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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程渲看不见,她只听得见嘈杂绝望的脚步声,火势从楼下而起,听冲上来找自己的贴身婢女芋儿说,摘星楼的进出入口都被人封住,已经没了逃生的路。

——大火,不是偶然,是被人蓄意…纵起。

*被焚烧的腥糊气味离观星台的主仆二人越来越近,痛不欲生的哀嚎也越来越低…烈火吞噬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离自己越来越近。

芋儿翻出寒玉衣——五皇子穆陵搜寻半载为自己主人制成的寒玉衣,每一颗都是焚烧难毁的珍贵寒玉,更是用两块极品羊脂护住了身体的要害心口。

寒玉衣可以抵御烈火,芋儿也知道。芋儿要给程渲穿上寒玉衣,这个忠诚的婢女再一次对自己服侍的主人敬佩得五体投地——她算出了这场大火,寒玉衣一定可以保护自己的主人。

——“逃不掉的。”程渲低声喊住了芋儿,“殷商纣王也有一件同样的寒玉衣,武王伐纣,皇宫燃起大火,纣王穿着寒玉衣一样被烈火烧死…芋儿,没用的。”

芋儿哭泣着还是想坚持给程渲穿着,就算寒玉衣抵御不了烈火,总还可以给自己的主人减轻些痛楚吧。

——“芋儿死也不甘,到底是谁要烧死我们?”芋儿哀声嚎哭着。

“那个人…”程渲失明的眼睛仿佛也看见了越来越逼近自己的烈火,“要烧死的,只是我。”

芋儿忽的想起什么,她搬起有自己一半重量的楠木椅凳,艰难的挪到了观星台高高的窗边,芋儿爬上凳子,弯下了瘦削的背,“小姐不能死,小姐,爬上奴婢的背,这里有个窗户,翻出去跳下海,总还有一条活路吧。”

摘星楼有数十丈之高,芋儿也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海也是九死一生,潮汛就要来临,谁知道会被卷去哪里。

但这个单纯的婢女只知道——那人越是要自己的主人死,自己就决不能让他如意。

程渲已经万念俱灰,她一度想过就这样被烧成灰烬也好,天机泄露太多,总是会大祸临头,老天夺去自己的眼睛还不够,这条命,也要收回去。

谁让自己…程渲湿了眼眶,用鎏龟骨算出了最重要的卦象…还把那个卦象…告诉了…那个人。

——五哥。程渲皓齿深深咬进了唇尖,殷红的鲜血大颗大颗的渗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我死。

程渲不甘心,死到临头的那一刻,她忽然燃起了求生了*,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决不能。她要当面去质问穆陵,为什么要她死。

——“小姐,快,快啊。”芋儿乞求的喊着,“奴婢帮您逃出去。”

程渲摸索着按住了芋儿瘦弱的脊背,攀着椅凳慢慢的爬了上去。

——“我们一起走。”程渲伸手够着还差半臂的窗沿,“一起走。”

芋儿拼尽力气直起背,抚着程渲的腰身奋力向上伸去,“小姐一定不会死。”

程渲搭住了窗沿,芋儿托举起主人的脚底,程渲拼出吃奶的力气终于翻了上去,她听见了滚滚的海浪翻滚声,像极了鬼魅的嘶喊。

程渲朝芋儿伸出手,“上来,我们一起走。”

程渲没有看见,芋儿的衣角已经被烈火点燃,这个平日里寡言胆小的丫头对程渲挤出笑来,“芋儿歇一会儿,就走…”

芋儿想起了什么,拾起手边落在地上的寒玉衣,程渲听见了寒玉衣玉石碰撞的清脆声音,她知道芋儿正在穿上那件寒玉衣,她知道芋儿是走不了的…

——“芋儿,芋儿…”

每一块寒玉都比冰块还要冷,芋儿穿上它,真的不再感觉得到被烈火焚烧的痛苦,她明明已经被烈火包围,可周身还是像在冰窟寒潭里一样。

芋儿觉得主人一定骗了自己,穿上这件寒玉衣,真的不会被烧死。

——“芋儿…”

程渲大哭了出来,自己一定不能死,决不能死。

常人定是不敢跳下几十丈高的摘星楼,但程渲不同,她看不见,她没有高处向下看的恐惧,她不再听见耳边鬼魅催命一样的喊声,她只听见了一个声音,自己心底的声音——她要活下去。

