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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就连苏子詹收回目光后,复又抬眼朝着柳莺莺方向多看了一眼。

  简直丢人现眼!

  柳莺莺倒未显露出多少难堪之色,反倒是吴氏生生被眼前这丢人的一幕给臊得面色通红,眼看着那三老爷还要继续解释,继续丢人下去,气得正要上前打断,这时,身侧的柳莺莺忽而上前一步,缓缓一拜,朝着对面的沈墨福了福身,方低声轻轻道:“家中长辈与沈老夫人乃闺中旧识,今路经此地,家母原打算上门拜访一番,不想与公子于此处遇见,故而闹了一桩误会,让公子笑话了。”

  柳莺莺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她放慢了语速,声音轻缓慵懒,如娇莺浅吟,分外好听,许是舟车劳累,病吐半月,嗓子透着淡淡的沙哑,不由令人怜惜。

  却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三两句便将前因后果简短概括。

  又加上她落落大方,举止得宜,三言两语便解释了这桩误会,沈墨脸上如释重负,这时,又想起了方才这位被他认错的表妹晕船犯吐,立马改口道:“原是如此。”

  说着,立马朝着对面的吴氏作揖,摆上了礼数道:“晚辈唐突,有失远迎。”

  话一落,正要邀请柳家人一道回府,不过开口之时,思绪一顿,到底迟疑了片刻。

  若是祖母的故人,祖母为何还不派人来迎?

  巳时过去已久,若府中收到拜贴,也该回信了。

  沈家家门过盛,往日来往宾客众多,长辈们的交往沈墨并不清楚,故而新生了些犹虑。

  正踟蹰着该不该捎带着将这位认错的表妹一并领回去时,这时,只听到“吁”地一声,身后有马车远远驶来,众人争相看去,只见一辆青篷马车直接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行了来。

  沈墨的随从见这辆马车靠近,没有阻拦,那辆马车畅通无阻行至沈墨的马车后规规矩矩停了下来,不多时,一位妈妈被车夫搀了下来,那位妈妈一下马车,便立马朝着沈墨规矩行礼道:“老奴见过三公子。”

  原是沈家的马车。

  沈墨见状,上前道:“可是来迎人的?”

  妈妈惊讶道:“公子怎知?”

  一抬眼,看到渡口这浩浩荡荡的人群,顿时反应了过来,只恭恭敬敬道:“老奴是得了老夫人吩咐,前来接自云城而来的柳家人的。”

  来的妈妈是沈老夫人跟前的三等妈妈。

  非贵客规格。

  沈墨了然,却也冲着吴氏有礼道:“伯母,先请。”

  吴氏见此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与沈墨相让间,终于上了马车。

  柳莺莺上马车前,要将沈墨的水壶归还,沈墨远远看了柳莺莺一眼,语气温和道:“姑娘身子不适,留着路上吃罢。”

  那头,已上了紫面马车的苏子磬听到马车外的动向,撩开帘子朝着马车外看了一眼。

  柳莺莺也仿佛有所感应,上马车前,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前方紫色镶金的稠面车帘隐隐晃动了一下。

  这一日过的,七上八下,百转千回。

  终究得以顺利入得沈家,可上了马车后的吴氏却面色一沉,方才在甲板上得知沈家派人来迎的欢喜瞬间荡然无存。

第007章

  一紫一蓝,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沈家。

  紫篷马车,嵌金线,一针一角,皆用的乃是最上等的金银线,更甭提那紫锦面料了,紫色为尊,原是宫中恩赏之物,就连马车前头的马儿都是双马并驾,马车更要比寻常马车宽大一半,气派万分,乃沈家家主或者身份尊贵的几位公子们所用。

  青篷马车,则为寻常配置,马车大小与寻常府邸的一般无二,多为沈家寻常走动所用。

  故而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放到沈家大门门前时,沈家二房的主事太太苏氏不曾留意到后头那辆马车上还乘坐了其他宾客,还以为是苏家随行的下人所乘。

  只见那二太太苏氏约莫三十五六岁上下,生得美貌端庄,富贵逼人,她着一袭金色百花牡丹紧簇洋红缎窄裉袄,下着同色洋红罗裙,头上戴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滴玉大凤钗,腰上缀着五彩翠绿宫绦,手腕上戴着一对拇指粗细大小翡翠洒金金手镯,一眼望去,富贵遮天,光艳照人,看着不像三十几许的贵妇,倒像是刚刚成亲不久的少妇似的。

