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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驿丞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也不奇怪,武将一旦被皇帝看重,就容易这样,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些狂悖的话,做些张狂的事,自毁前程。”

  驿卒摇头:“陛下砍了他的头都不为过,竟然还留着他当卫将军,实在是太仁慈了。”

  驿丞揣手看着边郡的方向:“从此以后,楚岺就被陛下弃用在边郡,泯然众人矣。”

  驿卒撇嘴“活该,有这样的罪官父亲,楚小姐还敢如此嚣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楚小姐嚣张么?驿丞摸了摸胖肚子,就外表来说——罢了罢了,他没资格评定这个楚小姐了,毕竟他都被骗了。

  这次真是百忙一场两手空空,还差点丢了这个官身,对楚岺他避而远之,这楚小姐也不能招惹。

  “走走,干活去吧。”

  “都把眼睛放亮点!”

  “把善心都收一收!”

  ……

  ……

  越往北走,风寒越重,夜幕降临的时候,躲在北风的地方,篝火点起来,吹僵的身子才渐渐缓过来。

  张谷解下围巾,吐出一口气,拍身边的同伴:“干粮还有没有,快让我吃一口。”

  同伴还没说话,旁边有人递过来半块风干的兔肉。

  “张爷,您烤这个吃。”女声怯怯。

  张谷转头,看裹着头巾圆滚滚一团的女孩子:“阿福,这兔肉,是前几天吧?你怎么——”

  “我把它用草药腌制了,张爷你放心没有坏掉。”阿福急急忙忙解释,又用手擦兔肉,“上面不是脏,是草药渣。”

  张谷笑了:“阿福,我不是嫌弃它,我是说,这是给你的,你怎么没吃完啊。”

  阿福摇头:“我吃的少,吃不完,军爷您辛苦,给军爷您吃吧。”

  “你这傻丫头。”张谷将兔肉推回去,“现在我们是一样的赶路,谁比谁辛苦?你这瘦弱小身板,才更辛苦,快吃掉!”

  “张军爷真是善人。”阿福说,露在外边的大眼满是感激。

  有一只手横伸过来,将兔肉拿走了。

  “小身板吃多了反而不好。”他说,“虚不受补。”

  阿福没说话,张谷有些无奈:“阿九,你别总跟一个孩子闹。”

  阿九在他身旁坐下来:“什么孩子,张哥,我比她大不了几岁,我也是个孩子。”

  他还伸手在自己和阿福之间比划了一下。

  他手长脚长坐下来,几乎跟站着的阿福齐平。

  “你看,我们差不多。”他哈哈笑。

  张谷瞪了他一眼,再看阿福,阿福已经退开了,安静的坐在篝火的边上,她姐姐拿出干粮在火上烤。

  阿九将兔肉只在火上挥了两下,就撕扯着吃起来。

  “张哥,你尝尝,还真不错。”他说。

  张谷哼声说:“我是大人了,不跟你们孩子抢食。”

  阿九哈哈大笑。

  其他的驿兵们也都笑起来,拿出干粮,还有酒,吃吃喝喝热闹,酒是不能多喝的,只是为了驱寒,每个人喝一两口足矣。

  “那个阿福,阿什么,你们要不要喝点?”阿九还故意问。

  阿福这个名字倒是记住了,只是她的姐姐,一路上沉默寡言,时时刻刻贴在阿福身边,像是个影子,到现在大家也没记住她的名字。

  “多谢军爷。”阿福道谢,“我和姐姐喝热水就好。”

  阿福的姐姐在篝火上悬挂了一个小陶瓶,里面装着打来的水,待水烧热,倒在棉布上,拉过阿福的手轻轻的揉搓。

  洗完了手,再拿出一个陶杯倒水,这才是喝的。

  阿福一手端着陶杯喝水,一手被姐姐拉着擦药膏,隐隐约约的药味香气散开。

  大冬天行路辛苦,手上脸上很容易冻伤,阿福的姐姐准备药膏给妹妹缓解。

  “俗话说长姐如母。”张谷也看到了,低声感慨,“有个姐姐是真的好啊。”

  阿九接过传到手里的酒壶,仰头喝了口说:“也不用啊,有个婢女也一样,我的婢女就是这般细心,不管春夏秋冬,总记得给我仔细的擦香膏。”

  这小子!张军爷瞪眼,又摇头,罢了,这小子是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哪里知道人间疾苦。

第十章 清晨

  阿福是被冻醒的。

  虽然已经出行这么多天了,但依旧不能适应这种艰苦。

  太苦了。

  她两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阿乐将所有能垫的都铺上了,但野外的地还是咯的她浑身疼,她有些艰难的活动了下手脚。