烈火越烧越高,窗沿发出咯吱咯吱就要烧裂的声响,程渲不再犹豫,松手跳进了滚滚的大海里…

☆、第12章 欺负人

烈火越烧越高,窗沿发出咯吱咯吱就要烧裂的声响,程渲不再犹豫,松手跳进了滚滚的大海里…

莫牙看了会儿转身想走,见程渲怔怔失神眼眶有些发红,莫牙跳进一步指着她道,“程渲,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程渲恢复了自若,伸手去揉眼睛,“沙子进了眼睛而已。”

“不能揉。”莫牙扯住程渲的衣袖,“瞎子揉眼,神仙难救。你可别给我添麻烦,我还得治你眼睛呢。”莫牙略微想了想,凑近程渲道,“我…给你吹吹。”

程渲还来不及开口,莫牙的唇已经贴向了自己的眼睛,嘴唇微张露出整齐的白牙,程渲感觉道一股子恰到分寸的气息,温温柔柔。

莫牙盯着程渲一眨不眨的眼睛,“吹出来没有?还没有?”

——“你再给我吹吹。”程渲咽了下喉咙。

废墟另一头,闪出一男一女的身影,男子埋头寻着废墟上的什么,忽然抬起身体看向远处的莫牙和程渲。

——“五殿下。”周玥儿用脚踢着地上烧焦的木炭,“您总说摘星楼大火蹊跷,可咱们都来看了好几次了,烧成这样哪里还能看出什么蹊跷?”

“五殿下…”玥儿见穆陵不应自己,抬头寻了过去。

夜色里,穆陵和周玥儿看见一对缱绻的男女,男子温柔的亲吻着爱人的眼睫,每个动作都很是小心,生怕惹了女子的不快。周玥儿瞧着有些眼红,那样的女子都有男人宠爱,怎么自己却得不了穆陵一个正眼。

——“我记得他俩。”穆陵背过身低声道,“那女子眼盲虽然不幸,所幸身边还有这样的男子悉心照顾,也算是,苍天垂怜。”

周玥儿跟着转过身不再去看,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废墟上。

——“到底吹出来没有?”莫牙有些恼了,“程渲,你作弄我?”

“好了好了。”程渲推开莫牙,“走,还想不想吃海瓜子了?”

程渲把手搭在莫牙的肩上,就像是…那夜她终于搭上了救命的窗沿。

码头边的夜市上,莫牙吮/吸着海瓜子吃的高兴,再看程渲动也不动,莫牙吸了吸手指,挑了个肉质最饱满的海瓜子放进程渲碗里,又一个接一个大吃着。

见程渲还是不动,莫牙两指夹起她碗里的海瓜子,用筷子挑出壳肉拨进程渲碗里,“我可仁至义尽,程渲,你不会想我喂到你嘴里吧。”

程渲张开双唇,指尖朝里头点了点,莫牙跟着半张着嘴,筷子夹起壳肉在程渲嘴边转了转,眨眼送进自己口中,故意朝程渲挑衅的咀嚼着。

——“饿不死你。”莫牙鼻头一挤,“饿死也活该。”

程渲摸起一颗海瓜子,舌头灵巧一动就吮进嫩滑的壳肉,莫牙有些看愣,“瞎子倒是挺会吃。”

程渲沉默的一颗一颗吃进肚子,拾起汗巾抹了抹手,“吃干净了?我累了。”

莫牙有些看不懂这个程渲,她有着小小的狡黠,淡淡的深沉,她的眉间像是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脸,又纯净的像一张白绢。莫牙对她的故事没有太多兴趣,莫牙看见了码头边自己被扣下的宝船,自己终究是要离开岳阳回到海上的。莫牙不想给自己惹来是非麻烦,他只想,做一个自在的漂泊者。

莫牙没有见过太多的人,也不会识人,莫牙只知道,程渲真的长得很美,他几乎逛遍了整个岳阳,也没见过比程渲更好看的女人。

莫牙捏住程渲软软的手心搭在自己肩上——“走了。”

次日,岳阳长街。

莫牙带着程渲还没走近自己的摊位,远远就看见那里聚集了好些人,莫牙暗喜——难不成是程渲的两文钱算卦算出了名声,这大早就开始排队?不行,今儿得涨价——五文钱一卦。

——“来了,他俩来了。”有人指着莫牙和程渲喊道。

“不要急不要急。”莫牙昂首阔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莫牙见也没人接话,不禁多看了几眼聚集的人群——这个不是街头那个摆摊的,那个…不是昨儿在边上测字的?还有那个…咿呀,莫牙倒退半步,竟都是程渲的同行。

——“就是她。”一人指着程渲道,“就是她坏了岳阳的规矩,两文钱一卦,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就是她!”