  又见她被七八个丫头婆子簇拥着,气派十足,一双柳叶眉略微吊梢,生了一张笑脸,逢人便是笑脸相迎,一瞧便知是个利索精明的掌家人。

  她亲自领着一众奴仆在沈家大门门口等候多时,待那苏家兄妹二人下得马车后,便见她欢喜滔天的迎了上去,一把将那方子磬拢入怀中,只搂入怀中连拥带抚,又喜又悲,又笑又哭道:“我的好囡囡,终于来了,可算是到了,千盼万盼,可算是将你们兄妹二人给盼来了,快瞧瞧,快让姑母好生瞧瞧,咱们家磬姐儿是不是又长个了,可有挂念姑母不曾?”

  苏氏将苏子磬搂在怀中又搓又揉,恨不得将她揉进了身子里,末了,又欢又喜的将苏子磬面上的面纱取下,看到面纱下那张气质若兰、洁白若莲的琼姿花貌后,苏氏瞬间眼前一亮道:“啧啧,啧啧,瞧瞧这是哪家的小囡囡,怎地生得这样好看,这两年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俏生生,都要迷了姑母的眼了。”

  苏氏掐着苏子磬的脸又是欢喜又是打趣地说着。

  苏子磬幼时时常被姑母这样搂在怀中夸赞着,倒也习惯了,不过长大后还没被人这样夸赞过,故而脸立马微微一红,不过见姑母眼中对她的喜爱明晃晃的,都快要溢出来了,顿时眼也微微一红,只又羞又涩又欢又喜地一把扑入了苏氏怀里,娇嗔道:“姑母——”

  苏子磬紧紧搂着苏氏撒着娇。

  苏氏双眼亦是微微泛红了,只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苏子磬地背,道:“好了好了,姑母不打趣咱们家小囡囡了,如今来了,定要在姑母这儿住上个天长地久,姑母可不许你们走了。”

  姑甥二人叙旧一番后,苏氏举着帕子擦了眼角的泪,又替苏子磬擦了脸,这才将目光一抬,扫到了不远处的方子詹面上,顿时拉着苏子磬几步上前,这时,苏子詹远远的朝着苏氏作一揖,深深一拜道:“侄儿子詹见过姑母。”

  几乎是在苏子詹作揖地那一瞬间,苏氏立马松开了苏子磬,连连加快了步子大步迎了过去,一把将苏子詹拜会地动作托举了,只红着眼,紧紧攥着苏子詹的手,一脸激动道:“詹哥儿,快,快让姑母好生瞧瞧,快抬起头来让姑母好生瞧瞧——”

  苏子詹抬起了脸,向苏氏看去。

  苏氏的目光不错眼地落在了苏子詹脸上,见侄儿如松如柏,青翠如竹,端得一派清流气节,甚至比自己的儿子墨儿更要耀眼几分,一时看了又看,看了再看,再将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忍不住一脸欣慰道:“哥儿长高了,比姑母都高出一个头还有余了,上次见面时才刚刚跟姑母一般高了。”

  苏氏喃喃说着,顿了顿,又将人看了又看,忍不住再度红了眼圈,道:“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着,视线在苏子詹俊秀的面庞上定定看了后,顿了顿,又立马摇头改口,只喜极而泣道:“不对,可比你爹年轻时俊多了,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姑娘去!”

  苏氏说着,只上前一步朝着苏子詹张开了手。

  苏子詹淡淡笑着将苏氏拥入了怀中。

  苏氏紧紧抱着自己的亲侄儿,如同抱住了幼时疼爱的亲弟弟般,一时如何都不舍松开,直到良久良久,这才将人放开,只一手紧紧拉着苏子詹,一手拽着苏子磬,高兴得找不着北了,欢天喜地道:“走,今儿个入了沈家大门,可就轻易不许走了,来了姑母这里便将这里当做自己家,赶了半个月的路,累坏了罢,咱们姑侄三人进屋好好说——”

  苏氏一手拉着一个,眉飞色舞的往里走,将自己的儿子都给丢后头了,眼里哪里还容不下其他人。

  还是伴随一侧的苏子詹在将要跨入大门时想起了什么,忽而偏头往后看了一眼,苏氏跟前得力的丫鬟迎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去后,立马凑到苏氏跟前小声说道了一番,苏氏一愣,这才停下了步子,这才终于朝着被撂在身后无人问津的柳家母女二人身上看了去。