  睡在她一旁的阿乐立刻就醒了。

  “小——”她乍惊醒,还有些意识不清,差点脱口喊出小姐,还好及时的被一只手掩住。

  蒙蒙青光里阿福黑黑的眼看着她,轻声说:“阿姐,天还早,你再睡会儿。”

  阿乐清醒了,翻身起来:“小妹,我不困了,你没睡好吧?”她将自己身下垫着的衣物往阿福这边推,“把我的也垫上,你再睡会儿。”

  阿福对她摇头:“我不困了。”

  两人窃窃私语,篝火另一边睡的东倒西歪的军汉们发出不悦的喃喃。

  阿福冲阿乐嘘声,两人轻轻的起身,拎着水壶小包袱,对值哨的两个驿兵低声说:“我们去洗漱了。”

  附近有条小河,河边有个密林,很方便女孩子解决个人问题。

  值哨的驿兵点点头,没有多问,只叮嘱:“小心点,附近也有野兽出没。”

  阿福道谢,和阿乐两人离开了。

  河水冰凉刺骨,阿福对洗漱没什么兴趣,解决了人的三急,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发呆。

  “我打水回去烧热,你再洗。”阿乐说,她自己挽起袖子,用冰凉的水简单的洗漱。

  阿福摇头:“不用了,脏一点也挺好的。”

  阿乐看女孩儿的脸,没有戴帽子围巾,昨晚睡的之前,用热水擦过脸,擦了一点点药香膏免得被冻伤,只这样在晨光里肌肤就呈现出白皙细腻。

  小姐这么美,如果露出真面貌,行路就不是辛苦,而是危险了。

  一路走来小姐对谁都称呼善人,但阿乐知道,这些人没一个真是善人的。

  “那再擦一些药粉吧。”阿乐低声说,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阿福点头,抬起脸,阿乐用手沾了粉给她轻轻擦拭。

  “阿乐,你真厉害。”楚昭看着阿乐,说,“又会制掩藏容貌的药粉,又会做治疗冻伤的药膏,还会熏野兔野鸡肉干,要是没有你,我什么也做不好,大概就死了。”

  阿乐吓了一跳:“小,妹,你可别这样说,我只会这些没用的粗鄙东西,给你丢脸,多谢小姐不怪罪我,还愿意要我,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她说着眼圈发红落泪。

  阿福也没有纠正她的称呼,清晨的河边一览无余,并没有其他人。

  看到掉泪的阿乐,她有些滋味复杂,其实阿乐说的没错,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她和她的确从此再没见过。

  说起来也好笑,刚醒来的时候,她都忘记有阿乐这个婢女了。

  ……

  ……

  阿乐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婢女,比她大两岁。

  说是婢女,不如说是玩伴。

  阿乐是个边民孤儿,从小混迹在市井,靠着偷过活,直到偷到了带着她微服来集市看杂耍的父亲身上,被父亲抓住。

  父亲没有责罚,让她换个生计,不偷东西,陪小姐学骑马。

  就这样,两人一起学会骑马,一起在练武场上舞刀弄枪,一起招摇过市,然后又一起进京来到伯父家。

  但刚一进家门,从未当过正经婢女的阿乐就丢了丑,把婢女端来净手的澡豆当点心吃了,引得婢女们爆笑。

  她也因此羞恼不已,进了京城,见识了贵族小姐们的做派,她再也不肯用阿乐这种婢女了,让伯母把人打发了,另寻了家里最好的婢女。

  从此以后,阿乐就在她的记忆里消失了。

  她当时在楚家花园从假山跌落后重生醒来,到准备离开楚家,都没有想起阿乐,还是那晚翻墙头的时候,遇到了等在墙头外的阿乐。

  阿乐低着头往黑暗里躲,唯恐看到自己她会生气:“我只是担心你,想看看你。”

  那时候,她才认出她,记起她。

  然后带上了她。

  带上了她,也才知道,这个不会做正经婢女的阿乐,会做很多行路求生有用的事。

  阿福看着阿乐,想上一世阿乐是什么结局?是被伯母卖了,还是送回边郡,还是一直在楚家,但不管哪一种,阿乐必然没什么好下场。

  她没有好下场,阿乐也没有好下场,谁让她是她的婢女呢。

  她忍不住伸手抚上阿乐的脸,短短时日,阿乐的脸已经粗糙,防止冻伤的药膏,阿乐只来得及捣出一点,只舍得给小姐用——

  “真是姐妹情深啊。”

  有拉长声调的话传来,打断了阿福的出神。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阿九。

  阿福收回手擦自己的眼泪,推了推阿乐:“姐姐别难过,我没事,我不哭了。”

  阿乐低下头,她不会说话,为了避免暴露,便很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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