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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戒尘,你……”阴庄华扶住车棱,抽出弯刀挥断缰绳,一跃跨上马背,朝人追去。

  朔风呼啸,守边世家的女子,马术极好。

  “要是真丢了,我替你找。”阴庄华所骑乃汗血马,未几便追上了李慕,“若不是寻人,且陪我逛灯会去!”

  “这里是敦煌郡,寻一个人再没有比我阴氏更方便迅捷的!”

  “要真是苏氏不见了,你又不得消息,怕是有心躲你,你定是寻不到的……”

  李慕的速度慢了下来,侧首看她。

  “去古城,绘个画像,我传暗子悄悄地找。”阴庄华扬眉轻笑。

  敦煌酒肆二楼包厢内中,她拿着李慕画像,转身传出信号。

  “此番要何物作酬?”等待暗子的空隙,李慕起身问道。

  “以身相许?”阴庄华挑眉。

  李慕拨转手中佛珠,没有说话。

  “算了,我能等。先欠着,放心,总不会教你做杀人放火违背良心的事!”

  “多谢!”李慕合手欠礼,“贫僧先去长街看看。”

  一盏茶的功夫,附近一带的暗子尽数到齐,连着阴萧若也来了。

  暗子看图默记,领命而去。

  阴萧若看着阴庄华将画像投入炉中烧毁,只道,“阿姐也忒帮着戒尘了。往日启动暗子,是为那裴氏便罢了。好歹是戒尘发妻,想着能以此撼动他心志,以表我们的诚心。如今这个苏氏,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人,也值得阿姐这般。白的浪费人力!”

  “不是苏氏值得阿姐这般,而是苏氏竟值得戒尘这般。”阴庄华眺望窗外已经散入人群的暗子,笑道,“大郢皇朝的六皇子,生在宫城,却是被裴氏栽培成才,又得娶裴氏女,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然新婚一年骤然和离。抛了富贵荣华如花美眷,跑来这偏远边关出家为僧,却又种下两棵樱桃树,这算出的哪门子家!此间种种皆是矛盾,然我们且皆不论各种缘由!”

  “只一点,我们可以确定,戒尘对裴氏用情至深。在我告知她裴氏亡故后,他坐禅入定数日超度念经,寺中众僧都以为他会坐化了。”

  “对啊!”阴萧若站起身来,“所以如今裴氏已故,阿姐又何必如此劳心曲折,且直接让爹爹同他说便罢!”

  “笨丫头!”阴庄华睨她一眼,“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原本我也已觉得没意思。可这苏氏出现了,戒尘对她这般万分上心。我与他之联姻便尚有希望!”

  阴萧若蹙眉不解。

  阴庄华摸着腰间弯刀,缓缓道,“一个人只要能换了心境喜欢上第二个人,便也能接受第三个,第四个……只要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便不可怕!他便不是铁板一块!”

  窗外楼下,长街已经装饰一新,人来人往间,眉目俊朗的和尚正在人群中逐一辨认。有那么几次,他都看见了熟悉的背影,然待人回转过身子,便知是认错了人。

  于是,他的俊朗的眉目一点点蒙上恐惧的神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阴庄华将他面上模样尽收压眼底,话虽那般说着,却突然莫名为裴氏生出几分不值。

  从两年前接近李慕开始,远在长安的暗子便奉命搜寻更多关于李慕的事。然而坊间流传,暗里戏言的,基本关于李慕的事,都是同裴朝露连在一起。

  不到弱冠的年纪,却有十余年,两人是不曾分离的。

  刺探到的消息,她听来觉得如同金童玉女的美丽故事。

  那个长安城中最明媚娇憨的小郡主,曾用自己如艳阳般璀璨的年华,照亮温暖了一个孤寂皇子的人生。

  如今……

  阴庄华摇首叹气,随即却也释然了。

  即便戒尘真如与世间大多男子一般负心凉薄,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她更想要的,是带领家族入主长安。

第14章 消息 左右是旁人的事。

  阴庄华之父阴肃庭乃敦煌太守,掌握一郡之军政,故而敦煌城楼守军亦是他的人。暗子携令绘画问过城楼将士,再三确定画中人不曾出城。

  这消息传到李慕耳中时,他已经寻遍十里兴庆街,正转道甘州街。他顿在街口,心里反而更加不安,城中来了不少长安权贵,会不会先他一步寻到她?

