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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宗祁又再次开口问她。

  苏移光并未立刻作答,也并未看向他,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想要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不再那么慌乱。

  从横街一路行来, 宫道上皆是空荡荡的,宽阔的道路两旁除去红墙绿瓦和洒扫的宫侍,再无他物。然靠近西华门处, 却植了几株梧树,春夏时枝繁叶茂, 如今干枯的枝干更显几分遒劲。

  苏移光仰头看了一会,感觉脖颈都有些酸软了, 却又不想低头,否则便要直视宗祁。

  她有些......不大想和他对视。

  身前那人久久没有回复,宗祁忍不住再次唤道:“阿蛮。”他声音柔和,其中又带了不知多少无奈之情。

  苏移光回过神来,将视线从青梧上收回,重新看向宗祁。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好啊。”说完这句话, 她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 心跳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为此而忧心忡忡,实在是不怎么像她。无论是什么事, 她向来是要去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想到这,苏移光展颜轻笑了一声,如琼玉的面庞一如既往的明艳多情,她缓声道:“那豹奴哥哥,是要现在带我去?”说着,她往前迫近了一步。

  眼前丽人呵气如兰,随着她的靠近,宗祁感觉那股梅花幽香此刻又萦绕在他的身旁。若即若离,如梦似幻,令他亲近不得,更无法罢手。

  “是啊,已经到了酉时。”宗祁也笑了起来,“现在就去,你不愿意么?”

  苏移光斜他一眼,漆眸中泛着波光,抬手将额前碎发别到了耳后,柔声说:“既是豹奴哥哥相邀,我早上又答应过的事,怎么会不愿意呢?”

  横竖也就是去国子监附近吃个饭的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晚上也没事做,出去走走也行。

  宗祁笑了起来,眼中承载辉光,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三分,温声道:“那走吧。”

  “咦,你竟然没带侍从。”苏移光瞅瞅他身后,发现都是宫中禁军,十分讶异。

  宗祁颔首,“我也不去远的地方,没必要带。”带了侍从,反倒碍手碍脚的,什么都不方便。

  出西华门后,俩人翻身上马,直奔青鸟巷而去。因驰马而起的微风吹拂过来,苏移光那件厚重的狐狸毛斗篷也不由得向后飘荡起来,晃动着的模样一下一下,在努力去挠人心尖尖。

  落日余晖从西边投下,无边金光洒在俩人身上,在皇城遍地铺就的青砖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浅金色的地面霎时被黑影覆盖了一层,露出原本的颜色。金光同样照耀到了苏移光的斗篷,从侧面打去的光映上尾端,一朵青莲若隐若现。

  宗祁比她落后半个马身,侧首向右看去,便见到自己所绘的青莲轮廓缓缓浮现,或又随着她的动作而消失不见。

  看了片刻,宗祁双目微阖,随后操纵着马往前了稍许,与苏移光并驾齐驱。

  因街上人少,许多摊贩都已经收摊了,行人也早就赶回了家中或是去了食肆,准备用晚膳。在没什么阻拦的情况下,俩人很快就到了国子监附近,苏移光看了一圈,好奇问道:“青鸟巷在哪呢?”

  宗祁执马鞭指了指西侧,“那边。”

  苏移光定睛望去,果然有几株矮小的芙蓉树植在巷子口,却并未发出新芽。光秃秃的,十分不讨喜。

  巷子里的路和汴京城别处一样,皆是铺的青砖,隐在巷子中,又离护城河近,靠墙处还长了不少苔藓。

  “进去吧。”宗祁将目光瞥向她,温声说。

  苏移光看了一会,对那长着苔藓的青砖和微微发霉的墙面略有些嫌弃,不是很想进去。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过来,那便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深吸一口气后,苏移光策马跟在宗祁身后进了青鸟巷,往他说的那间新开的小食店而去。

  国子监此刻才放学,夫子们着青衫长袍从中步出,身后还跟着无数举着书卷追问的学生,令先生们不得不驻足讲授。

  苏峦背着个小小的木书箱从中出来,他却没去问先生不懂的东西,而是迈着欢快的步伐,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吃什么。

  他往年都是在书院读书,从今年开始,以国公之子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

  身为国公次子,自然不乏主动与之结识的人,此刻便有同窗围在他身侧,问道:“十四,你没有问题问先生吗?”

