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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眼看枝头冒了春意, 长安城始终被密不透风地围着,渐渐连战报也传不进来了,叛军攻打到了何处难以知晓, 援兵何时来救助长安更是毫无头绪。

  容曦焦头烂额, 无暇顾及宫中的事。起先她负责威吓百姓,容莺则在后头做些好事来安抚人心, 城中百姓十分受用, 闹事的人也未曾掀起太大的波澜。而容莺病倒后, 民怨便悄然增长。

  容曦好一阵子没有进宫, 想起容莺病得有些时日了, 索性进宫去探望。赵勉难得没有提出随同, 临出门前给她添了件外衣,送她上了马车。

  宫道两边的青墙衬着寥落的花枝, 枝头含着花苞,等天气再暖些, 繁花盛开美不胜收。

  容莺在洗华殿养病,去佛寺祈福的念想也被打碎了。

  她实在是厌恶喝药, 好不容易撑着身子好些了, 突然又因为罚跪受了冻再次病倒。洗华殿只剩下三个侍奉的宫人, 本就冷清,如今少了闹腾的三花和兔狲,安静得让她郁郁寡欢。

  前段时日容昕薇在赵贵妃宫中喝了酒,因为实在无趣便想来看看容莺,进门发现了正在打闹的三花和兔狲。她从前并未见过什么兔狲,以为是什么长相奇特的猫,非要抱起来看看,然而兔狲野性难驯, 被她强硬让人抓来,发狂地挠了她的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容莺出来赔礼谢罪,容昕薇却声厉色荏地要命人处死兔狲,她只好求到了太后处。赵贵妃护女心切,将她训斥了许久,容昕薇答应她若是在殿外跪够了三个时辰便不计较。

  这只兔狲是萧成器留给她的,畜生无辜,她身为主人只能尽力护着,再委屈也只能照办。天气本就寒冷,待她跪够时辰早已暮色渐晚,冻得人瑟瑟发抖。

  容莺跪僵了双腿,最后是被聆春和宫女扶着坐上轿辇才回的宫。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不想回宫后却见到两个侍女哭哭啼啼的,将被溺死的三花呈给她看,而活下来的兔狲则被容昕薇带走了。

  容昕薇允诺不杀兔狲,却杀死了她的三花。

  容莺强忍着一口气没有哭出声,夜里难过到无法安睡,尽管双腿酸痛难忍,第二日她还是去找容昕薇要说法了。

  聆春也气愤非常,却也不想让容莺无功而返,去了也是受气,然而容莺坚持,她也只好跟着。

  本以为容莺又是哭哭啼啼,和容昕薇好声好气让她送回兔狲,却未曾想一直以来娇柔温软的人,闷声发火的时候也能干出吓人一跳的事来。

  当容莺见到容昕薇的时候,眼看她眼含讥诮就要出言讽刺,却在下一刻被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打到怔愣在原地。

  容莺冷着脸,手掌微微发抖,眼眶泛红地瞪着她。

  “你好大的胆……啊!”

  她一句话没说完,又是狠狠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容昕薇气到发疯,容莺却提着裙子就跑,一直跑到了太后宫中自己领罚,容臻听闻了消息也立刻赶到,在一旁声泪俱下的替容莺求情,最后还搬出了容曦和梁歇等人。

  太后顾忌到容莺的未婚夫婿如今正有大用,也不想再将此事闹大,让容莺又罚跪了两个时辰,并派人看守不许容昕薇再去洗华殿。容昕薇又是哭又是骂,反而没几个人相信容莺真的敢打她。

  这次受罚后,容莺再次病倒,病中梁歇随容臻曾前来探望,想再送只猫给她,容莺却更伤心了,怎么都不肯要。

  天暖些的时候,她发现庭院里的杏花缓缓开了,闻人湙从墙头抱下三花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可不经意间,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如今闻人湙不在,三花也没有了。她总是这样,什么都留不住,珍视的都会一个个离她而去。

