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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任丰年不耐烦的看她一眼:“还等着做什么?快去啊!”

  木鱼出了院门,自觉来小院以来,从未有一刻如此踏实过。大小姐信她,肯用她,便是对她最好的赏赐。她又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把命都舍给大小姐了。

  任丰年不是不在意木鱼,不过木鱼是她娘亲给她的丫鬟,人品无论怎样她都信得过。最差也不过是被娘亲知道了昨夜的事情罢了,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当天夜里,任丰年便在自己的妆奁旁发现一枝茶花,很嫩的红色,花瓣层层叠叠包裹着花心。她没想过冬日里也能见到这么饱满健康的茶花,不由疑惑起来。却在茶花旁的盒子下,发现一张裁剪的当的纸,边框上奢侈的金箔叫她心里有了底,打开看,一行字迹凌厉到力透纸背。

  “莫思身外无穷事。”

  任丰年想了想,抿嘴笑了,她能想象若是自己在他身旁,他会怎样皱着眉说教。她已经丝毫不意外这人知道任府发生的一切了,而他知道这件事,大约更在她晓得之前。他应该是在安慰她,提醒她不用关心不相干的事情吧。也是,母亲不希望她知道这些烦恼的事情,盼着她能开心健康直到嫁人。那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即便死去的碧翠值得怜惜,任越年也极可怜,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啊,她做不到为他们伸张正义,也不曾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便是问心无愧。况且,她更做不到指责一心为她操劳谋划的母亲,也不能够为了怜悯他人而不顾自己,所以何必再思索这些事情?没有用的,就忘了罢。

  这头路氏院子里,青杳对她耳语一番,路氏闭上眼,面色更苍白几分。

  青杳担忧劝慰道:“大小姐应当是不知道的,不然以小姐直爽的性子,也忍不了这么久。”

  路氏勉强一笑道:“但愿罢。”女儿长大了啊。

  她不是没想过留下碧翠,但是始终不能放心她。

  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样的,能顺利生下任丰年已是万幸。她吃了许多苦头,也看了好几位名手,却皆说她难以再孕。她那时候就看着还很稚嫩天真的任丰年发愁,自己的女儿还这么小,将来没有亲兄弟撑腰该怎么办?自己身体虚弱多病,恐怕活不了许多年,又能如何长久为她打算?想想任豪,路氏在心里摇摇头。这个男人不是无情,却胜似无情,她没法指望他太多。

  那时,碧翠年纪大了,出落的愈发像个饱满诱人的蜜桃。从前的一些小心思她都看在眼里,荷包香包,甚至贴身的袜子之类,她也不是没看见,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故而才顺其力而为之,把她给了老爷。但是她始终觉得碧翠不可信,若是生了儿子,即便抱给她这个主母养,也是没用的。到底血浓于水,没人不想着自己的亲娘,更何况她自己也不能做到真心对待别人的孩子。孩子不是傻子,自然会想去找一个能真心待他的人。

  留着这样的母子,风险太大了,她的女儿需要娘家撑腰,而不是帮倒忙。所以她选择不留碧翠。她会给任越年找个老实温顺的妻子,如此这般,他们生了儿子抚养长大,照样能继承任家的财产。而因为任越年痴傻,她就能和孙子亲近,这样一来,孙子定然会和任丰年关系好。

  毕竟任越年不是天生痴傻,他的孩子也不会是傻子。而路氏,也会对他们非常好,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  路氏拔下簪子吹下一滴血,柔柔笑:虽然我的外表温柔贤惠,但其实么……呵……

作者:给任老爹点蜡,点蜡,点蜡……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任府照着旧年的习俗挂灯笼,设“天地堂”,拜姜太公,未婚小姐能难得出府游玩。就是任豪的姬妾又添了位张氏,听说乃是他的表妹,是长安任家的主母,任丰年的奶奶,吩咐带来的。故而拜太公时候,任丰年倒是见了她一面。

  任丰年长这样大也没见过她这位“奶奶”几次,因为任豪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的原因,自任豪成年后,母子关系就非常淡漠。任家老太爷早逝,而这位主母把能够得着的资源,都聚起来,捧给了两个亲生儿子,自然是没有再供庶子的道理。只任豪意外的娶了路氏这位官家小姐,又在平遥发达起来,这位主母才想到把这位“表妹”请来,给任豪当妾。