留着小胡子的一人绕着莫牙和程渲走了几圈,又伸出手在程渲眼睛前头晃了晃,“看来倒不像是装瞎。瞎子是不假,只是,算卦都是扯淡。”

“扯淡的滚出岳阳。”有人大喊,“轰出去。”

——“轰出岳阳。”

莫牙最看不惯持强凌弱,尤其还是一群眼明的围攻一个眼瞎的。自己可以对程渲吆三喝四,别人,一个都不可以。

莫牙冲为首那人招了招手,“不过算个生儿生女,你说该收多少钱?”

小胡子咳了声道:“一钱银子起。”

——“还起?”莫牙大笑,“你的心够黑。”

“天机难测,哪有那么容易,都是折福的事儿,要银子也不过是挡挡煞气。”小胡子露出凶意,“何况,这丫头不过是信口胡说,光凭这点,她就污了岳阳卦师的名声,就该滚出岳阳。”

——“滚出岳阳!”众人跟着附和。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信口扯淡?”莫牙挡住程渲身前,“你就不是扯淡?”

“你这小子又是她什么人?”小胡子瞪着莫牙。

“我是…”莫牙扭头看了眼程渲,“我是…她…是她…朋友。”

——“女瞎子也会有朋友?”小胡子带头哈哈大笑。

莫牙气不打一处,指着小胡子道:“你这是什么话?瞎子为什么就不能有朋友?我莫牙,就是程渲的朋友,你们一个个都给莫爷爷听好了,我,就是她的朋友。”

众人看着煞有其事的莫牙笑的前仰后合,小胡子更是笑的说不出话来。程渲拉了拉莫牙的衣角,轻声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放着我来。”

——“女瞎子也懂规矩?”有人吃惊道。

程渲淡淡一笑,抚着莫牙的肩走上前几步,“盲女程渲,也学过几年卜卦,来岳阳混口饭吃怎么能不懂规矩?比试什么?如何比?请说。”

——“比试?”莫牙疑了声。

小胡子捻了捻胡须,摇头晃脑道:“岳阳卦师行规,要来分这碗饭吃,就得和我们的人比试一番,吃这卦饭,也得有这个本事。若是个人都来搭着算卦的幌子招摇撞骗,岂不是砸了大家伙儿的饭碗?比试,这就得比试,要是不行,即刻滚出岳阳。”

莫牙打量着围着自己和程渲的这群人,个个凶神恶煞恨不得把程渲剥了生吞下肚,莫牙才想再顶撞几句,程渲开口道:“我程渲就是打算来岳阳吃这碗饭,不知道由谁和我试试?”

小胡子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个白发老者道:“你,把她弄走。”

莫牙不乐意了,一群稀奇古怪装神弄鬼的人,小胡子偏偏给程渲挑了个最像卦师的白发老头,这不明摆着要赶走他俩么?

莫牙见识过程渲的那张灵嘴,但却没有见过程渲算过真正的卦象,这个程渲,真的是卦师么?抑或是…也是那占了大多数的骗子之一?

——“这不公平。”莫牙挥舞着手臂冲小胡子道,“程渲才是个小姑娘,那老头看着比她爷爷还老,多吃了大几十年的卦饭,这不是欺负人家小么?我莫牙第一个不服。”

“又是个雏蛋。”小胡子不屑的瞥了眼莫牙,“你懂什么?吃卦饭不看年纪,十几岁的神棍在岳阳也不罕见,司天监第一卦师你知道不?人家才多大,靠一副鎏龟骨进出朝堂和三公比肩。”

“程渲是程渲。”莫牙坚持道,“你这就是欺负人。”

小胡子皱了皱眉,这莫牙胡搅蛮缠引来了不少岳阳看客,若真是被人觉得是自己一伙人欺了个小丫头,往后生意怕是也不好做。小胡子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若是这个叫程渲的赢了,我们就把岳阳街上最好的位置让给她,如何?”

莫牙发愣的工夫,程渲低声道:“最好的位置?这可是你说的。”

——“我张胡子说话一向算数。”小胡子拍着胸腹一手指天,“就这么定了。”

说话的档口,已经有人摆下两套桌椅,白发老头也不客气,在右侧悠悠坐下,莫牙赶忙搀扶着程渲坐在左侧,低声道:“程渲,别怕,还有我呢。”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影挤进人群前头,抱着肩膀注视着面生的程渲,程渲看着虽然稚嫩许多,但黛眉间的气宇却是出类拔萃,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笃定。

☆、第13章 疑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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