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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晚风吹进屋里,初春的凉意渗进来,叶御史起身把窗户合上。

  “这个不急,我迟早会把他揪出来的。”叶御史握了握叶琉涟的手道,“三皇子的为人不错,之前为父帮衬了他许多,今日他也答应我会对你好,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想来也是有缘分的。”

  “爹。”叶琉涟皱了皱眉。

  叶琉涟看着叶御史,明明才三十多岁而已,头发已经有几根变白了。

  “如今不比从前,陛下对先皇旧部大有除之而后快之势。几年的天灾,国库空虚,官员又不得行商。所幸清儿也争气,凭借着这一点,他暂时也不会动我,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叶御史说起来倒是风轻云淡:“大皇子无心朝政,二皇子虽有才华可是重攻心术,三皇子德才兼备,也最得皇帝欢心,你若嫁了他,为父就放心了。”

  若是叶琉清说过,她若不愿就定不会让她委屈,她还有些动摇,谁不想嫁个真正合心意之人呢?可看着眼前这般的父亲,叶琉涟说不出一个不字,多年来是父亲辛辛苦苦撑起了这个家,这个叶府也只是外表看上去风光而已。还记得前两年,皇帝突然将朝官大换血,先皇旧部能去了一半,好的也就贬了官,运气差一点的被揪住把柄全家都发配边疆甚至丢了性命,那期间整个长安的官员都是人心惶惶,好一阵子父亲都日日奔波在外,回家中的日子只手可数。

  但是在朝为官还是京官,哪里有人能真正做到一点把柄都没有呢!若是和皇室攀了亲戚,是不是父亲便不必再为此忧心了?前世时,她没感受到的父爱亲情在这里全部都感受到了,她也想自己能帮父亲做点什么。

  叶御史看着她思忖良久终是缓缓点了头,拍拍她的脑门道:“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门静静合上,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叶琉涟躺下看着床板,伸手扯开嘴角努力让自己开心点。反正她也没喜欢的人,反正那个云旸应该也不错,反正……叶琉涟抚上心口,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烦躁。

  ☆、春风渐渡入帷堂 (8)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叶府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件是众人听闻叶御史要纳两房据说是貌美如花的年轻妾室,另一件是叶府一个婢女在消息传出当日自尽身亡。

  茶余饭后人们就爱唠唠闲话,久之街坊巷里传出好几种说法,其中最被人们认可的有两种:一种是说那婢女跟了叶御史,可是眼见他要纳妾也不给她一个名分,心里不甘,便自尽了。还有一种是说将进的两房妾室脾气不好,不知打哪听到了消息,未进门就对那婢女百般刁难,婢女受不了便自尽了。总之结果就是那婢女化为鬼魂日日游荡,人们经过坟墓周围都给她烧一沓纸钱,乞求她不要缠上自己。

  这日叶琉涟正在街上闲逛,看到一茶馆有个说书的,想也逛累了便凑过去喝口茶歇歇脚。

  这说书人正讲到兴头上,手里的纸扇有模有样地挥舞着:“只见漫天飞沙,那壮士也没了之前的气势,总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在身后乱窜,突然!”

  说到这里说书的停了一下,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引发众人不满,有拍桌子的闹:“突然什么啊,这时候喝什么茶啊,一会再喝!”

  “嘿嘿,客官别急啊,且听我慢慢道来。”说书的笑了笑突然板起脸,众人因他表情骤变心里惊了一惊,又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茶客压低了声音:“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十分的幽怨,也说不出是哪个方位传来的。壮士只觉那声音在自己身边围绕,突然想起了那位老山客的话‘那女子带着怨气下葬,死后无法升天,化为厉鬼,终日在生前住所周围游荡,专夺男子性命’顿时一阵腿软,手里的斧头乱挥。”

  叶琉涟听着听着进入情境中,不自觉得紧了紧手中的杯子。

  茶客继续道:“那哭声似乎被斧头割破了一般,变的喑哑起来,宛如怪兽的嘶吼。壮士斗着胆子凑上前去,只见桃树下隐约一人影,衣襟飘飞,那恐怖的嘶吼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嘀嗒,嘀嗒’不明的透明液体自壮士的头顶上滴落,壮士伸手摸去,这一摸可不得了,触碰到那透明液体的四指都不受自己控制了,难以动弹。壮士震惊下抬头,只见一绿眼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正蹲在树上望着他,那怪兽口中滴滴答答流下的口水,正是让他触碰后指头就不受自己控制了的透明液体!壮士吓的大叫一声,慌忙逃窜,正好撞上前面桃树下的人影,他反射性地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没有五官,头发下一张惨白的脸,上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这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了,等到醒来时人已经在站在闹市街头,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场梦。然而,他发现他的手指依旧动弹不得,慌忙回到家中,闭门不出,过了两日手指才恢复自如。此后他逢人就道叶府后院有那个死去婢女的幽魂,带了鬼兽在那飘荡。”

  茶客最后将“飘荡”两字拖得极长还带着颤音,众人皆眼珠瞪的大大的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婢女和鬼兽。

  叶琉涟本来听的很认真,到尾时听到叶府后院突然跳戏,然后回想之前茶客讲的的细节,越想越不对。

  茶客此时已端坐在位上:“众人休当我胡说,这可是我听来的真实的事情,那壮士便是西街的屠夫。”

  然听到此话叶琉涟已然憋不住笑了似的,拉着绿裳跑到街上,这才笑出声。

  绿裳不解:“小姐你笑甚,我都吓死了,被那说书的讲的我都不敢再去后院后面的桃林了。”

  叶琉涟继续笑,笑的快岔气了才缓了下来:“你傻啦,那说书的讲的不就是我们嘛。”