  路氏自然表示欢迎,不过倒是不曾有多少热度罢了。任豪本身便对他的嫡母没有感情,如今多一位表妹出来,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一二分深意。路氏是任豪的正头妻子,自然是指哪打哪儿,丝毫不带含糊,故而这位张氏倒过得比先头的罗氏,还差些。

  张氏的长相算是个美人了,文文弱弱眉目疏淡的样子,皮肤却是白皙透嫩的,裹着薄袄子站在寒风里,不胜中透着两分西子之美。任豪看她的样子却怔了怔,思起些许过往,面上也多了两分怜惜。

  若非是路氏出现,这位张氏当年很有可能,就会是任豪的正头妻子。任豪是庶长子,嫡母怕他早早立下家业,便打算给他定个小了八|九岁的张氏,这样一来妻子年幼出生微寒,不能尽快生下嫡长子,那么任豪便更不足为虑了。

  任豪少年时,见过还是十岁上下的张氏,也是文弱秀丽的样子,眼睛像湿漉漉的美丽鹿眼,怯怯的很怕生。他当时多有不甘,瞧到她的样子,却想着也不错了,幸亏嫡母不曾给他定个丑的。后来到底是没缘分,任豪订下路氏后,便也忘了她。不成想这位张氏十多年间竟然不曾嫁人,最后还是“嫁”给了他。

  任丰年此时也长大许多了,至少不至于同从前一样易怒,一双杏眼瞥着父亲和张氏之间的暗流涌动,也不过是挪开眼,垂眸不再多看。任想容倒是比从前爱亲近她了,这些天往正院跑的时候多过去找任老爷的。不过任丰年想起聂家庄子的事情,便对她充满恶感,更是爱理不理。

  拜完太公,任豪带着张氏去了后院,罗氏木着脸跟着路氏去正院念经了。任想容有些嫌弃的看了看张氏离开的方向,对任丰年道:“这女人倒是会勾人的紧,爹爹前些日子还对她颇为冷淡的,现下倒是顾念起旧情来了。”

  任丰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是么?反正这些事我是从不知晓,二妹果真心思细腻。”

  任想容的脸色变了变,又低下头不说话了。任丰年明明脾气更差些,看到张氏这给她亲娘不痛快的,大约恨不得撕烂她的脸,现下倒是会装的紧,衬的旁人都像是凡愚俗人。

  任丰年紧了紧斗篷,冷着脸回了正院。却见罗氏从小佛堂里出来,对她恭谨一礼。任丰年漠然看着她,恩一声,由小丫鬟解了斗篷便去寻路氏。

  见着亲娘,任丰年自然把气儿都发出来,头一个中箭的便是罗氏:“……是个蠢的,她也不想想若是只会念佛做煨灶猫要她作甚?!日日木着张脸,干脆拉去当尼姑算了!”

  任丰年最担心娘亲难过,若是罗氏愿意同仇敌忾,路氏自然好过许多,然她是个扶不起的,只知道找人庇护。也不称称自己身上几斤几两,也配无缘无故叫路氏护着她?

  “还有那个张氏,穿的这么薄,这么透,给谁看?是叫全府人都觉着我娘虐待她了不成!”

  路氏倒是淡淡的笑了笑,这姑娘到底还是没把事情看全,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把女儿拉到身边摸摸头道:“娘很好,也无甚不好的。你是娘最金贵的宝贝,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去计较。”

  任丰年瞪大眼睛道:“我自然没工夫同她们计较!我、我是怕她们不利于娘亲你啊!”

  任家不是甚么大家族,规矩没那么严,主母的权利便也没有那么大。虽说打杀妾室不过一句话,但是任豪自己没有那样的概念,路氏也不能随意的那么做。故而路氏还是要给得宠的小妾几分脸面的,甚至面上还要更亲和些,作姐妹状。要知道,在大家族里,妾就是妾,再得宠也卑微的像尘土一般。有这样的对比,任丰年才更为她娘憋屈。

  路氏淡然道:“有甚么可不利的,阿辞你记住。你想要让谁倒楣,就不能先担忧恐惧,这样反而不利自己。看清形势才是我们需要做的。”

