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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第60章 心火

  那酒疯子的家仆和太监们指挥的小厮打成一团, 那边酒疯子被宝馨一脚踹了命根子, 和个皮球似得, 骨碌骨碌滚下楼梯去。

  宝馨就不是个温柔性子!在苏州吴县老家, 只要嫂子敢刺她,她就敢卷起袖子和人对掐, 爆炭子脾气出了名的。也就到了宫里,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把原来的脾气给收了。这下被个吃酒耍疯的疯子一激,顿时又暴露出来。

  宝馨一脚把人给踹下了楼, 这还不算,她提着妆花织金裙子,撵着下楼去。那男人从那么高的楼梯上头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人摔成那样了还不忘两手捂裆,额头被实木楼梯给磕坏了,冒出了血, 血淌下来瞧着委实有点吓人。

  丫鬟们里头胆子大的,奓着胆子去瞄,瞧见下头男人那满头血样儿, 吓得壮起来的胆儿又瘪了下去。

  “赤佬阿是要生吃活哉?”宝馨操起一口苏州话破口大骂, 一边骂一脚踹了过去。下头混战,拳头挥的虎虎生风。那边也不消停, 宝馨踹了他三四脚,犹不解恨。自个好端端的在屋子里头听戏,听完了要出来, 谁都没惹,结果这个玩意儿自个寻上门来。

  她伸手提着把人翻过来,重重一掼,顿时把人摔得满地滚。男人想要爬起来找她算账,奈何之前命根子挨了一下重的,那疼劲儿叫他整个人阿姊地上“老爷!”那边的家仆终于发觉到不对,原本该在楼上欺男霸女的主人这会儿被个女人打的满地滚。

  见过泼辣的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家仆就要扑上来,太监眼毒,一瞥就见到,“把那些个没王法的玩意儿都给咱家砸晕喽!”

  小厮们十五六岁,外头还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力壮的家丁,血气正旺的年岁,打架打的血上了脸,眼睛血红血红的,得了令,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宝馨听着不对,操起一边的杌子就砸,杌子丢出去,砸到家仆脚上。这实木的玩意儿掂在手里都死沉,别说抡起来砸人。砸在脚趾上,疼的家仆捧脚跳的三尺高,然后迅速被扑来的小厮给打倒在地。

  打得正热闹,外头横冲直撞闯进一窝衙役,“都干甚么!住手不能打了!”

  宝馨见着来人了,赶紧一脚踹在人大腿上。

  戏园子的人见着两方人马打的难舍难分,担心这么下去要闹出个人命来。这两边,不管哪边都瞧着有后台的,死的事哪边的,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太监斜眼,嘴里哼哼冷笑,“来的正好,还愁没人治不了你们呢!”说着抬手一扬,“哪里跑出来的胚子,冲到女眷看戏的楼子上头去。拉着不管,见着人来还越发来劲了,真是个没王法的东西!”

  衙役们听到那尖细的嗓音,顿时头大如斗。京城的太监那是一霸,那些所谓的街头霸王见着他们都要老老实实跪下给太监们喊三声爷爷。

  衙役们清场,瞧着那边滚着个男人,脸色发青,双手捂档,头上还挂着血,瞧着不知道是不是晕死过去了。

  都是男人,见着他晕过去还不忘捂档,哪里不明白这人之前经历过啥事!一时间衙役们觉得自个裆下一阵痛楚,脸色都变了。

  宝馨哼了声,转过身去。搭理他们的心思都欠奉。

  上头吓傻了的丫鬟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下楼把宝馨给围在中间。

  一个衙役上去探了探地上男人的鼻息,气儿还顺畅,看来性命无忧,就只是人晕过去了而已。

  “劳烦各位走一趟了。”衙役道。

  “好大的胆子!”太监竖起两眼,“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调戏良家妇女,原本就该挨餐饱打,这会子你们不把人给拖走,还要我们跟着一块去!”

  太监姓吴,单名一个用字,说起话来,刀子一样的,“我看你们这几个是当差都不知道怎么当了!”

