,无需判断情形,她凭习剑之感便立即飞速收手,同时上身向后仰,试图躲避她因剑风偏移,而被练剑台的保护屏障“镜”反弹而来的剑气。

  练剑台向来有屏障“镜”,各个弟子均可根据自己的习惯设置。

  准度低的,便以保护为主。

  准度高些的,偶尔会将自己的剑锋模糊设置个大概,若是偏移到了触及屏障,便削去个七七七八八后再反弹到自己身上,权做教训,反正不疼。

  桑宁宁却不然。

  她天生一根筋,不许自己在剑法上有一丝一毫的出错。

  于是她将那“镜”的反弹,直接调高了两倍。

  这一下落在人身上,可不是玩笑的!

  若是寻常外门弟子,此刻不是扯起嗓子的惊慌喊叫,就是绝望踉跄,怕是连剑都握不稳了。

  然而在此地的,是桑宁宁。

  她灵活一跃,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姿态舒展自然,又带着将一切掌握的随性,就连灰扑扑的外门弟子服在此刻都因落在她的身上,有了几分青空鸾鸟之姿。

  不比那些真正不熟剑法的外门弟子,这样拙劣的反弹,对于桑宁宁而言,实在过于简单。

  桑宁宁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不过如此,她定能躲——

  “桑宁宁!”

  桑宁宁蓦然回头。

  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来不及思考桑曜安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但是身体快过脑子,桑宁宁硬生生凝住了自己转过大半的身体,遮蔽住桑曜安,任由那反弹直直冲她而去!

  因起初想要躲避,此刻拔剑抵御已经太晚。

  桑宁宁再次双手握剑,对着霹雳更盛的剑光,下意识眯起眼。

  眼看着那团散发着冷凝灰色的剑光即将落在剑锋——

  “嘭”的一声!

  “……我说你又在折腾什么?!”

  桑曜安吊高了嗓子,被这番变故惊得变了语调。

  方才有那么一瞬,在桑宁宁举起剑时,他是真的四肢僵在原地,宛如被人灌了泥浆,半点动弹不得。

  桑曜安张了张嘴,似有很多话想说,偏偏最后只硬邦邦地开口:“你看你,反正也拿不好剑,瞧着也没什么天赋,只能在外门。女孩子家家的,与其在这里空耗年华,不如去修医道吧。”

  桑宁宁将将收剑。

  “说得很好。”

  她道:“记得原封不动告诉桑云惜。”

  ……又是这样!

  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啊!

  简直不识好歹!

  桑曜安气得要死,又见桑宁宁头也不抬,只在原地看着她的剑,更是整个脸都憋气憋得通红。

  “你又提姐姐做什么!她和你又不一样,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和她比?”

  桑宁宁握剑的手一顿,颇有几分莫名其妙。

  她虽有时候对他人情绪感知的迟缓,但又不是个傻子。

  涨红的脸,拔高的声音。

  桑宁宁当然看出桑曜安这是生气了。

  但是——

  “既然你觉得不能对你那个姐姐说。”桑宁宁顿了顿,略侧过脸,语气平平又带着淡淡的疑惑,“你凭什么觉得能对我这个姐姐说?”

  按照桑家那个离谱的排辈,谁还不是个姐姐了?

  桑宁宁是真的疑惑。

  然而桑宁宁天生淡漠。

  凡是经过她输出的情绪,都会被削弱个十之八九。

  故而此刻桑宁宁分明是真心疑惑,可从她口中说出,偏又变得极具嘲讽,甚至有几分天然的阴阳怪气。

  桑曜安顿时更加火大。

  他顾不得细究其中逻辑,甚至忘了自己来此地的初衷,一股脑儿地只想发泄情绪。

  “你到底为什么总要和她比!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自觉好心偏对方并不领情,桑曜安涨红着脸,口不择言地嚷道:“怪不得家里父亲母亲都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

  他扯着嗓子说完,随即对上了桑宁宁的目光。

  他愣了愣。

  桑曜安本人也时常被人称赞“少年英才”,他的孪生姐姐桑云惜更毫无疑问是个大美人。

  作为他们的“姐姐”,桑宁宁自然也不差。

  虽然很多时候,旁人都会忽视她的外貌,但此刻,桑曜安却忽然发现,桑宁宁的眼睛很漂亮。

  瞳孔深黑,眼尾上扬,睫毛又长又密,俏生生地落在眼尾,一张一合间,让过于精致的形状多了几分猫儿似的狡黠。

  桑曜安愣了愣,干巴巴道:“我、我说——”

  “你说你不喜欢我。”

  “我猜你的言下之意是,‘你也讨厌我’。”

  桑宁宁努力做完了阅读理解,耐着性子道:“然后呢?”

  她是真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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