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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李福痛定思痛,决定寻机自尽。

  只是,片刻后,侍卫头领走到李福、吴尚仪跟前,封住他们几处穴位。这是循例行事。

  李福、吴尚仪眼中只剩下恐惧绝望。现在,他们只有嘴巴能动,可以咬舌,但是能用的力气有限,根本不够弄死自己。

  李福主动招供了。

  “奴才死罪。账册上,记载的是与崔家一起经营的生意,涉及一些铺子、田庄、漕运、海运。奴才入股的银钱,有半数是吴尚仪的。”接下来,招认了所有产业的地址、字号,“崔家的人手在打理,奴才和吴尚仪只留一两个人看帐。”

  皇帝传令五城兵马司,协助锦衣卫看守崔府,查抄李福所招认的产业。

  崔阁老跪倒在地,举动不急不缓,清瘦英俊的面容仍旧镇定。

  太皇太后望着他,眼眸中闪过惋惜和沮丧。

  裴行昭瞥见她这一刻的神色,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对安平公主,从护短儿到失望再到置之不理,最多用了半个时辰,眼下在老脸没地儿搁的时候,居然有闲情顾及手帕交的儿子?

  就算有闲情,那份沮丧所为何来?

  再者,李福与崔家勾结,她并不知情,他们到手的好处并没分给她,她也不生气,那么,便是很看重崔阁老。

  问题就又来了,她怎么不出言斡旋?这可比先前的脏事儿好找辙。

  皇帝走过来,躬身行礼,低声问裴行昭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毕竟事关朝廷大员勾结宦官,他自监国到如今,没遇见过这类情形,若有不妥,保不齐引发朝野震动。

  他顾虑的没错,也真不是看着办就能办妥当的料。裴行昭说了自己的看法,皇帝用心记下,回座位时,明显松快许多。

  燕王瞧着,对皇帝满腹牢骚:瞧你那德行吧,生怕谁不知道小太后替你做主似的,你他爹的让她省心点儿会死?

  这时候,楚王妃站起身来,道:“眼前事,臣妾颇觉蹊跷,像是有人蓄意针对崔阁老。这种事以前也出过,如首辅张阁老,前些年两次被人栽赃诬陷,幸好有惊无险。”

  太皇太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裴行昭释然。难怪太皇太后不吭声,原来有帮手。

  接话的是燕王,“真是张嘴就来,莫不是醉了?”

  楚王妃也不恼,笑道:“这样说来,燕王笃定崔阁老涉及罪案?可有真凭实据?”

  皇帝凝视着燕王,心说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也罢了,要是平白添乱,引得那个泼妇揪出你闹着娶我母后的破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3章

  燕王闲散地道:“那宦官招出的那些铺子,实打实地在各条繁华的大街上戳着,掌柜伙计也不是纸糊的,有来历可查。若非属实,崔阁老难道活腻了,到此刻也不出言辩驳?身居要职,无罪却默认罪行,亦是欺君之罪。”

  楚王妃哽了哽,“如若有人蓄谋已久,一心要置崔阁老于死地,把事情做得看似滴水不漏也不稀奇。要不然,成为千古之谜的冤案是怎么来的?”

  燕王语气阴恻恻的:“关乎重臣的冤案,皆是昏君无能之故。楚王妃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诋毁皇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楚王妃素日嚣张骄矜,今日强装了许久的端庄沉稳,此刻完全破功,眼光如小刀子似的刮着燕王的脸。

  燕王惬意地喝酒。

  楚王瞪了发妻一眼。

  楚王妃这才权衡轻重,慌忙向皇帝行礼,“臣妾言辞不谨慎,绝无犯上之意,还请皇上海涵。”

  皇帝对燕王的表现还算满意,懒得搭理楚王妃,“不谨慎便少说话。”

  在他眼里,她稍微比安平强点儿罢了,多看一眼都吃亏。

  楚王妃臊眉耷眼地坐下。

  皇帝询问重臣的看法。

  首辅张阁老率先表态,而且言辞间不留余地:“或许此事是有蹊跷,便更需严查、彻查,朝廷不能冤枉任何一名官员,同样的,也不能纵容枉顾律例大肆敛财之辈。”