  苏峦茫然的摇摇头:“好像、没有吧?”不过他没怎么纠结这个事,而是问道:“你们一会吃什么呀,要不我们一块去龙津桥那边用饭?”自从过年时吃过一次后,他最近一直对薰风楼的炙羊肉很感兴趣。

  有同窗立马应下,“好啊,现在就去?”

  还有的同窗觉得他们定是要去些贵的地方,虽也想去,奈何自己囊中羞涩,便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还有小测,我先回屋温习功课。”说完,同几人告了罪后,便回了国子监内。

  国子监中是有屋舍供给学生居住的,若有家眷无人照料的,还允许带着一起住进去,只不过还是需要自己生火做饭。苏峦家就住在京城,自然还是回家住更方便,还能肆意一些。

  见他们离去,苏峦等人也没拦着,他们虽因这些同窗家境不好多有关照,但对方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人,心中自有傲骨,他们做得太过反倒让人家心里难受。

  一行人商量好后,便浩浩荡荡的准备往龙津桥而去。忽而,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十四,那个不是你姐姐吗?”

  “谁,什么姐姐?在哪呢?”苏峦疑惑地回头,眼中布满了迷茫之色。若算起整个苏家来,他可是有十三个姐姐的人,第十三个跟他们同曾祖,只比他大了半个月。

  那人是陈国公世子的次子,名唤魏弘,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小巷子,说:“就是你十二姊啊,我刚才看到她从那进去了。”

  他从小就是见过苏移光的,想起刚才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堕马髻上那朵娇艳欲滴的十八学士,心跳如鼓点般跳动起来,密集而又沉重。

  想着想着,魏弘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点酡色。

  苏峦张望了好一会,也没瞧见他说的苏移光在何处,再回头一看魏弘的面容,以为他这是撒谎怕被发现的样子,便皱眉道:“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我十二姊今日进宫呢,谁知道这会有没有出来。”何况她这段时日也没怎么出去玩过,倒是苏雁,因为和宋远道订婚的日期将近,俩人还一起出去过三两次。

  “怎么可能!”魏弘对自己被误解这回事十分生气,他像是为了博关注而撒谎的人吗?便恼怒道:“你十二姊长什么样子,我还能不认识么?”都是从小相识的,家中都在京城为官,哪能不认识,他眼睛好使,可不信自己看错了。

  苏峦皱了皱眉,还是有些怀疑,“她没事做跑青鸟巷作甚?”苏移光平日爱好各种华丽的东西,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非凡品,用饭也是非薰风楼这样的大酒楼不去的,怎么会去那个小巷子里?

  另一人道:“青鸟巷最近才开了一间食肆,卖得可贵了。因里头东西都是新样式,所以生意倒还挺好。”

  苏峦凝神想了想,手从书箱肩带上拿了下来,眼中露出迷茫之色,显然不知这话是不是真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看出他的纠结,作为往常的小跟班,便急忙提议说:“要不我们跟进去瞧一眼?万一她是被人拐骗进去了呢?我听说有人会用一种迷药,被下了药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苏峦身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来,再联想到近日京中拐卖孩童的事,便微微眯起眼眸,拽了拽自己的蹀躞带后说:“那我过去瞧瞧,你们且在这等等我,一会再去用饭。”

  听到苏十二娘可能是被人迷晕,然后还很有可能是被人拐走,众人霎时义愤填膺起来。都是群十几岁的少年,最爱打抱不平的时候,听苏峦如此说,便齐齐皱起眉头,“什么你过去瞧瞧,万一你也被迷晕了怎么办?这种时候不应该大家一起过去探个究竟吗?”