  宝馨把手里的帕子当扇子,仔细给自己扇了扇风,“我去倒无所谓,只是府里的那位会问起来,劳烦你们几个派人去府上等我们殿下回来。告诉他,我人被你们给弄走了,劳烦他老人家抬抬手,给我求个情~”

  殿下两字,清清楚楚听到众人耳朵里,叫人打了个哆嗦。下头的平民百姓,几个又知道皇城里头的是是非非!殿下两个字拿出来,大过了天去。

  衙役伸手把地上男人脸上的血抹干净,瞧清楚之后,发现竟然是闹事的老主了。心下寻思不打算管这事儿,叫他们亲戚里头自己撕去。

  他丢开了手里的人,“既然如此,还请留下个人料理事儿。”

  天子脚下的地儿,街上掉块砖下来,都能砸到个皇亲国戚。民不和官斗,他们这些小人物不够这些皇亲国戚折腾的,干净利落的给让开道,要不然别说差事,脑袋都说不定得搬家。

  宝馨不管谁留下来,见着没自己事了,掉头就走。

  她一走,那些个还能动的家丁的扑到那个酒疯子身边嗷嗷哭。衙役瞧着那满头的血,又一脚伤到了那儿,恐怕不好好养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没法见人。

  “你们就这么走了,可知道我家老爷是甚么人?!”

  宝馨抬起来的脚,又放了回去。她眼眸一横,眼里的艳光浮动。修画的恰到好处的柳叶眉一扬,“你家是甚么人,比得上皇子尊贵?”说着,她勾唇讥讽一笑,媚态横生,在场的男人看呆了眼去,“别往自个脸上贴金,自取其辱。”

  说着,宝馨抬脚走人。

  吴太监鼻子里冷笑。冷嘲热讽,落井下石,是这群太监的拿手好戏,他拍了拍手,“要是觉得长脸,你们就可劲闹。闹大了,要是叫都察院和那些个科道官参上一笔,掂量掂量你们自个有几斤肉够那些刀子嘴割的!”

  说罢,跟在宝馨后头大步而出。要保护的和管事的都走了。留下个料理事的,其他人都鱼贯而出。

  宝馨回到皇子府,她心头窝着老大一股气,从正门进屋子,一张脸就紧绷着,入门之后她站在影壁那儿,瞧见方英在那里戳着,“哟,可算回来了。今个下雪早,殿下回来的早。回来听见姐姐不在,正着急呢。”

  这话是真的,朱承治习惯一回来就有宝馨在了。这么一天到处见不着人,朱承治都打发人出去找了。

  方英这一番奉承话说完,瞧见宝馨那一脸的漆黑,这才后知后觉发觉她心情不好,连忙哟哟了两声,“怎么了这是?外头到底哪个混账玩意儿给姐姐你脸子看?”

  “待会我和殿下说去。”宝馨除了王皇后和惠妃之外就没受这么大的气,不过她在宫里受委屈的时候没法和王皇后和惠妃这两个老贱女人脸上呼巴掌,这回她把那个混账给打成那样,怎么算来都是赚了。

  想到这里脸色稍霁。

  方英不是傻子,他瞧见她后面站着的吴太监,待会直接问他去。

  “那姐姐快些去见殿下吧,殿下刚才人都派出去了,这会子恐怕是等得急了。”

  宝馨分得清轻重缓急,朱承治的事儿就是领头的头一份。她点了点头,手在臂弯里头掐了一把,眼里头又是泪水盈盈。

  方英在一边儿看到,心里感叹,那些个小丫头片子还想着和这位争,简直不自量力。光有个脸盘子就顶那么两三个月,两三个月之后,任凭长的和天仙似得也腻了。要想长久,一张脸可远远不够。

  宝馨穿过垂花门,走到游廊上。入了正门,她抬眼就见着朱承治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一杯茶,茶盖和茶碗合的一条缝儿都没留。

  朱承治听到声响,抬眼去看,宝馨今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粉色上袄,娇绿缎马面裙,马面裙上的褶子都打的笔直,一丝不苟。

  “今个上哪里去了?”朱承治有些不满,一回来就没见着她人,问下头的人,说是她叫人准备了车出去了。

  宝馨站那儿不答,过了会红了眼,泪珠在眼眶里头打转。朱承治见状吓了跳,他都还没说重话呢,怎么人就要哭了?他立刻从椅子里头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抚在她背后,“怎么了这是?我又不是非得要把你关在屋子里头,你觉得闷了,想要出去走动走动,那也都随便你。不过也应该事先叫我知道一声,不然就这么出去了,到时候出事了,也不好应对。”