  看到吴氏母女尴尬的站在马车前,苏氏一怔,顿时反应了过来,立马松开了苏家兄妹二人,看向沈墨道:“墨儿,这是——”

  沈墨方才也一心沉浸在太太跟表兄表妹一番欢喜的相聚中,彻底将闲杂人等给抛在了九霄云外。

  这会子太太问起,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将柳家一行前因后果悉数禀报了。

  苏氏闻言后顿时连连瞪了那沈墨几眼,好似一番训斥道:“简直胡闹,怎不早些禀来,害得你娘丢人现眼,怠慢贵客了——”

  苏氏说话间,赶忙朝着吴氏母女二人跟前迎了上去,面上一派客气,做失礼状道:“瞧我这不孝子,竟未将这位妹妹的到访报来,害我失礼怠慢客人了。”

  又道:“也怪我,我与娘家那外甥外甥女好几年不见了,阔别几年难得重逢,一高兴起来就忘了其他,是我怠慢了,是我怠慢贵客了,还请妹妹体谅!”

  话说苏氏客客气气的走到吴氏跟前,解释了一番,说法间,作势要将沈墨唤过来,好生教训一番,却也不过嘴上说说,未见行动,说完这番话后,苏氏又一脸热情道:“是……是山东那边来的亲戚罢,方才老夫人那边特意派人通传过了,我以为人还在途中,没有这么快的,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凑巧,竟同墨儿他们一行遇到了,可见是天大的缘分。”

  一时说着,拉着吴氏的手嘘寒问暖,又道:“山东那边的亲戚这些年来都不见了走动,相隔这么远的,我又是个不爱出门的,这不差点误了大事,闹了大笑话了,可见往后定要多走动走动——”

  苏氏面上客客气气,世家门阀的贵太太,搁在京城,结交的也多是王孙贵胄,天尖上的人物,并未曾因吴氏等人身份不明而轻待她们,至少面上端得一派和气。

  与吴氏寒暄后,又见一旁的柳莺莺亭亭玉立,穿衣扮相与自己外甥女一般无二,虽看不清具体面容,却也不由将人多看了一眼,道:“乖乖,今儿个咱们沈家真真是蓬荜生辉了,我家老太太最喜欢俏生生的小娘子了,今儿个一来来了一对,府里日后定要热闹了。”

  苏氏说完后,忙要引着吴氏母女入府。

  这时代替沈老夫人前来迎柳家人的三等妈妈吴妈妈恭敬冲着苏氏赔笑着道:“二太太,老夫人已在后头候着了。”

  又道:“老夫人此番大病初愈,近来身子还有些虚弱,晌午过后便要入药入睡了,老奴想暂且先引着柳夫人从北门走,老夫人盼客心切,待柳夫人等人安置歇息片刻后,回头再来与太太叙旧,太太看如何,横竖贵客到访定要留着在沈家多住些时日的,日后与太太叙旧的机会还多着呢。”

  吴妈妈这时忽而插进来提议着。

  苏氏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吴氏一眼,又看了看吴妈妈,神色有些了然,只嘴上客气道:“那……也好,也好。”

  说着,又拉着吴氏道:“老夫人定是盼客心切,那妹妹,咱们日后再聊。”

  说着,叮嘱吴妈妈好生待客一番,这便拉着苏家兄妹二人入了沈家大门。

  苏氏一走,吴妈妈立马冲着吴氏笑着道:“老夫人住在北苑,从大门入许是得走上一两刻钟脚程,夫人赶路定是辛劳了,若从北门入便要近上许多,夫人,烦请再上马车,咱们从北门走罢。”

  吴妈妈客客气气地说着。

  话一落,只见吴氏神色一怔,片刻后,只得拉着柳莺莺再度上了马车,绕行至北门。

  不想,方一上马车后,只见吴氏眼圈骤然一红。

  柳莺莺见状,默默将手伸了过去,拉了拉吴氏的手,却见吴氏猛地一下攥住了柳莺莺的手,将她的手紧紧的攥进了手心,只红着眼骤然低声啜泣道:“是娘没用,让我儿受苦了。”