  ——

  随着春意渐浓,长安始终没有被攻陷,将士们便渐渐懈怠了,甚至民间还办了元宵灯会。容莺的生辰即将到来,容臻见她神情恹恹,便撺掇梁歇去邀她赏灯会,被梁歇义正言辞地拒绝。而后梁歇去找容曦,希望她能命城中兵卫加强提防,却不想容曦竟然跟着一帮年轻郎君去诗会玩乐。

  正在长安城进入春日,众人熬过寒冬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叛军得了指令,忽然开始攻城。

  比起激进凶猛的匈奴敌军和北下的郑开兵马,这批叛军也不知是谁带领,行军不慌不忙,等攻城时却每一步都能踩中长安驻守的缺漏处。梁歇和几位同僚的辛苦布局被全盘击溃。都以为长安城至少能再守三个月,却不曾想到了第三日领军的大将就死于非命,京城中出现了叛徒。

  拔剑杀将领,领军开城门,将长安拱手让人的贼子,不是任何任何一个懦弱无能的京官,而是来自公主府那位任打任骂好脾性的驸马赵勉。

  所有人都以为赵勉只会对容曦低声下气的讨好跪拜,然而一夕之间,这个往日懦弱敦厚的男子忽然起兵造反,投靠了对长安虎视眈眈的叛军,雷厉风行地命人包围皇宫,迎接敌军进京。容曦得知这个消息,起初也曾命人反抗,然而赵勉早就掌控了公主府,第一时间命人将她捆了起来。

  容曦没有立刻被杀,也没有被囚禁,而是被赵勉带在身边,逼她去看长安城门大开,眼睁睁看着叛军兵马踏入皇宫。

  赵勉虽然降城,长安仍有将领带精兵誓死抗敌,最终为了不伤及百姓,仍是降了。

  消息传到皇宫很快,起初容莺还疑惑,为何在叛军到来前群情激奋的官员们忽然放弃,不久得了另一道消息,她便想通了。

  直取长安城的叛军将领之一是萧成器,而长安中的潜伏多年的奸臣是驸马赵勉。

  萧成器要造反谁也拦不住,以平南王府的实力,被抄家不过半年,若有人刻意扶持,领兵造反只是必然。所有人都当他已经在流放途中“病亡”,谁能料到他会携着一大批兵马来攻打长安城。

  平南王府三百多人被杀,牵连者接连下狱,兄弟身死,姐妹为娼。纵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做到这份上,皇室被说一句忘恩负义并不过分,如今这奄奄一息的恶犬回来报复,势必要与旧主拼个不死不休,撕下这血淋淋的皮肉来偿还罪孽。

  容曦被赵勉捆着,眼神恨不得化作刀子将他千刀万剐。赵勉当做没看到,反而还温声说道:“火气不用这么大,昨日与你喝酒的那些郎君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他面上带笑,眼神却阴寒可怖。

  容曦骂道:“无耻!我父皇母后皆待你不薄,如今你却恩将仇报,算我看走了眼,竟然与你这样恶心的贱人做了几年的夫妻!”

  赵勉猛地掐住她脖子,逼迫她闭嘴。

  随后他讥笑一声,话中带着切齿的恨意:“待我不薄?公主以为我为何沦落到这般田地?曾几何时我孙家也是名门望族,何须向你们这等反贼虚与委蛇。你父皇不过借势上位的蠢人,抢了储君之位还举兵屠我孙家满门!一百余人只剩我独活人世,待我不薄?你以为你今日的公主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话说完他松开手,冷漠地看着容曦咳嗽。

  得知真相,她惊怒交加,不敢相信赵勉竟怀着阴谋与她成婚数年,多少个日夜的同床共枕,在他眼中不过是卧薪尝胆!

  “赵勉!你有种就现在杀了我!”

  赵勉冷笑,将她一把拽起来。“我偏不让你如愿。”

  萧成器早就知道赵勉是自己人,然而此刻心中还是有些复杂。在平南王府被屠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所谓忠君,而在得知皇上派人将流放的萧氏族人杀死的时候,他便下定决心只要能活下去,必定会回到京城复仇。

  赵勉以为他还在心软,索性说话刺激他:“你的妹妹萧成妍沦落成娼妓,被容麒□□虐待,容昕薇还划烂了她的脸,你如今犹豫,不如想想他们可曾对萧氏族人留情。”

  赵勉当然不会对平南王有任何悲悯,曾几何时他也是靠着背叛旧主得到今日荣华,得到这样的下场只能说是报应不爽。若不是闻人湙看萧成器还有利用价值,他早就下手将萧氏斩草除根了。

  听到赵勉的话,萧成器的手紧攥成拳,额角青筋跳动,怒道:“你给我住口!”