  这话他不说还好,一说宝馨就扭过脸去帕子捂住了脸,双肩儿直打颤。琵琶袖垂下来,露出一段皓白的腕子。

  “怎么哭起来了?”朱承治凑过去,宝馨一扭,不说话,她哭的无声无息,仔细听,才能从她喉咙里头听出了两声呜咽。

  宝馨还是不答,她很快制住了那点点不体面,不过手里的帕子依旧举着免得叫人看见。

  “没事。”她哑着嗓子说道。

  瞧瞧这话说得,要是真的没事,就不会是眼下这个样儿。

  朱承治沉下脸来,他扣住她的手,琵琶袖和燕服广袖垂下来,把两人交扣的手遮掩的严严实实,他拉着人到炕上坐着,“到底怎么个事儿,和我说清楚明白了。”

  宝馨见糊弄不过去,当然她心底下也没想着要瞒他,也没个必要。一五一十的把戏园子里头的事儿都给说了。她把自己暴打登徒子的事一笔带过,只是说了酒疯子本人和家仆的猖狂。

  宝馨说着,咬住唇,“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来历,光天化日的,就这么猖狂。”

  朱承治听她说了之后。脸色越发冰冷,扬唇微笑,不过那笑只是浮在脸上,瞧上去多少有些皮笑肉不笑,“估计也不是甚么体面人家。京城天子脚下,任凭你有千般本事,到了京城也要收敛一二。”他说着转身倒了一盏茶,递给宝馨。茶是蜜枣莲子茶,热气腾出来,都蕴着丝丝绕绕的甜香。

  这话说的在理,天子脚下可不好混,尤其那么一票以弹劾人为功的言官,恨不得把能弹劾的人全给扒拉出来。闹到平民百姓,只要事别太大,操作两下也就没有了下文。但对上的同样是皇亲国戚,闹起来,谁还不知道谁脸上难看。

  “这种事儿,那些个大人家里干不出来。”朱承治勾了勾嘴角,催她喝茶。蜜枣的甜已经入到了莲子里头,宝馨依言喝了口,喝到嘴里两颗莲子,一咬那甜甜蜜蜜的味儿就全顺着牙齿缝隙里头落到了舌头上。

  “可是那人那么大的口气。”宝馨想起来,眉头皱了皱,满脸都是不痛快,“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有甚么底气能说出那话。”

  朱承治笑笑不说话。

  宝馨见他不说,也没继续提这茬,反正事已经说给他听了,到时候真的有个什么后文,也不算突兀。

  这后文来的并不晚,第二日,外头就来了太监,“殿下,外头有人闹起来了。”

  禀告的时候,朱承治和宝馨两个,手里端着鱼食正在为大缸里头的几尾锦鲤,这宅院的原主人是个好风雅的,弄了个缸子养了这么些小东西。朱承治干脆照着原样养着,等到悠闲了,就和宝馨一块洒点鱼食,做个趣。

  宝馨心头一跳,皇子门前闹事,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朱承治手一扬,手指里的鱼食就都落到了鱼缸的水面上,他拍了拍手,望后面的房里一挥,“外头没你事,先回去坐坐,待会我就来。”

  宝馨不肯,“人家都没脸没皮闹上门了,我躲在屋子里头好像怕了他似得。”说着,她脸上又露出些许的狠相来,“好不如当面把话都撕掳清楚了。”

  说着她脸颊一鼓,气鼓鼓的瞪他。朱承治拿她没办法,宝馨又道,“没事,我站远点,那些人要是真闹开了,自个脸上不好看,估计还是到门内来。”

  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世上不照着常理办事的人多了去了。朱承治见她蠢蠢欲动,知道不如愿是不肯走的了。

  “你远远跟着,除非不得已,不要露面。”

  宝馨嗳了声答应了。

  朱承治叫来俩太监,一左一右和左右护法似得,把她护在中间,这才抬腿上前头去。

  外头已经闹开了,只见着一个男的横躺地上,额头上包着一条白布条,白布条是用来裹伤口的,外头还隐隐约约涔出了血色。

  朱承治一出大门,就见着那么个男的和无赖似得往地上一横。他自幼生在宫里,下到太监宫女,上到他自己,都有个宫规在管着。不管事情如何,人都要个体统在。

  现在他见着自家门外有这么一个不体统的人,眼里唰的一下冷下来,面上结成了一层冰霜。

  外头男人脑袋一仰,见到朱门开了,里头出来个精致少年。修长的身,俊美的脸,不怒自威。浑身上下的气度,睁眼一瞧,就知道寻常贵人家里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那男人精神头一上来,越发的兴奋了,开始在地面上躺平了嚎啕起来,“哎哟,我的大外甥哟,你舅舅我真是倒霉唷,上个街耍了个鸟,就被个女人砸破了头!”