第008章

  沈家这处老宅子有着二三百年的历史了,与想象中的奢华富丽不同,方才在大门口看去时,只觉得整个大门尤为庄严古朴,并非想象中的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的庄严肃穆、古色古香。

  只见猛地一眼望去,头顶门头是令人震撼的古木雕花,那门头高近乎一丈,长约一二丈,怕是能同是进出四五辆宽阔马车,门头上十二生肖均被惟妙惟肖雕刻其上,其中以猛虎、巨龙二者最为威武雄壮。

  又见那威风赫赫的猛虎高约半丈,龇牙厉目,雕刻得栩栩如生,大半个身躯从木雕中跃出,好似随时随地便要从门上一跃而下,将人一叼走再跳回门头。

  至于那巨龙更是威武生猛,它盘旋卷缩着龙身,气势汹汹、杀气腾腾,仿佛腾云驾雾、能呼风唤雨,细看下,哦,原不是龙,而是三爪巨蟒,吐着蛇信子,令人望一眼便心生胆寒。

  甭的不说,光是这赫赫门头都令人望而生畏,处处透着股子百年门阀世家的古韵和气派,简直是比庙里金刚怒目的罗汉还更令人胆寒几分。

  到了府内,则见府中景致渐渐亲和,豁然开朗了起来,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奇花异草,绿树成荫,简直一步一景,宛若仙境,又见绿荫中一处处青砖白墙拔地而起,墙院与墙院中一座座错综复杂的抄手游廊交错相连,游廊上古木雕刻工艺十足精湛,上头雕刻着各类龙凤花鸟,栩栩如生,令人眼花缭乱。

  行上游廊后,左右两侧曲水小溪,嶙峋山石依次出现在了眼前,墙院高的山石上瀑布如刀劈般飞流直下,仿佛青龙吐涎般荡起层层浪花,场面波澜壮阔、令人振聋发聩,看得柳莺莺都忍不住流连忘返,暗自瞠目结舌。

  府邸中竟还生起了瀑布?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柳莺莺长这么大,也不过只在元陵城城外的山林间见过此等奇观。

  细看去,又见那瀑布旁竟还凿建了一处八角凉亭,可近距离欣赏那飞流直下一落千丈的美景,此等景观,怕是天宫上神仙的居所也不过如此罢!

  更令人惊叹的是,眼前一切种种,竟还只不过是北门前的景致罢了,几乎难以想象,这座古朴肃穆的宅院内,究竟还藏着怎样的奇观。

  沈老夫人居在北苑,确系离北门较近。

  却也走了大半刻中的脚程。

  府邸过大,仿佛没有边际,从元陵城到后来的云城,柳莺莺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磅礴的景致,就连吴氏连连左顾右盼,竟也暗自心惊肉跳了起来。

  心道,这宫里的景致也不过如此了,清远沈家的名头从前只时不时听到旁人耳前惊叹议论,如今亲眼所见方知他真正的实力来,到底是百年世家,威风赫赫。

  也是在踏入这处宅院的那一瞬间,方知自己的低微和渺小来,原来天外真的有天,人外真的有人。

  每走一步,吴氏都忍不住心情复杂了起来,也不知将来莺儿寄居在这里,将会是怎样一番天地。

  而见着这样庄严的地方,柳莺莺不由暗自猜测起了那位传闻中的沈老夫人该是怎样一名令人生畏的老者时,正胡思乱想间,这时吴妈妈冲着她们笑道:“柳夫人,到了。”

  吴氏与柳莺莺齐齐朝着眼前这处院落看去,令母女二人惊讶的是,只见眼前的院落同样的青瓦白墙,看着寻常,竟十足的低调简朴。

  古色古香的庭院外,早已有一位十六七岁的丫鬟等候在此,只见对方生得眉清目秀,笑脸甚好,头上戴着短蝶金钗,穿着杏色锻褂,外罩着一身浅绿色的锻袄,双手交握腰腹前,浑身穿戴竟不比柳莺莺逊色。

  看着比云城小门户的小姐还要体面几分,却不过是沈老夫人院门前的婢女罢了。

  婢女晴芳见吴氏母女二人穿戴并不富贵,并不见任何轻视之意,只笑着客气热情的上前迎道:“是柳夫人和柳姑娘罢,老夫人盼二位贵客盼了多时了,夫人和姑娘快快随奴婢进屋吃茶歇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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