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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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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时分,叶家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拍门声。

  “叶小娘子,我有事出门一趟,半夜即回。我家郎君劳烦叶家看顾了。”

  叶扶琉隔着门问,“又去请郎中?”

  魏大道,“不是。去找善做凉糕的江家铺子。我看郎君吃他家的凉糕颇能入口,我去多买些来。”

  “但江家铺子下午就收摊了。买江家的凉糕要赶早,他家天亮准时出摊。”

  “多给些钱财,叫江家连夜赶制便是。”魏大言简意赅,“我带了一块金饼。”

  素秋倒吸了口气。

  头回听说拿金饼半夜敲开铺子门的。魏家确实是隐姓埋名的某家大盐商吧。

  叶扶琉有疑问。“都入夜了,万一你家郎君出了什么事,他不声响,我们在隔壁也不能知晓。”

  “晚上确实不大方便。劳烦贵家的秦大管事过来,看顾几个时辰。”

  叶扶琉把门打开,示意魏大往门里看,“秦陇不在。叶家现在就我和素秋两个,实在不好晚上过去贵宅。你看看如何是好。”

  魏大惊诧起来。“这么晚了,秦大管事还没回?”

  “又去县衙了。”说起这桩事,叶扶琉也要叹气,“秦陇这两天跟卢知县杠上了,死活要讨回猫儿盆。”

  宫里流出民间的名贵猫儿盆,作为呈上公堂的物证,留在县衙里七八天了。

  秦陇原本没觉得一个猫儿盆怎么着。直到某天,他无意中听说,宫里流出民间的官窑瓷器都是罕见贵品,小小一个猫儿盆至少卖得三百两……

  秦大管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当初和叶扶琉签了两年契,堂堂一个护卫主家的剑客,后来又兼管事,账房,小厮,打手,园丁……辛辛苦苦整个月,月例只有八两,八两!

  原本印象里公正清廉的卢知县大人,在他眼里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贪财无耻的狗官形象。

  入室偷盗的胡麻子都定案流放了,你这官儿不贪,为什么迟迟不交还证物?你不为了贪墨三百两银,难道是因为家里缺个猫儿盆吗!

  价值三百两银的猫儿盆这个坎,秦陇是彻底过不去了。

  接连两天早出晚归,忿然去县衙门讨要名贵的猫儿盆。猫儿盆讨不回来,叶家平白损失了三百两,他岂不是得赔上自己三年!

  来龙去脉并不复杂,就是为了个三百两的猫儿盆,还不是自己的东西,平头百姓硬跟县官儿杠上的这股拗劲,把魏大给听沉默了。

  他牵着马,在门外来回踱步徘徊,“那眼下怎么办?我还能不能去江家铺子了?要不然,我把郎君送过来叶家?”

  叶扶琉也给他搞得啼笑皆非:“我们生意人的家宅门户是不大讲究,但大晚上的把你家郎君送进我家,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

  魏大:“……对不住。我急糊涂了。别往心里去。”

  叶扶琉确实没往心里去:“要不然,请魏郎君坐在开阔的庭院里,我们把上次的梯子架在围墙上。每隔一刻钟我们爬梯子看一眼。”

  两边一拍即合,都觉得再妥当不过。

  魏大转身进自家院子去。片刻后,围墙对面响起脚步声,魏郎君被魏大搀扶出书房,在庭院里坐下。主仆两个交谈几句,墙对面传来几句低声斥责。

  魏桓的声线沉而不散,墙这边能听得见,“糊涂。怎能让小娘子做半夜爬墙的事。”

  叶扶琉夹了一筷子凉拌莴笋:“事不成了。”

  片刻后,魏大果然沮丧敲门,“我家郎君不允。要不然,每隔一刻钟,劳烦叶家喊一嗓子,我家郎君隔墙应答,就算无碍了。我今夜得了凉糕就回,统共用不了两个时辰。”

  也只能这么办。

  时辰还早,叶扶琉索性把上次梨花树下挖的陈酒提溜出来,在庭院里摆开小席面,和素秋对坐饮酒。

  今夜头顶月色半圆,爬上树梢头,叶家这边种了满院子的草木,夏日枝繁叶茂,耳边处处都是虫叫蛙鸣。

  两位小娘子有滋有味地吃了一刻钟的酒席,叶扶琉想起了魏大的托付,抬高嗓音询问对面。“魏郎君,今晚送过去的绿豆百合甜汤滋味如何?”

  “滋味清甜入心脾。”

  明显是客气话,听不出真假,也听不出喝了甜汤没有。叶扶琉不依不饶,“不是说舌尖辨不出滋味?给你的甜汤里没放糖。”

  魏桓饮酒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桌上汤碗。

  隔壁传来清脆的问话, “到底喝了甜汤没有?该不会只饮了酒,甜汤一口未喝吧?空腹饮酒伤身,你好歹吃用点东西填填肚,别又半夜腹痛,叫魏大察觉了抱怨我。”

  手边的酒,是叶扶琉瞒着魏大送过来的。

  魏桓放下酒杯,舀了舀无糖的甜汤。

  汤里雪白的百合仿佛花瓣盛放,鼻下闻不到什么,只眼里看着,却也觉得赏心悦目,似乎能感受得到一股清香。

  他饮了半匙绿豆汤。绿豆不见壳,应该是在锅上炖煮软烂后被细细地挑去了,剩下的细豆沙混在汤水里,入口即化,滑入咽喉时并未带来剧痛。

  “喝了。”他简单地回应。

  今夜月色极好,适合喝酒闲聊,隔墙果然传来随意的闲谈问话。

  “魏郎君,你家中既然给魏大起名为魏大,我猜你族中排行肯定不是行大。我猜的对不对?”