  赵勉冷哼一声,问他:“张云礼何在?”

  萧成器神情郁郁,仍是没好气地答道:“入皇宫擒人去了。”

  赵勉神情微变,看向萧成器,问他:“闻人湙在哪?”

  “我怎么知道?”萧成器一听到闻人湙的表情,面色就变得怪异起来。当初为了求闻人湙,他可是磕了好几个头,谁能想到这样松风朗月般的帝师,竟然会是这场叛乱的推手,好一个隐忍阴狠的人物,竟以一朝帝师的身份在朝中隐藏了两年多,可谓恐怖至极。

  ——

  宫门大开,乱军涌入,宫中禁卫死伤一片,叛军副帅张云礼年逾五十,曾是废太子容珏的旧部之一,离开长安几近十七载,积攒多年的愤恨怒火只能朝这空荡的宫廷发泄,死去的妻儿便要皇室中人来偿。

  得了上头的命令,张云礼更加肆无忌惮,纵容士兵烧杀抢掠,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长安城被攻破的时候,太后将子孙召入宫中,逼着众人喝下毒酒以死殉国,只为留下清白名誉。妃嫔和皇孙们自然不愿,哭着喊着推拒,被强硬地按住灌毒酒。

  赵贵妃几乎是拉着女儿就跑,甚至还出言辱骂了太后,容莺也不愿意,然而病体未愈无力反抗,太后身边的宫女给她灌毒酒,她呛得吐出来,却仍是喝进去了一些,容臻拉着她逃跑,还安慰道:“皇姐别哭,那毒喝进去一口不死人的,我们快跑,叛军很快就来了。”

  容莺只知道萧成器和赵勉都是叛军统帅,踉踉跄跄跟着容臻往外逃,容臻拔剑砍杀阻拦的宫人,总算离开了此处。

  容臻年纪尚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遭遇这种事,只好拉着容莺往她的洗华殿去,想着如果走偏道兴许人少,还来得及从银台门离开。

  容莺到了太后宫中才知道长安城陷,容臻拉着她一路不肯停歇地跑,终于等她失去气力了,二人扶着墙喘气,她腹中疼痛,额上冷汗不止,强忍不适问道:“叛军统领还有何人,三姐姐呢,如今在何处?”

  容臻惊讶,随后一脸愤恨,骂道:“是萧成器这混账东西,早说萧家早有反意,不想最大的反贼竟是闻人湙,我当初竟然还尊他敬他,原也是个豺狐之心的小人!”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又问一遍:“豺狐之心,是谁?”

  “帝师闻人湙,就是他!此次攻打长安便是他的手笔!”

  再听到这个名字,容莺浑身血液如同凝滞般,竟叫人没有来地浑身发冷。

  原来一切都是有解释的。一切都是假,只有厌恶是真,分明只有她蠢笨,竟以为闻人湙对她有情。

  容莺蓦地笑出声,捂着脸越笑越觉得胸腹发疼,容臻以为她被刺激疯了,却发现她满脸都是泪痕。

  “皇姐,我们还是跑吧,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容臻说完,伸手去拉她。

  有几个宫人正四处奔逃,看到容莺和容臻正在此处,立刻指着他们大喊:“在这里,四皇子和九公主在这儿!”

  刚喊完就有脚步声朝他们来了,容臻吓得肝胆俱裂,不管不顾拉着容莺拔腿就跑。

  容莺自知自己是拖累,甩开他的手,语气强硬道:“你和我分开逃,不要管我了。”

  容臻虽心中不忍,却仍是咬牙道:“皇姐保重。”

  容莺腹痛越来越剧烈,只好从近路回到洗华殿,想看一眼洗华殿的人是否还在。路上散落着宫人和兵卫的尸身,容莺强忍着恐惧,从一个侍卫的身边捡起了短剑。

  等她回到洗华殿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滴落的血痕,想到聆春可能遭遇不测,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待走进后便听到了宫女嘶喊着求救。容莺手心都冒了冷汗,她尚在病中,此刻又头晕腹痛,连剑都握不稳,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宫人受辱。

  侍女在看到有人来救她后眼中一亮,然而看到是容莺,却立刻疯了般尖叫道:“她是九公主,你要找的人是她!求求你放过我吧!”