  话已说尽了,别人只能附议。

  崔阁老当即摘下乌纱帽,随宫中侍卫出殿,去往刑部大牢,同来的崔家人,即刻回府等候发落。

  皇帝着三法司从速从严审理此案,又道:“朕要与几位阁员到御书房商议一些枝节,诸位不必为此扫了兴致,照常饮宴。”

  一行人离开后,太皇太后起身,对裴行昭道:“哀家要去偏殿稍事歇息,你可有空陪同?”

  “自然。”

  到了偏殿,太皇太后坐下之后,陷入沉思。

  裴行昭坐在她下手,闲闲地喝茶。

  良久,太皇太后出声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哀家知道,今日的事,全是你的手笔。”

  裴行昭不置可否。

  “哀家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也认了。崔阁老的事,想与你打个商量。”

  裴行昭敛目,静待下文。

  “案子大事化小,你让崔阁老抽身,留在官场,哀家便完全放权,日后,这宫里便姓裴了。”

  裴行昭视线慢悠悠地转到她面上,“后宫是皇后的,臣妾不似您,并无执掌后宫的心思。”

  “难得你也有目光短浅的时候。”太皇太后哼笑一声,“你这样的婆婆,别说皇家,便是寻常门第,哪个做儿媳妇的容得下?只说年纪,你比皇后还小几岁,又身怀绝学,对她来说,怕是早认定了熬不过你,这辈子都要被你压着。再者,皇上对你唯命是从,瞎子都看得出,做儿媳的心里要是不膈应,才是见了鬼。”

  裴行昭笑了,“别人心里不舒坦,关臣妾何事?”

  “……”这个土匪考虑事情的角度,怎么那么奇怪呢?太皇太后压下不悦,继续摆道理,“后宫争斗,本就因常年的郁愤而起。嫉妒、忌惮、膈应,本就是一个人扳倒另一个人的理由,且司空见惯。”

  “无妨,横竖在宫里也没什么消遣。”

  “你不怕一朝落魄,缺衣少穿,形同囚禁的光景?”

  这是把她设想成软柿子、活死人了么?裴行昭失笑,却是顺着对方的话回道:“那是命该如此,别人技高一筹,臣妾愿赌服输。”

  说来说去,这条路行不通,裴行昭是真对后宫的事没兴趣,她的兴趣在前朝,在男人最热衷的征伐治国。太皇太后早看出这一点,也最是抵触,抵触到有意无意地忽略先帝那道该死的遗诏,然而到了今时今日……

  她又斟酌了好一阵,才道:“你与晋阳摄政的事,朝臣打心底认同的屈指可数,其余的人都不会甘于听命于一介女流。的确,你进宫前已位极人臣,可臣子就是臣子,与摄政的太后是两回事。是以,你想如愿权倾天下,定会遇到诸多阻碍,可想过这些?”

  裴行昭的态度云淡风轻,“想过又如何?”

  太皇太后下了狠心,压下心里强烈的不甘,道:“哀家多少年来不问前朝政务,也承认,不是那块料。但是这么多年了,与一些门第有来有往是必然,京城官场关键时刻听命于哀家的,也有一些。你把眼前事办得让哀家满意,哀家便助你如愿以偿,做最风光、任谁也动不得的摄政皇太后。”

  “为了崔家,您竟然能做到这地步。”裴行昭讶然。

  “你只说,答不答应?”

