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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裴行昭嗯了一声, “哀家还没见到她,怎么?”

  “臣妇想求太后娘娘, 若是杨攸拜见太后娘娘,请求辞官赋闲,请您恩准。”

  裴行昭凝了她一眼,“为何辞官?”

  杨夫人道:“杨攸的幼弟刚七岁,杨家如今只有她支应门庭, 臣妇想她留在家中, 教导幼弟, 打理家中一应事宜。前一阵互通书信,反复商量过此事,她是同意的。最不济,她也不要再在官场打拼,不妨换个继续为太后娘娘效力的差事。”

  换个差事效力?换什么?阿蛮与阿妩面面相觑。

  裴行昭徐徐道:“杨夫人为女儿打算,定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只是这官做与不做,有时候真不是官员自己说了算的。当然,杨攸若是觉着自己担不起郡主的位分,做官有心无力,也请便,朝廷不稀罕勉强任何人勉为其难。”

  “不不不,太后娘娘误会了。”杨夫人忙道,“臣妇与杨攸是想着,先在太后身边历练几年、学些处世之道更好,毕竟天下大局已定,往后杨攸需要学的是用人之道,为民谋福之道,而这些正是她所不擅长的。”

  “你们的意思是——”

  杨夫人只得把话说透:“太后娘娘若能隆恩,命她到您身边,哪怕做个寻常的宫女也是好的。”

  阿妩、阿蛮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啼笑皆非。

  裴行昭目光玩味,没言语。

  杨夫人紧张起来,补充道:“再者,杨攸已经十七岁了,张罗亲事、嫁人生子,怎么也得耽误个三五年,之后才能再踏踏实实地为朝廷办差。是以,臣妇和她以为,不妨用这段时间跟着太后娘娘学些放到哪里都有用的东西。这些也是人之常情,求太后娘娘体谅。”

  裴行昭细细地凝视着下方的人。

  杨夫人只觉那目光似是有形的,分量越来越重,让她整个人不自主地紧绷,借此抵抗那份压力,才不至于失态。也许只有一刻,也许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听到太后清越的语声再次响起:

  “哀家知道了。你告退吧。”

  知道了?那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脑海中盘旋着这念头,杨夫人却不敢有片刻耽搁,称是行礼告退。

  阿妩、阿蛮打量着裴行昭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裴行昭却道:“冯琛来了,传。”

  阿妩扬声吩咐下去。

  冯琛快步走进来,很高兴的样子,行礼后道:“禀太后娘娘,皇上近日重新修缮了清凉殿,又亲自带人重新布置一新,这事儿是为您着手的。”

  “怎么说?”

  冯琛娓娓道:“皇上觉着您的书房不够宽敞,日后应该少不得与朝臣议事,便起心为您修缮个专门用来处理朝政、召见大臣的所在。那边也有专设的书房,您大致能用到的、有兴趣过目的书籍,皇上都已经从藏书阁挑选出来,送到了那边。太后娘娘得空的时候便过去瞧瞧,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及时更改。”

  裴行昭颔首,“皇上有心了,哀家得空了便去看看。”

  冯琛笑呵呵地告退。

  裴行昭问两个丫头:“你们知不知道这事儿?”

  阿蛮道:“清凉殿离养心殿很近,这一阵瞧着工匠进进出出的,我们只当是皇上要用,却没想到是为您准备的。”

  裴行昭有些费解,“这是唱哪出呢?”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帝这一阵心情好得不得了,没事就唤户部尚书到跟前,核算从上个月至今,国库共添了多少进项。

  抄没崔家、李福、吴尚仪、长公主、安平公主的产业,收没的镇国公梁家的御赐之外的产业,哪一笔数额都很喜人,完全补上了先帝驾崩后一笔笔庞大的开销,还富裕很多。

  皇帝高兴,六部与内阁心里应该比他更高兴。先前六部早做好了这一年从头哭穷哭到尾的准备,却不想,小太后连番杀人之余缴获了大笔进项,他们便不用在一年之初就焦头烂额。

  裴行昭见皇帝每日高兴得像在过年似的,心里有点儿不踏实,担心他有了进项就想花,要闹着在宫里建修道专用的宫殿,这自然是不可行的,她连腹稿都打好了,没成想,他没为自己花钱,倒是给她忙活了这档子事儿。