  魏桓又舀起一匙绿豆汤。

  “魏某家中行三。”他对月饮了口无滋无味的甜汤,“叶小娘子自称四娘,家中姊妹行四?”

  叶扶琉抬头对着头顶的月亮。

  “家中行四没错。”她轻松地晃着酒杯,“但家里情况特殊,只有三位阿兄,没有阿姊,我们四个混在一起排行。我是家里最小的。”

  家中三个阿兄。

  魏桓思忖着,家里最小的幼妹。

  尚未出阁的小娘子,家里怎会同意放她出来做触犯刑律的偷家行当?叶家的行商生意不算小,为何当家的也是她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为何不让她家阿兄支撑门面。

  魏桓心里有了推断, “可是家中父母兄弟都不在世了?”

  叶扶琉笑得喷酒。“魏三郎君,误会大了。没有的事,你别多想。”

  魏桓自斟自饮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向夜晚黑黝黝的院墙。

  瞬间闪过百十个念头。

  兄弟生意失利,家族巨额亏空,只剩下幼妹支撑门面。

  兄弟病弱愚鲁,家族巨额亏空,只剩下幼妹支撑门面。

  兄弟狠毒,苛待幼妹,幼妹踩着兄弟夺过权柄……

  总归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家族阴私,不愿说与人听也是正常,两家毕竟只是邻居而已。他抿了口酒,不再应声。

  世上有种人,脑子里想得越多,嘴上说的越少。魏桓细细地思忖了一回,那边叶扶琉得不到回应,注意力挪去别处,开始和素秋喝酒吃席。

  天,就这么聊死了。

  ……

  叶扶琉和素秋吃席到了兴头上,当场拿来两把算盘,两人边喝酒边开始算账。

  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一个嗓音清脆动听,一个温柔敦厚,极好辨认,隔墙听得清晰。

  素秋在报账,“月头端午节时,大郎君送来八百两银。二郎君送了三百两银,北边山珍土产二十车。我们往两处各送了绢帛五十匹,十车江南土产,活鸡活鹅,干贝蟹黄鲍菇,双黄鸭蛋都有送去。两位郎君送来的银两和土产留下一半,发给叶氏麾下几十商号的掌柜弟兄们过节,剩下一半转送给三郎君那边了。”

  “安排得极为妥当。好素秋,帮我算算,过完这个端午节,我们收支究竟亏了多少。”

  算盘声清脆不绝,两人嘀咕一阵,叶扶琉惊喜道,“今年年成不错!大兄那边贴补得多,咱们只亏了不到百两!”

  魏桓哑然给自己倒了杯酒。

  是他以己度人,想岔了。

  也是,若不是从小家里受宠,断断养不出隔壁叶小娘子的明快性子。

  送来的酒太少,摇了摇酒壶,只剩下最后一小口。他慢慢饮完杯中酒,又从头到尾细想了一回两边的鸡同鸭讲。人分明没有笑,眼底却显出几分罕见的笑意。

  炖煮得软烂的绿豆百合甜汤,盛在白瓷荷叶碗里。百合浮沉,发散出淡淡的清香。

第15章

  院墙这边吃席聊天热热闹闹,映衬得院墙那边格外静。

  月色从树梢头移动,叶扶琉想起魏大的叮嘱,抬高嗓音唤了句,“魏郎君,你那边还醒着?”

  寂静无声。

  “魏郎君?魏家三郎君?可是累了?”

  院墙对面毫无动静,素秋不安起来,“怎的悄无声息,该不会出事了吧。”

  叶扶琉放下酒杯起身,“梯子还是摆出来。我上去看一看。”

  长木梯搭上了围墙高处,月色下多出黑影。

  叶扶琉攥起裙摆,“素秋,你吃喝你的。我上去看一眼就下来,不必扶梯子。”

  语音刚落,人还没来得及上木梯,围墙对面已传来清醒的回应,“不必过来看。我无事。”

  叶扶琉把梯子挪去角落,抱怨了一句,“好好的,刚才怎的不说话。”

  魏桓的嗓音沉静,“并无什么可说的。”

  “无话可说,哼唧一声也成啊。哼唧都不愿的话,随便发出点声响都好。”

  对面还是毫无动静,显然既不愿意“随便发出点声响”,更不愿意“哼唧一声”。

  寂静持续了好一阵,叶扶琉不知人还醒着,亦或是直接在庭院里睡下了。 “魏三郎君困倦了?回房去睡吧。”

  “我无事。”

  隔壁郎君有事没事都只会说“无事”,叶扶琉想了想,重新把梯子搬出来,眼见为实。

  “你手边的酒杯藏起来没有?喝了酒身子还好?倒不是怕魏大抱怨我,我怕他一个八尺大汉唧唧歪歪地蹲门边哭。”

  “还好。不必藏匿。”

  “你说什么?树上的知了叫得厉害,你应声太小,我这边听不清楚。声响弄大些,好叫我听见。”

  “算了,我看看你。”

  梯子才搭上墙头,安静的围墙对面传来一声极响亮的铜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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