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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知路没有回话,掀开箱笼,直奔段怡说的方位寻去,从那盒子里,重新拿出了一枚白子,仔细的看了看,那棋子上头,赫然刻着段正平三个字。

  段正平,是段怡爷爷的爷爷的名字。

  她家异于常人的姑娘,玩寻常的棋子都玩腻味了,便把整个坟山上的老祖宗都刻在了棋子上。儿子遇到老子,那是要被打跪的。孙子围了祖宗,那是要放祖宗突围的。

  唯独这段正平,是个忤逆子,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是段怡最喜欢的棋子,这不都使裂了。

  段怡换上了新棋,开心的落了子,“要是添上了祖父,父亲同我的名字,这棋才叫活了。”

  知路心中一紧,佯装没有听到她的感叹,忙转移话题道,“姑娘,相爷到底有多有学问啊?他已经告老还乡,段家人都成了白身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追随他来剑南?”

  “我听说,连三皇子陈铭,五皇子陈鹤清,都从京都一路跟过来了。”

  段怡闻言,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又拿起了一颗黑子,嘴角多少带了几分嘲讽,“他们在乎的不是我祖父肚子里有几个大字,在乎的是我外祖父他没有嗣子。”

  段怡说完,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我押中韵脚了没有?”

  知路别过头去,这不是我家姑娘,这是坟头上被鬼附身的了傻姑娘。

  这是祈先生最近留给她的功课,说话不像作诗,又像作诗一般,句句连续押中韵脚,这样一来,若是同人说话之时,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震得人神魂颠倒。

  她家姑娘聪慧无比,样样一学就会,偏生这一点……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俗话说人菜瘾就大,知路唏嘘的揉了揉耳朵,她现在也很神魂颠倒,感觉自己也要随着老祖宗裂开。

  段怡有了新的棋子,专心致志地下起棋来。

  知路不敢打扰,取下了一把银色的长枪,专心致志的擦拭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前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姑娘,子时已到。人快进府了。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一个是江南崔子更,一个是神棍楚光邑。”

  段怡微微一怔,注意力从棋盘上挪开了。

  崔子更?楚光邑?

  一个是她的恩人,一个是她的仇人,都是老熟人。

  她想着,站起身来,斯条慢理的走到一旁的祭品篮子前,弯腰拿起了一张边缘被烫得有些发黄的纸钱,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走罢,知桥你上前开路。守祖坟十一载,谁人比我更孝顺,即是孝顺孙女,那便没有道理,不去迎接牛鬼蛇神。不是,不去迎接我祖父不是。”

  门口那个被唤作知桥的姑娘,腰间悬挂着一把短剑,面若寒霜。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放在嘴边一吹,三匹马儿快速地跑了过来。

  屋子里的知路忙不迭的锁了门,随着二人一道儿,翻身上了马,快速的朝着城中奔去。

  当年祈先生的话,犹在耳边,这剑南道当真是要乱了么?

  马跑得飞快,知桥对城中十分熟悉,三匹马儿走了近道,待段怡到青云巷段家门前之时,那段家打头的马车,刚刚才停了下来。

  段怡眼珠子一转,将袖袋里揣着的那张没烧完的纸钱,往裙角上一拍,翻身下了马。

  她眼眶一红,带了颤音,朝着那马车深情呼唤道,“祖父!”

第十五章 初见至亲

  那马车夫被她唤得一颤,手忙脚乱地撩起了车帘子。

  段怡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油光呈亮的光头老汉探出头来,在他的额头周遭,捆了一根发带,上头绣着十二时辰花字儿。

  段怡心中一惊,那第二句祖父含在了嘴中。

  她只听说祖父段文昌以头撞柱死谏,没有听说他脑壳同柱子摩擦,把头发都磨没了啊!更没有听说,他心灰意冷,出家当了老和尚!

  段怡正想着,就瞧见那光头颤颤巍巍的站在了一旁,抖了抖胳膊,抖了抖腿,“段公快些下来,要不人说蜀道难,当真是难于上青天!这双脚落了地,老夫都觉得,像是在天上飘一般。”

  他说着,伸出手去,扶住了车里头一个穿着青衫,面有菜色的老者。

  段怡眼眸一动,又深情地唤了一声,“祖父,祖母!大师!”

  那老秃子头上没有戒疤,也没有穿法袍,头上戴着的那发带,却是看上去神叨叨的,显然是知桥口中所言的意外仇人楚大师了。

  而另外一个,便是她多年未见的亲祖父段文昌。

  段文昌上下打量了一番段怡,对着她点了点头,“怡儿长大了。”

  段怡正欲要接话,便被一个严厉的声音给打断了,“亲长归乡,你姗姗来迟不说,怎地穿得如此的素净?不知道的,还当我……”

  这话一出,后头马车里下来的人,这才注意到了段怡的穿着。

  她穿着一身素服,未施粉黛不说,那裙角还沾着一张刺目的黄色纸钱。

  谁看了不说一句晦气!

  那马车里头,先是跳下来了一个收拾得十分利索的婆子,然后方才伸出了一只手,手指修长又白皙,最令人瞩目的是,来人手腕之上,戴着一只大大的绿色玉镯子。

  紧接着,一只绣花鞋踏在了小凳上,那鞋子上头用金线绣了松鹤延年的花纹,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仙鹤的白色羽毛,竟是真正的毛。风一吹过,绒毛动了动,那仙鹤仿佛要展翅飞起来了一般。

  段怡小脸一红,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这一看是羞愧,仔细一看却是激动!