  对于六部的进项支出,裴行昭也了解的很详细,情形比她想的要乐观些许。

  这要归功于先帝。

  边界起战事的那些年,居中地带有六个省份的总督巡抚都是先帝倚重的,他们也没辜负那份倚重,绞尽脑汁想法子开源节流,兴民生拓商道,每年上缴的税收都超出朝廷规定的三两成之多。

  没有这些人,连年用兵便是天方夜谭。

  而情形也只是相对拮据的年月来说很乐观,怎么算,朝廷都还是很穷。

  朝廷也是一份日子,如今是想法子赚钱的阶段。只有国库充实起来,百姓安居乐业,坐在居于高位的椅子上才不心虚。

  裴行昭的袍泽大多明白这一点,自去年年底就跟她说,今年开始就根据所在之处的情形想想办法,最不济还有屯田,即便只是将屯田的收益增加,也是个长久经营的事由,但这类事没一两年的试炼是得不出结论的。

  细想这些的时候,饶是裴行昭,也忍不住做一夜暴富的白日梦:忽然有个地方发现了一座惊人的宝藏,大周一下子由拮据变成富得流油。到那地步,就不用再担心周边小国寻衅滋事,而是他们要时时刻刻害怕大周闲得发慌去收拾他们,想安心度日,就得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散漫地想着这些,陆雁临与杨攸见过皇帝之后,来到了寿康宫。裴行昭略一思忖,“先传陆郡主。”

  片刻后,陆雁临进殿来,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雁临拜见太后娘娘,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快起来。”

  阿妩不等吩咐,给陆雁临在太后近前搬了把椅子。

  “喝杯茶,坐下说话。”裴行昭道。

  “是。”陆雁临起身,拱一拱手,优雅地落座。

  裴行昭着意打量着她。是生得清丽柔美的女孩子,最早有些书卷气,如今眉眼间透着清冷内敛,目光坚毅。

  “太后娘娘这一向可好?”陆雁临实在顾不上规矩,也凝眸打量着裴行昭。

  “挺好的。”裴行昭微笑,“风尘仆仆的,瞧着很是疲惫,是不是日夜赶路过来的?”

  “是。”陆雁临忍不住蹙了蹙眉,“补缺的那厮着实气人,交接军务时,那些正在着手的公务,他都挑毛病,恨不得全给他办妥了再离任,后来就要翻脸了,他才消停。”

  “可能因为接任的是你的位子,才顾忌颇多。”裴行昭笑道,“再者,那人是五军大都督英国公举荐的,英国公跟晋阳走得近,他少不得想些没用的。”

  陆雁临颔首,“也想到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瞧着那厮的嘴脸是另一回事,好几年没受过这种车轮气了。”

  裴行昭莞尔,“还车轮气,你倒是会甩词儿。”

  陆雁临也笑。

  “家里都安排妥当了没有?”

  陆雁临答道:“启程前收到了小老爷子的书信,说已经到了京城,问我还能不能进京,要是来不了了,他就进宫跟太后辞别,回祖籍去了。”

  沧州离京城不远,加急赶路,不过一半日的时间。

  裴行昭笑道:“担心你而已。只是,做父亲的,大抵学都学不会温情脉脉的言辞。”

  “嗯,我瞧着也是那么回事。”陆雁临目光流转,想到了什么事,神色一黯,“先前那些事,都与哥哥、杨将军有关,很想亲眼看到那些人被处置的,可惜……”

  “罢了,看了也是上火生气。”裴行昭转而道,“只是要你进京,却没给你定官职,你怎么打算的?”

  陆雁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您把我安排进锦衣卫行不行?我喜欢那差事,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就你这容易上火的性子,做锦衣卫不出三天,就得被气得躺尸。”

  “那不是还有查案的差事么?我总不能一直就盯各个官员的稍看热闹吧?”

  裴行昭笑道;“这事儿你得去问许彻,还得问问你家老爷子的心思,他要是不同意,跑去官府告你不孝,可就不是我喝一壶的事儿了。”

  “也是。”陆雁临笑起来,“不过,您的意思呢?想把我放哪儿?”

  “想的不外乎是禁军、五军都督府。只是,禁军里这锦衣卫,我倒是真没想过。”裴行昭仍旧笑盈盈的,“京卫指挥使司、御前的金吾卫是我觉着不错的。”

  陆雁临点了点头,“那我好好儿琢磨琢磨,许彻那边要是不肯收,我就听您的。”

  “行啊。”裴行昭道,“瞧瞧这灰头土脸的样子,今儿就不留你了。回府歇息两日,我再唤你进宫小聚。”

  “好。”陆雁临笑着起身道辞。

  随后是杨攸觐见。

  起先的情形与见陆雁临一般无二,待得杨攸落座,裴行昭问她:“日后作何打算?”