  自从路氏发觉任丰年知晓那个秘密以来,她便慢慢开始向她传授一些更隐秘的事情,是从前那个被保护在单纯世界里的任丰年不会听到的话。

  任丰年想起惨死的碧翠,和痴痴傻傻的越年,不知是难过多一些还是放心多一些。她想,娘亲有这般手段,不论如何日子都不会难过的,即便她不在娘的身边,她定也能过得很好。

  路氏看到女儿的表情,心里便更加确定三分。不由怅然一叹,女儿终究发觉了自己的另一面,她可以稍稍放松些,不再崩的那样紧,装作是贤惠善良的女人了。可是仍旧有些遗憾,她更希望阿辞过得简单些,到底是自己的失误罢了。

  下午,任丰年带着任想容和一众下人出了门,还是老样子,逛花会,选花神,猜灯谜。

  今时今日已不同往日,旧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到底已经远离了她的生活。

  任丰年又大了一岁,灯谜照样是猜不准,强撑着面上的神情,心里已经懊恼的抓秃了头。早知道便不来猜灯谜了!现下还给任想容看笑话!任想容提着一盏兔子灯,有些想讨好这位长姐,又有些嘲讽的看她,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灯谜一个猜不中,笨得要死了。

  任想容正犹豫着不知怎么说,便瞧见离的很近的地方有个穿玄衣的公子,脸上戴着昆仑奴面具,修长好看的手上提着一盏精致的描金嵌玉石宫灯,也看着她们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灯谜:我是年年年年猜不出的白月光 :)

作者:昆仑奴面具太苏了,好想把殿下的面具摘下来_(:зゝ∠)_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任想容看到对方一身华贵的玄衣,忍不住对这人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回过神,那个贵公子早就不见了。她不由有些遗憾,兴味索然的把兔子灯递给任丰年:“大姐姐,我猜的,给你罢。”

  任丰年瞥她一眼,抿抿嘴,冷淡道:“自己留着罢,我可不需要。”说罢又建议各自分开,她可不想同任想容一道,如此会毁了整个上元夜,大家都玩不好。任想容看她如此冷淡,不由在心里哼一声,面上却只得温顺的应下,这次她也不敢整什么幺蛾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沿着河边走,任丰年想着花灯拿不到,河灯还是要放。遂差遣下人买了河灯,她提笔在上头写下一行字。

  “愿吾家事事兴隆,家人平安康健。也愿他终得所愿,步步高升。”

  写完便觉有些疲惫起来,竟不知要为自己求些甚么,好像也没有甚么愿望可言了。却见一只河灯远远飘过来,在她附近摇荡。任丰年目力很好,当下只见略有泛黄的纸上,大大的写着她旧年的心愿。

  几行字下,是熟悉的刚劲字体新写的一句话:“愿卿卿终得意。”

  任丰年睁大眼,朝着四下看看,提着裙摆下了台阶,小心翼翼的把花灯捧上手心。却在精致的花蕊里看到一根细巧的红绳,尾端缀以一个润泽小巧的黄玉环。

  任丰年不明所以地翻看花灯,有些奇怪。寒风吹拂起她发髻上的细绸带,连同及腰的长发一起轻柔拂动,而她的身旁不知不觉,却出现了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高大男人。他修长好看的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的宫灯,微风吹起他玄色的袍角,他只静静立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河岸边。

  这人的身影熟悉极了,即便瞧不见脸,任丰年也晓得他是谁。她走到他身边很近的地方,近到能看清他袖口雅致的暗纹。她唇边逸出一点白气,有些茫茫然的踮起脚尖,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揭开他的面具。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施为。面具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淡漠的唇。他纵容的看着她,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

  “啪”。任丰年把面具砸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他:“您闲来无事,就爱拿我这样的女子取乐么?”