  那一脸的怀念,仿佛多年无处宣泄的孺慕之情,顷刻倾泻而出,犹如黄河决堤!

  着实诡异!

  刚被快马颠得想吐的知路,将脸别的一边去,姑娘!你演得太过了!

  当奴没有瞧见,你刚刚差点儿就抱着那个光头老神棍大呼祖父了!

  段怡吸了吸鼻子,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怡多年没有听到祖母训斥,乍然一听,十分的感动。这么多年未见,祖母还是这般中气十足,可喜可贺。看来是菩萨听到了怡的祈求,要让我家祖父祖母,长命百岁啊!善哉善哉!”

  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笑道,“每逢初一十五,怡都奉命住在段家祖坟之上。接到家人传信,说祖父祖母今日要归家,怡心中万喜。”

  “这不等到子时一过,到了十六,便立马从那坟头上,飞奔了过来,还好赶上了。”

  她说着,娇羞一笑,低下了头去,像是刚刚发现粘在裙角上的黄纸一般,惊喜的弯腰将那纸钱拿了起来,“哎呀,怎么沾着这个了,想来是老祖宗们知晓祖父祖母回来了,欢喜的跟来瞧上一瞧。”

  卢氏看着那烧了一半的纸钱,再看看段怡一脸灿烂的笑容,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轻哼了一声,扶住了那婆子的手。

  “夜深了大家都舟车劳顿,不必铺张,见那些虚礼,都早早的沐浴歇了罢。”

  她说着,上前一步,同段文昌还有那楚光邑一道儿,进了段家老宅。

  段怡瞧着,挑了挑眉。

  虽然她连人都认不得了,但是今日一见,对这二人,心中却是有了几分盘算。

  她想着,眯了眯眼睛,朝着队伍后头看去。

  段文昌同老夫人一走,先前还凝重的气氛,好似一下子就变得缓和了起来。

  一个穿着玫红色襦裙,披着雪白披风的妇人,红着眼睛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身量比她还要高出一截儿的段怡,哭了起来。

  “我儿,我的怡儿,阿娘可算见着你了。你离开的时候,还是那么一点儿,现如今,都比阿娘生得还高了!”

  在那妇人的身后,笑吟吟地站着三个人。

  最前头那个,正是她的父亲段思贤!

  饶是段怡见多了美男子,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段思贤不说话,当真是气质如谪仙,美貌赛潘安,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痕迹,那都是故事。

  这是一个好看到不在心中念上几遍清心咒,都搞不清自己姓张还是姓王的美男子。

  还好她同段思贤没有半分相似,说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孩子,也是半点不违和的。

  段怡想着,松了一口气。

  乱世之中,美人都是不长命的,而她想要长命百岁!

  在那段思贤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林黛玉,呸呸,左边站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小衫,笑盈盈的;右边站着一个小郎君,捂着嘴,像是要忍住咳嗽。

  他们两个倒是同段思贤像了四五分,就是弱柳扶风的,让人忍不住担心自己个打个喷嚏,就能把他们吹回京都去。

  段思贤靠脸吃饭,先是尚了惠安公主。公主先生长子段锥,段锥早早的考取了功名,成亲之后便外放江南,此番并没有跟着回剑南;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长女段娴,次女段淑。

  顾杏进门之后,很快便得了段怡,随后又生了龙凤双胎段好同段铭。

  眼前这两只弱猫儿,想来就是她嫡亲的弟弟同妹妹了。

  “阿娘快莫要哭了,父亲,五娘同二郎都累了,莫要在风口站着了,来日方长。”

  顾杏闻言,松开了段怡,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快步的走了过去,用手背先探了探段铭的额头,又摸了摸段好的手,方才点了点头。

  “怡儿说得是……”她叹了口气,又道,“赶明儿你领着阿娘,去祭拜你舅父,明睿他……”

  段怡点了点头,冲着她笑了笑。

  顾杏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段思贤对着段怡点了点头,领着一双儿女,朝着大门走去。

  经过段怡身边时,那段好一把握住了段怡的手,笑吟吟地说道,“我给姐姐带了好些礼物,明日再同姐姐说体己话。”

第十六章 风起云涌

  段怡只觉得手心一软,低头一看,忍不住感叹起来,瞧瞧人家这大家闺秀的小手儿!

  香喷喷白嫩嫩,像是刚刚出笼的虾仁滑蛋似的……让人都感觉饿了。

  那段小五见段怡这表情,脸上的梨涡儿微微一僵。

  她总觉得,这多年未见的姐姐,瞧她像是在瞧大猪蹄子。

  段好慌忙地将手抽了出来,提起了裙衫,加快了脚步朝着母亲顾杏冲了过去,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头也没有回了离开了。

  段怡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

  段家嫡枝人不算多,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人,也都已经下了车。

  段怡回头一瞧,只见三个美人儿莲步款款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生得鹅蛋脸柳叶眉,端庄又贤淑,应该是嫡长姐段娴。蜀道之难,李太白都要呜呼哀哉几千年,来人多少都有几分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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