  “就是。”魏弘更是离奇的愤怒,用谴责的眼神望着苏峦,语重心长道:“咱俩认识这么久,你姐姐就是我姐姐,你姐姐的事,那不就是我的事吗?”他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将手中的书塞到了苏峦的书箱里头,开始挽袖子理衣襟,俨然是准备干架的模样。

  被同窗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苏峦心中大为感动,“这可真是......多谢你们了。”他又看向魏弘,“也多谢你告知这个事,今日才知道,你竟这么热心肠,将我的事完全当成你的事了。”

  魏弘呵呵笑了笑,“那可不那可不,咱俩谁跟谁啊?现在我们快过去吧。”

  众人对视一眼,昂首挺胸的往旁边的青鸟巷子行去,惹来周遭一众摊贩和行人的注视。

  看到这么多人关注自己,他们便更为激动了,一心想要将这件事给尽快办好。

  **

  苏移光同宗祁到了那家小食店后,先将马交给了小食店的马奴,由他牵着去后院吃草料,而后才抬眼去看这家小食店。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件食肆竟然还有一个招牌,用烫金的字写着清风轩三个大字。一般来讲,只有大街上的酒肆和各种铺子会专门取名字,而这种小巷子里的,多半都按着店主姓氏和所贩之物取个简易的名。

  店中已经坐了不少食客,宗祁同苏移光随意选了一处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才开始看菜谱。

  “你想用什么?”宗祁给她倒了一壶茶,温声道:“昨日侍从给我买了一盒腌荔枝,倒还不错。”味道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但是绝对够甜。想起那日在龙津桥边苏移光啃的糖葫芦和蜜煎樱桃,他便觉得这腌荔枝她也会喜欢。

  苏移光瞅着旁边招牌上的字,看了半晌,惊讶的发现竟然还有诸如炸鹌鹑、烤羊腰之类的小食,她还以为只有糕点呢。

  想到这,她脸上露出个笑来,一下子就报了一溜的菜名,方才眼巴巴地看着宗祁:“你想要什么啊?”等说完后,她方才想起来自己说了太多,宗祁都还没说话呢,便红着脸小声说:“有一些我可以不要的,如果你有别的想吃的话。”

  听她说了这么多,宗祁不由失笑,“你说的我都挺爱吃的。”其实他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只不过苏移光既已经说了这么多,他跟这用便是了。

  听他这么说,苏移光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切了几分,望着宗祁也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小声抱怨道:“我阿娘都不许我吃腰肾、兔头这些的,我每次要吃,还得躲着她吃。”

  “为何呢?”见她应当是渴了,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宗祁便有给她倒了一杯,“我觉得...还不错呀。”

  腰肾和兔头这类食物,他也极少用,不过既然苏移光喜欢,他自然也要表现得喜爱非常才是,不然凭什么赢得她欢心?

  苏移光眼睛亮了一下,叹气道:“我阿娘说,吃这些太粗俗了,还说别人都不吃。可你看,你不也喜欢吃吗?”她又低低的笑了一下,“我跟阿元她们也都吃,时常在外面用,只不过在长辈面前装作不爱的样子罢了。”

  她今日对自己说了许多话,不再是以往一板一眼、或是对自己百般撩拨,眉眼既鲜活而又真实,宗祁笑了起来,“既然爱用,今日便多用一些可好?”

  苏移光点了好几下头,杏眸微微睁大,“没想到你跟我竟有相同的爱好,下次若得了空,我再带你去其他小食店。”她将这家店子环顾了一圈,说:“外面的样子比这间干净,没那么多发霉的墙。”

  宗祁颔首,“好。”

  他想着苏移光喜欢在东京各处玩耍,又在这待了十数年,想必大多出名的酒楼食肆她都去过了。前几日他左思右想后,便招了侍从来询问,这东京可有什么新开的食肆,且所贩之物有别处所没有的。

  没想到还真让侍从找着了几家,他都尝过一遍后,今日才突然问她,可否愿意一同过来。

  本是怀着忐忑的心,没打算苏移光会立刻同意的,可却没想到,她竟真的答应下来。直到现在坐在这食肆中,望着侍从刚上的一盘子,宗祁才觉得真实了起来,不再处于一种飘然悬浮的状态。

  这份子是一小碟豚肉,苏移光一贯不怎么喜欢豚肉,用过一片后便罢手了,改为去戳腌荔枝吃。

  所幸清风轩每一样东西都很少,宗祁将剩下的子用完,方才说:“待会再用荔枝罢,不然等用不下饭了。”

  苏移光愣了一下,道:“嗯,好。”嘴上虽答了话,实际上的行动却没理会宗祁,继续百无聊赖的戳着荔枝肉。

  吃了几颗后,她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毕竟夏日都不见得能有荔枝肉,冬日能吃了几颗已经很不错了。苏移光一边捧着素瓷茶盏暖手,一边问宗祁:“你上次说的那个案子,如今怎么样啦?可抓到人了?”