  穿着甲胄的叛军起身,将一边的人头踢了一脚,人头滚了两圈露出正脸,正对着提剑而立的容莺。

  看到人头的正脸后,容莺脸色惨白地后退,宫女连忙爬起来穿好衣裳离开,叛军并未去拦,反而笑道:“听说这也是个皇子,老贼可真能生,不知这是公主第几个弟弟?”

第32章 自刎 “公主没有哭闹吗?”

  一炷香前, 容莺才与容臻分别,眼看他泪流满面地转身,她以为这个善良温和的皇弟能活着离开, 然而此刻就见到他的头颅滚落在地沾满灰尘。

  闻人湙是叛军之首, 是朝廷潜伏多年的叛徒,如今天下大乱朝野分崩离析, 全都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张云礼看到容莺吓得不敢说话, 举刀猖狂大笑。“果然是他的血脉, 都是些无用鼠辈!”

  容莺不敢去看地上的头颅, 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鼓起勇气问道:“是帝师要我死吗?”

  张云礼目光阴鸷,狞笑一声, 便道:“这是自然,少主对尔等恨不得食肉寝皮, 下令对皇室中人斩草除根,我今日便是得令专程来杀你, 念在你还算合我眼缘, 还能好心许你个全尸。”

  她脸色苍白地抿起唇, 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闻人湙自始至终都是反贼,所谓扶持朝纲,清平天下,全都是他的假话……”

  “反贼从来不是少主,秋华庭血案不过去了十七载,尔等竟忘了这皇位是从何人手中抢来的,这荣华富贵你安心享受。却有多少可怜人埋骨地下!蒙受这无端骂名!”张云礼似乎是恨极了, 眼神如鹰隼般盯着她,手中的刀刃滴着血,反光的刀面折射着刺人的寒芒。

  “也就是说,他也应当如你般是恨我厌我,是吗?”容莺抬眼,才恍然发现这院子里的杏花已经开得这么好了,只是她一直在病中,都未曾发觉这窗外春光。

  张云礼见她还有兴致赏花,以为是在强装镇定拖延时间,便不耐烦地催促道:“少废话,即便我不杀你,落到少主手上,你以为自己能苟活几日?”

  容莺也没想着再跑了,她身上疼得厉害,连站立都是勉强,如今到哪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她只是觉得难过,分明她昨日还在担忧闻人湙,还在念着他何日归来。

  这么久以来,她十分喜欢的人,其实从未将她放在心上。闻人湙并非将她当做逗趣的猫犬,因为就算是逗趣的东西,也不会轻易舍得丢弃。

  这么久以来的相识当真如大梦一场,梦醒时叫人痛彻心扉,连悔悟的机会都没有。

  容莺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块巨大的冰面上,而落水后被忘记,被倒掉桂花酒酿,被他冷落置之不理,这些事一次次让冰面出现裂缝,直到现如今,冰面总算彻底破碎了,让她再也找不到立足的地方,就这么沉入寒冷的水里。

  她能感受的只有窒息和彻骨的冷,而这些都是她自找的,怪她愚蠢好骗,怪她自作多情。

  张云礼很是不耐烦,正要走近容莺,却突然听见了些隐约的脚步声,正心含疑虑地朝正门看去,就见容莺已经将手中的剑横到了脖颈上。

  “你……”

  他话未说完,容莺手握长剑用力划下,闯入洗华殿的人也突然赶到,长|枪挑开剑刃的那一刻已然血流不止,仍是迟了一步。

  容莺倒下的时候被梁歇接住搂入怀中,他脱下自己的衣物用力捂着她流血的伤口,下一刻她却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着猩红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像是被丢上岸的鱼在濒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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