  对方毕竟是有心投入血本儿了,裴行昭当真不好意思直来直去地甩巴掌,便婉言道:“臣妾一向认为,得失是在人为,也在于运道。是以,凡事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太皇太后警告道:“你可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不怕别人不择手段地算计谋害,是不是也真的不怕本可以帮你的人,来日却出尽法宝帮别人。”

  “那是臣妾的事,不劳太皇太后费心。”

  “……”太皇太后面色变了又变,做出最后一次尝试加引诱,“你若答应,我还可以告诉你,宫里宫外哪些人恨你入骨,近期便要下狠手。”

  “臣妾的确不讨喜,招人恨,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裴行昭起身,优雅行礼,“不打扰您歇息了,臣妾告退。”

  太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已经没力气发怒了,弥漫心头的,只有忧心和无力感。

  是的,看到那个女土匪,那个倾国倾城、年纪轻轻的女土匪,她便会不自主地意识到自己的苍老,深怕手中一切被对方夺走。

  如今,对方不正在飞扬恣意地攻城略地么?致使她眼看着就要晚节不保,沦为笑柄。

  裴行昭遣人去知会皇后一声,径自回了寿康宫。目的达到了,宴请便只剩下累人的场面功夫,能省则省吧。

  刚换上日常轻便的穿戴,宫人来禀,裴老夫人、裴夫人来了。

  这两人,跟她耗上了。裴行昭一笑,去往书房,“请。”

  裴家婆媳走进书房,恭恭敬敬地行礼。

  裴行昭目光深远地审视着她们。

  二人等了多时,也没听到免礼的话,不由展目望去。不在人前,礼数她们尽量守着,却也不用完全奉行。

  裴行昭全然是看着陌路人的眼神,冷淡、漠然,“直说吧,为何要见我?”

  裴老夫人答道:“想求太后,照拂行浩一二。”

  裴行昭问:“怎么照拂?”

  这次,答话的是裴夫人,“行浩今年十七,该张罗婚事了。”

  裴行昭嘴角一牵,“免礼,坐下说话。”

  “多谢太后娘娘。”婆媳两个起身,半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沉了沉,裴夫人说道:“行浩平日里常提起太后娘娘,他打心底挂念着您,只因正是需要用功读书的时候,鲜少在各类宴请露面。”

  “说起来,行浩是您与祖母带大的,辛苦。”裴行昭说。

  “太后娘娘言重了,苦心拉扯他是真的,所幸他争气,族学里的先生常夸奖他聪明。”说起嫡孙,裴老夫人面上有了神采。

  裴夫人亦是,不知不觉地放松许多,“说起来,太后娘娘有许久没见过胞弟了。行浩如今的样貌,有三分像太后娘娘,甚是俊俏,曾有几位闺秀见到过他,竟纷纷求着长辈主动上门提亲呢。”

  “是啊。”裴老夫人笑眯眯的接道,“臣妇与长媳想着,最好是早些定下婚事,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心性会更加沉稳,更有担当,过个三二年,定能把掌家的权利从二房手里拿回来。……”

  两个人打开了话匣子,一唱一和、絮絮叨叨的说着裴行浩的大事小情。

  裴行昭安静地听着,过了好一阵,视线笔直地看住裴夫人。

  裴夫人被看得心里发毛,局促地站起身来,“臣妇是不是说错了话?”

  “想显摆儿子,外头那么多命妇,还愁找不到听您说这些的?”

  “臣妇是这种絮叨的性子,失礼了,日后一定改。”

  裴老夫人也站起来。

  裴行昭弯了弯唇,“我讨厌行浩,早就想抽空打死他了,不是一次两次。”

  裴老夫人、裴夫人闻言一惊,继而再不能维持强做出的恭敬,目光不善地盯牢裴行昭,片刻后,前者沉声道:“太后娘娘,在宫里的任何女子,无不是前有狼后有虎,没有家族扶持,谅你惊才绝艳,也难保有虎落平阳之时。”

  “懂的还挺多。”裴行昭话锋一转,“我见你们,是想请教一件事:十岁的少年人,染了风寒,只喝劳什子的圣水,看老尼姑做法事,有几成活下来的可能?”

  婆媳两个刚冒头的气势一扫而空,目露惶然。

  裴行昭又道:“他的祖母、母亲如何都听不进人话,不肯请大夫,可说是信佛信魔怔了,但要说蓄意杀人,似乎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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