  宗祁不意她会问到这个,用食的速度慢了些许,摇头说:“未曾,只找到了那些小童。”

  这个苏移光是知晓的,先前已经有宦者来皇后宫中说过此事了,但却不明白为何孩童都找到了,案子却没告破。她想着想着,便不自觉的问了出来。

  “因为严承嗣极力否认,且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宗祁目光柔和的望着她,眸中盛满星辉。

  严承嗣是严准之子,也不好对他用刑逼供,如今只能暂时僵持着。

  苏移光听说案子竟还没解决,整个人有些闷闷的。可一看到宗祁眉间的愁绪,便想到他作为副手,肯定比自己更为着急,还是先别说出来为好,免得徒惹人心烦,又无法去解决。

  俩人相对而坐,默默用着自己面前的吃食。往常在家或筵席时众人都是一人一个案几的,只有出来食肆酒楼,才会共用桌案,苏移光第一次和宗祁用一章案几,有些不大习惯。

  吃了两口东西后,看一眼星眸低垂的宗祁,又望了望四周。

  旁边桌案上的食客正压低了声音,跟另一位说话,只听他说:“你可知道最近京中孩童被拐案,现下可告破了?”

  苏移光听了,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孩子是真真切切地丢了的,上面就算想瞒,也不可能完全瞒住。同宗祁对视一眼,发现俩人都是这个想法,便有继续听着隔壁的人说话。

  另一名食客轻声应了,问道:“怎么了,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被拐孩童数量太多,东京城内就这么大块地方,众人亲戚的亲戚家、朋友的朋友家,总有那么一两个孩子失踪的。

  周围几张桌子上的人都将眼神瞟了过来,若是耳朵能动,只怕早就已经递到他跟前了。那食客见众人对此感兴趣,便定了定心神,道:“是那严范阳的嫡长子,严承嗣干的!现在就不知情况如何了。”

  苏移光闻言大惊,疑惑这人寻常百姓打扮,怎么会知道严承嗣的名字?

  普通百姓所知晓的,无非是当地父母官,或一些出名才子的名号罢了。严承嗣不过是范阳节度使之子,东京百姓即便是在天子脚下,也顶多知道个严范阳是谁,严承嗣有什么值得他特意知晓的?

  “那怎么还没透消息出来?再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令一张桌子上的食客疑惑出声。

  最先发话那人耸了耸肩,“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哪知道的你不用理会,你又不是户部的人,管那么宽干嘛。只不过严承嗣犯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斩首示众吧?”

  他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一群人齐齐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这严范阳镇守北方,咱们都敬重他是个功臣,怎么有个这么不堪的儿子呢?”

  “这朝廷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连个口风都没透出来,是不想处置严承嗣么?”一名着柳绿色长袍的男子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宗祁放下食箸,抬眸望向说话那几人,眼中尽是阴翳之色,面沉如水。

  苏移光感觉他这模样,随时能够跳起来打人,便忙道:“你...你没带侍从出来,你先别冲动呀。”

  发现她在担心自己,宗祁心里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又透着些许熟悉。这种情绪,这段时日常常会在他心头蔓延。

  他给了苏移光一个安抚的笑,温声道:“别怕。”

  苏移光正想说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便见宗祁招了招手,几个彪形大汉忽而从不同的位置起身,向着这边过来了。

  这下子,她便有些怕了,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随着那些彪形大汉的步步逼近,先前讨论孩童被拐案一事的人也觉察出不对劲,几人齐齐抬手看了一眼周遭,抖着声音说:“你、你们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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