  裴氏陷七万将士身死,七万兵甲有多少子弟是长安儿郎!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

  已是正午时分,长街店铺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花灯,只待天黑点燃。商铺开门迎客,游人往来不绝,尚是平和安宁的模样。

  “抓紧时间找,尤其是医馆和饰品铺!”李慕虽心急,但也理清了思绪,“她一身伤,需要大夫和草药。同虞婆婆又打了不少璎珞,先前打趣要拿出来卖,既然还未出城,除去落在长安那些人手里,医馆和首饰铺便是最有可能的去处。”

  “还有,调两人回大悲寺候着,若遇人回去,且传信来。”来他处回信的暗子领命返身,方回神这不是自家主子,自停顿了一瞬,回过头来。

  结果撞上一双星眸森寒,这调遣暗子的利索和熟稔竟比自己主子还要凌厉几分。

  对面人没开腔,只眼皮掀起,眸光掠过,暗子陡然觉得后背冷寒,遂拱手离去。

  李慕定了定神,转入原定的甘州街,继续挨家挨户地寻找。途中,他收了手中佛珠,袖中划出一枚琉璃扳指。

  没有带上,只捏在指尖,似有所犹豫。

  “这暗子可是我阴家的,戒尘使唤的倒熟门熟路,有本事别借我阴氏的人手。”姐妹二人从酒肆出来,将先前一幕看在眼里,阴萧若忍不住嘲讽。

  “不怕他用,就怕他不用。”阴庄华挑眉道,“阿爹说了,无欲则刚,有欲则有软肋。”

  阴萧若愣了片刻,拖着阿姐入了斜对面的“裳暖天”,灯会在即,且换身时薪衣裳过节。

  *

  “月余未见,小娘子如何添了这般多伤?”裳暖天更衣阁中,高老板瞧着裴朝露额上未落的伤痂,给她试衣时又见她手腕手背皆是冻疮,只忍不住捧起细看,“你这是如何冻成这模样的!”

  “回沙镇路上晕在了雪地里,是冻伤。如今已经好多了,不碍事。”谁能想象,她曾在荒山雪岭里足足躺了三个时辰,身下血流,身上雪压。

  “就是家中无人居住良久,族亲亦都不在,忙着打扫庭除的琐事,这伤便好得慢些。”裴朝露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微微叹气,“只是裴二将军没有回来苦峪城,本想借着会些长安菜式的手艺,去城中府上谋个差事。”

  老板娘细瞧裴朝露,虽是消瘦病态的模样,但举止谈吐并非寻常商贾官宦女,又见她今日挑选的衣衫,只道,“小娘子既已家中无人可依,且莫在奢靡,省着些银两度日为好。”

  “老板好意,妾身谢过了。”裴朝露低眉笑着,“家中尚且富足,只是妾身一女人,又拖着个孩子,想寻一方庇护。妾身在长安,听过裴二将军心善的名声,亦见过将军义举,每年搭棚施粥,他都是独自开一棚,所费皆是他自个的俸禄,半点不占家中银钱……”

  “所以你说说,这样的一家子人,皇帝老儿是头脑发昏才定的罪吧!”掌柜气不打一出来,勉励压了下去,眉眼堆笑道,“小娘子莫急,您要是真有此想法,奴家处有一消息,保准你……”

  “贵主到——”外头小二一声迎客声,转而另一小厮便来叩门,“掌柜的,贵主到了,您请快出来。”

  高掌柜撩帘一瞥,遂转了话头道,“小娘子且稍待片刻,这两尊佛奴家是得亲迎,是阴氏双姝。”

  “阴氏双姝?”裴朝露问,“可是阴太守千金?”