  那一声叠着一声,简直和唱戏似得,没完没了。或许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唱戏的声线都没有这位的高,高高的和牵起来的线似得,一提手就望不着边儿。

  朱承治面无表情,可一旁伺候了他好几年的方英看的真切。他眼里冷冽无比,看地上的人和看死物没有区别。偏偏地上那人还在可了劲头的胡闹。

  朱承治眼风左右一扫,两边的太监们,立刻行动起来,也不管地上躺着那人腿脚上有些不便,两边倒腾起来,臂膀往胳膊抽里头一提,再横在地上也不能够。那人被夹住了两只翅膀的鸭子似得,被两个大力太监给送到门里头去。

  宝馨站在抄手游廊上,外头那声儿她也听到了,掉头来问身后的吴太监,“舅舅?外头那人是惠妃娘娘的兄弟?”

  “哪儿啊!”吴太监满脸鄙夷,眼梢眉角都是不解,太监的门道比宫女多,知道的甚至宫里的那些个老资历的老尚宫都比不上他们。

  他见宝馨面露好奇,和她解说起来,“惠妃娘娘的兄弟这会子恐怕还在永定门大街的天桥那儿唱鼓呢,咱们娘娘不受宠,连带着家里兄弟都不能提拔。”

  宝馨惊愕,宫女们的亲人兄弟自然是没人料管的。但惠妃再不受宠,好歹也生了个皇长子,看在儿子面上,对惠妃娘家也该有个照应吧?

  这个想法一出来,又被她自己否决了。不是勋贵人家,要生要死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那外头的那个是……”

  “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吴太监在伺候朱承治之前,时常在宫外走动,对外头这些道道知道的门儿清。

  “皇后娘娘家里的出身,想必姑姑也知道,这家子么,上头的老太爷是个算卦的。家里姑娘一朝得了大运气,进宫做了正宫娘娘,发达了。一家子上下被富贵给迷昏头了。老太爷还好,没旁的事儿,不过这下头的兄弟么……”吴太监嘿嘿笑了两声,“说句偷鸡摸狗都是轻的,这位大爷家里,男盗女娼那都不是事儿。”

  吴太监说这话,连修饰说个好听的话都懒得,可见这家子是真的烂透了,连太监都瞧他们不上。

  王皇后的出身不是个秘密,她娘家是个街上算命的。因为算命要看卦象,所以王皇后的爹王老太爷好歹还识得几个字,算命给人写信赚几个钱。后来女儿一朝入宫飞上枝头变凤凰,皇帝叫自个岳父脸面上好看些,就赏了个锦衣卫千户,另封浔阳伯。

  皇家防备外戚和防贼一样的,不从大臣家里挑女儿,从外面平民家里挑,挑人其实首要的还是看脸蛋身段,长得标致不标致,身上有没有残疾缺陷,闻着有没有恶味儿。至于其他的,可以由老尚宫慢慢教。

  不过外头的外戚皇家却没那个心思管,给了钱财富贵就行了。和养猪似得,撒了猪食就不管了。

  原本都是些斗升小民,乍然富贵,又没有人管着,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闹事。简直就是京城一害了。

  宝馨听了,想起这个王家人的做派,鼻子里头轻轻哼了哼。

  “那哪个叫甚么名儿?”

  吴太监半点都不觉得她在这话说的不好,连声答道,“单名一个勋。”

  王勋和只被提着脖子的鸭子似得,被提着进了门,甫一进门,里头守着的太监掐着阴阳怪气的鸭子嗓,“哎哟哟,国舅爷这是从哪里来?”说着,取来手巾子就浑身上下一阵抽打。

  “瞧瞧这浑身上下的灰!不好好散掉,像个甚么样儿!”

  王勋被架在那儿,头脸和身上被太监们抽了个遍。他就不是个多高的出身,姐姐进宫之前,他还在一家客栈里头给当跑堂的,靠着姐姐发达之后,也不知道许多规矩。现在被太监们这么作弄一番,脑子里头晕腾腾的,竟然没觉察出不对来。

  人抽完了,给请到里头去。然后太监板起脸来,叫人洁扫熏香。哪里来的这么脏人,平白脏了地!

  朱承治已经在圈椅里头坐好了,他冷眼瞧着人进来,脚步下头还虚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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