  李琨注视她:“年年,孤不会拿你取乐。”

  任丰年嘲讽一笑,拿起红绳看着他:“红绳能系男女姻缘,我们永远不可能有姻缘。”

  他低头看着她比从前还要纤弱的脸庞,缓缓道:“有。”

  她张张口,他却淡淡的道:“你会嫁给孤,做最高贵的女人。”

  任丰年抓住他的袖口,微微仰头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不会骗你。”他换了自称,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沉默低微的男人。

  她望着江上渔火,心里最隐秘的希翼终于裸|露出来,这让她觉得羞耻难堪,却压抑着战栗的愉悦。

  任丰年还是没有表情,只是鬓间的赤金蝴蝶颤了颤,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

  他们坐在河岸边,周围纷纷扰扰吵吵闹闹,没有人注意到这对年龄差距颇大的情侣。李琨把她揽在怀里,为她系上红绳。她在灯火通明的河岸边被他华贵的裘衣牢牢护住,没有再受一点寒风。

  她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找话说,指着被搁置一旁的宫灯:“这灯,你拿着作甚?”

  他似乎笑了笑:“送你。”

  任丰年哦一声,认真道:“下次记得拿兔子的,我属兔。”

  李琨低头,看她红润粉白的面颊和棕黑的瞳仁,还有淡色的唇瓣,心道还真是属兔的,就是脾性不若兔子乖顺。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任丰年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味。气氛很好,李琨低头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漂亮微翘的唇瓣,一点点低头靠近她。任丰年其实有些发怔,眨两下眼直勾勾看着他。

  当这位人前淡漠威严的储君将要轻柔吻住她时,任丰年突然出声道:“你知道的,我脾气很差,比起那些大家闺秀像个草包,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男人不得不停下动作,薄唇微勾,看着她低低道:“但孤心悦你,她们都不及你。”

  任丰年微抬脸,看着他弧度优雅的下巴,红着耳朵低头,露出一截柔粉的颈项。当他以为她含羞默许,又一次要低头,任丰年伸手狠狠掐住他硬实的手臂。

  他“嘶”一声,低头看怀里的小姑娘,英挺的眉毛微微挑起。她的脸又红了,还是坚持问道:“你、你说过你将来会有很多妾室……”

  他不动声色,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低声对她道:“若你在,就不会有。”

  任丰年松了气,终于放下心了,又拿着他的大手比一比道:“你的手怎么比我的大了一倍?”

  李琨终于有些无奈:“你只是个小姑娘,要那么大手作甚?”

  任丰年眼神闪了闪,笑嘻嘻道:“我也很想有话本子里说的‘蒲扇大的巴掌’……”又继续拉着他扯有的没的。

  殿下一脸冷漠:所以这便是定情之夜?

作者有话要说:  任丰年:呵,我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吻到的么?我要让你知道,我和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唔…………

  ☆、第30章 第三十章

  回府的路上,任想容注意到,任丰年面上一直挂着笑意,手里还提着一盏叫她觉着很眼熟的宫灯,裙摆微微飘散摇曳。稍稍一想,任想容便知道这盏灯是哪里见到的了,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任想容道:“大姐姐,你这盏灯瞧着不像是集市里买的啊。”

  任丰年哼笑,坦然道:“还就是集市买的,地儿隐秘着,你寻不到罢了。”

  任想容也觉得自己多心了,恩一声不再说话。

  任丰年心情好着,便不想同她计较,回到正院正好迎面撞上柔弱的跟菟丝子似的张氏,还露出了个诡异的叫人发慌的笑。

  张氏一颤,抖着唇不敢说话:“…………”

  任丰年继续挂着笑道:“张姨娘可好。”

  张氏眼观鼻鼻观心,柔声道:“托大小姐福,很好。”

  任丰年对一旁的念珠轻柔又慢条斯理道:“你看,这做人呢,就要像张姨娘这样。她啊,是我爹的小表妹,等了我爹十数年,就这份情谊,也值得咱们铭记于心啊。哎呀,张姨娘你是我爹的表妹呢,那我叫你什么好?你说说看呢?”

  张氏不晓得任丰年发的什么疯癫,怕的摇头道:“我只是妾室,当不起大小姐的尊称。”

  任丰年笑嘻嘻道:“哎哟……这张姨娘真好,往后我定记得好生关照您啊。”

  离开后,张氏心中惴惴,面上露出忧色来。她的大丫鬟也说,任家这位大小姐不好相与,看来不假。她不由揣测起来,任丰年会怎么对付自己,又会怎么给自己苦头吃?那她自己呢?她只是无根浮萍,在这深宅大院又不知能活多久。想到此,张氏不由枯坐在窗前抹眼泪,连晚饭都用不下,整张脸又素白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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