  杨攸抬起明艳的面容,恳切地望着她,“太后娘娘,您把我留在身边吧,哪怕做个洒扫的宫女也好。”

  “有出息。”裴行昭似笑非笑,“先是县主,做了一方总兵,进京前不久晋封为郡主,朝廷专门拨了府邸,今儿却嚷着进宫做宫女。事儿要是真成了,便是哀家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杨攸慌忙离座,跪倒在地,仍是殷切地望着裴行昭,“太后娘娘,我……杨攸如今所求的,只是留在您近前效犬马之劳。”

  裴行昭道:“宫里近来的确打发了不少人,可寿康宫里的人手却是一个不缺。”

  “那么,杨攸自认身手还可以,能否做您的暗卫?”

  “谁跟你说哀家有暗卫了?”

  “杨攸失言,请太后娘娘恕罪。”杨攸低下了头,“那么,杨攸请求做您身边一名亲卫。”

  “做哀家的亲卫,你的身手也不过是可以,遇到事情,是你保护哀家,还是哀家保护你?”

  杨攸答不出了。

  “哀家说过,朝廷不会要任何人勉为其难。你实在厌倦了官场,便递道折子,请皇上免了你郡主的封号,交回封地——朝廷不养闲人。”裴行昭顿了顿,继续道,“自然,你是哀家故人胞妹,哀家总会予以照拂,你想经商,哀家给你银钱;想务农,哀家给你良田;想嫁人,哀家给你备嫁妆。”

  “太后娘娘……”

  阿蛮瞧着实在起急,又因没有旁的宫人在殿内,跨前一步,问道:“杨郡主,您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先前在任上不是做的很好么?怎的一让您进京,就不想做官了?不想也成,可总得说出个一二三来,给人个明确的说法吧?”

  杨攸沉吟片刻,低声道:“杨家经了家兄的变故之后,便成了惊弓之鸟。如今京城里崔家几乎覆灭,姚家也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又有晋阳公主病故、罗家等人问斩,家里人心惶惶。

  “杨家以为,这是朝廷要对一些门第下杀手,杨攸若是为官稍有不慎,兴许便会卷入官场是非,令家族再度陷入风雨飘摇。归根结底,他们不相信杨攸有长留官场的本事,又想到比杨攸出色百倍的兄长都遇到了那等事……

  “杨攸一日日被这样絮叨着磨烦着,不胜其扰,想着就算是继续做官,他们总是这样,也没法儿尽心当差,便不如只为太后尽忠,不涉及官场是非。是因此,才有了方才的请求。”

  裴行昭不置可否,“给你两日时间斟酌。你告退吧。”

  杨攸行礼,离开的背影透着萧索。

  “杨家都是些什么混帐?”阿蛮恼火不已,问阿妩,“都有谁过来了?是哪些混帐住着御赐的宅子想这想那的?”

  阿妩道:“半个月前,主枝四个房头一起进京的。”

  阿蛮吁出一口气,脸色更差。知道有谁又有什么用?她还能跑去人家里数落不成?

  阿妩则又说起陆家:“陆郡主的父亲进京后,没住进陆郡主府,在一所小四合院儿里住下了,估摸着要与女儿汇合后才着手安顿下来。陆家族人不少,主枝三个房头,另外两房没来。”

  裴行昭默默地喝茶。

  “太后娘娘,”阿妩瞧着她,“杨郡主那边,您真的要任她斟酌去向么?”

  “她能哪儿去?”裴行昭笑得有点儿冷,“杨家在打的盘算,不外是既要享受着她郡主的好处,又能置身官场之外。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

  “就是嘛,要滚就滚得彻彻底底。真是膈应人!”阿蛮气鼓鼓的。

  裴行昭反而笑了,端着茶盏起身,“罢了,也该干点儿正事了。”

  主仆三个去了书房。

  皇帝登基至今,不论是不是他自己的主张,阵仗已非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言,这开场已是非常漂亮,循例要做的要事也不能耽搁,例如设恩科。

  恩科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与以往科举考试的模式一般无二,只是将时间提前;另一种是从上届落榜的人筛选出一批,设殿试后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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