  “确是!”

  “那掌柜的且快些去吧!”

  裴朝露此番下山,原是虞婆婆说,元宵节这一日长街热闹,且早些来占个好位置,将璎珞卖出个好价钱。待卖出些名头,自也有寺院前来收购,届时好谈价钱。

  如今涵儿有李慕,钱财她便不太在意。她只在意能有更多的人来买璎珞,便宜些也无妨。

  本来婆婆念她足伤还未好透,且说一人下山便可。然裴朝露一则不放心她,二则她亦想再试试运气,方随她一同天未亮便启辰了。

  而自那日涵儿被她强塞给李慕一个人待了半夜苦哑嗓子后,她便答应再不离开他,是故亦带上了他。

  山下适逢遇上同往城中摆摊的牛车,裴朝露想着一行人老老少少还加她一个伤残,便雇车而行,亦可省些时辰。

  果然,到时将将晌午时分。

  只是许是走了一道山路的缘故,她双足便有些受不住,外头冻疮受热又痒又疼不说,足腕筋骨亦是酸疼不已,她实在有些害怕,遂入了一家医馆。

  医家针灸泡养,一番治疗下来,便一个多时辰过去。她看着包着两汪泪却拼命忍着不肯落下的孩子,索性让大夫对自己身体皆检查了一番。实则她也想看看自己还能撑多久。

  大夫医术不好不坏,诊了个七七八八,道需养着,理气,静养,少思,忌冷、湿、燥,后开方抓药,却又摇头,治标不治本。

  裴朝露便止了他动作,让他换些药。

  止疼的药。

  大夫这回点头,带着些许叹息。只忍不住道,“小娘子可有呕血征兆?”

  “不曾!”

  “养着,静养,少思莫动气!”大夫捋胡子再叹,“可千万别呕血,散了最后一点元气。”

  裴朝露轻轻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出了医馆,虞婆婆带着孩子去占位置,她为了避长安中人,亦想再打听打听二哥的消息,便来此“裳暖天”碰运气。

  才将将在医馆休息了许久,然而这走了不到半里路,她双足小腿连着膝盖又开始泛疼,人亦有些疲乏。

  算着日子,距离上次月事已经快四十日了,这月还没来。

  反正她的月事自小产后,便没有准过。她抚着这几日又开始涨疼的小腹,忍不住打开包袱吞了口含有五食散的药渣。

  目光滑过那个白瓷坛,她伸手摸了摸,慈和道,“今晚阿娘带你逛灯会,好不好?”

  *

  “阿姐,你有几成把握让戒尘同意联姻?”

  “五成!”

  “那还不是一半一半,等于没有!”

  “那就六成,反正眼下较之前有把握多了。”

  裴朝露无意听人壁角,只是“戒尘”连着“联姻”一起砸来,她本能掀起帘子一角。

  “大姑娘看上了哪家郎君?得您看上,是他的福分!”掌柜堆笑道,“哪还有什么把握不把握的!”

  金帽翠羽,颊畔星月,是阴家女儿。

  裴朝露原在大悲寺见过阴庄华两回,一回是腊月二十八,她前来下帖邀请李慕赴除夕宴,一回是正月初四,在正殿遇见。

  一郡太守宴请天家皇子,再正常不过,不想竟是还有这么层意思在。

  裴朝露放下帘子,隔着帘帐亦能看清外头人轮廓,明丽无暇的容颜,英姿风发的仪态,一看便知是鲜活而美丽的少女。

  她看着两人持鞭而去,翻身上马,眼中不禁露出几许艳羡的光。

  她曾是将门之女,弓马齐射,亦是精通,也曾策马高歌,挽弓射雕。不比眼下,连走两步路都颤颤巍巍,气喘吁吁。

  “小娘子,可试的如何了?”送走贵客,掌柜的重新入内而来。

  “合适的,我都要了。”裴朝露撑着案几起身,“掌柜的方才说有好消息与我听,不知是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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