  “啊?”路上反应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啊!是是……”

  叶琉涟使劲点了一下头:“就是那样的。”

  绿裳哭笑不得。

  说到这个还得从叶御史要纳妾的消息传出前日说起。

  叶琉清找到了偷听他谈话的婢女,开始那婢女一直不认,后来将搜集的证据列在她面前,她就想逃跑,被叶琉涟用一手刀打晕了。由于第二日还有喜事,便暂时关在柴房,等喜礼结束再行盘问。没想到等到第二日就被安排给她送饭的人发现她吊死在柴房里了,此事追查无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婢女还是自小跟着叶琉涟的那个,性格懦弱,陈厨娘日日与她相处也没发觉异样,更没人发现她会轻功。当日绿裳歇息后,她扮作绿裳的模样去偷听。叶琉涟出房门时门口无人唯有树叶无风飘动,然叶琉清在房内的镜子上正好看到了那人逃走时一闪而过的模样,便误解绿裳便是那偷听之人。后来还亲自给绿裳道了歉,叶琉涟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也曾是怀疑过绿裳的,一度待她比较冷淡,遂也道了歉。绿裳摇头言怪她自己来的太巧了,也难为被怀疑。

  叶琉涟终觉心有愧疚,见绿裳听自己箫曲时一脸的羡慕,便言教她吹可好,绿裳大喜。可是绿裳的对于乐器的天分实在是不敢恭维,为免荼毒其他人的耳朵,二人便常常在夜幕时分在叶府院后面僻静无人的桃树林里练习,那说书人说屠夫说的听到的哭声和怪兽嘶吼声正是绿裳的箫音。

  那时叶琉涟正坐在树上做风筝,绿裳靠着旁边的桃树轻轻地吹着箫,声音小又怪异听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示意绿裳吹大点声,期间不小心把自己手边自制的简易强力沾胶碰倒了,整个撒到风筝面上,她忙把挪动风筝防止胶水沾到自己身上。刚挪开就听到树下一人大叫一声,她和绿裳皆闻声望去。

  绿裳靠着桃树的方向本是顺风,一转过来,手里擎着的乐谱被风吹的扑到了她的脸上。那屠夫一看就大叫着就跑开了,等绿裳拿开脸上的乐谱问她时,她也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回事。敢情那屠夫是把绿裳当做幽女,乐谱看成无脸符文,而她手里未成型的风筝则被看作鬼兽了啊。

  回到府里,她跑去苏子衾那把这事讲给他听,苏子衾还没什么反应,她倒把自己又讲笑了。

  苏子衾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笑的跟疯子一样的叶琉涟。

  “唔,笑死我了,你说,哈哈哈,那人怎么能把风筝看成鬼兽,哇哈哈哈,哎哟,不行了不行了,笑的我肚子痛。”叶琉涟一手叉着腰一手捂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

  苏子衾不紧不慢地浇花:“很正常,我从来就没认出你风筝做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是艺术品,抽象的艺术,不懂别乱说。叶琉涟这才勉强停下笑来纠正道。

  “是是是,我不懂。”苏子衾指着桌上那一堆问,“既然你都有做艺术品的造诣了,这又是何意?”

  叶琉涟干笑:“嘿嘿,我的艺术别人欣赏不了嘛,所以我还是投入大众的怀抱吧。”

  “所以?”苏子衾放下花壶双手交叉叠在胸前看她。

  叶琉涟立刻讨好地上前给他捏捏胳膊:“所以帮我做个风筝吧。”

  “嗯哼?”苏子衾笑,“我没听错吧,曾经你可是多少次拿了你那所谓的艺术品跟我炫耀来着。”

  叶琉涟没想到他还记仇呢:“哎呀,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取笑我了,明知道我的风筝飞不起来,以前不能出门,又没外人会看见。这次可不一样,风筝节耶,我再像以前那样岂不是丢大人了。”

  “没外人看见,我不算外人吗?”苏子衾听到这句话莫名心情愉悦。

  “你要是外人我还有内人吗!”叶琉涟一看有戏,忙去桌上将枝条纸糊摆摆好。

  苏子衾笑:“内人明明是指妻子,你居然这样滥用词语,也不怕闹了笑话。”言语间还是坐下了准备给她扎风筝。

  叶琉涟也不在乎:“反正你也没少看过我笑话,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啦,这里这里,我要在这里画一只小蜜蜂,尾巴要长……”一边说着一边指给苏子衾看,苏子衾拍开她的手要按自己的扎法做,笑闹声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美好。 

  此时的皇宫却不那么平静。

  “梁岂国君还真是好样的,依爱卿之意吾当如何?”御书房中,一只茶盏磕破了半边,碎片凌乱地铺在撒到地上的茶渍上。

  慕太尉、苏丞相和叶御史皆跪在地上,皇帝坐在椅上,单手抵着额头看着三人。

  “陛下,依我看就打,我泱泱大国还怕了他梁岂不成?”慕太尉首先发言道。

  叶御史立马否决他的意见:“此举不妥,依微臣所见,梁岂国君此乃孤注一掷的做法。梁岂小国,如今南面受敌,若是能与我朝联姻,敌方自不敢妄动。若我朝拒绝,梁岂位于我国正南方位,战火一开难免殃及南方百姓,敌军若攻下梁岂,也难言不会乘兴攻打我国。”

  慕太尉不满:“怕这怕那还能做什么,不管何方来人,来一万我打一万来百万我打百万。”

  “慕太尉好大的口气,军队不要粮草吗,天灾刚过,粮食尚未完全恢复生产,许多百姓至今仍餐食不饱,你就要打仗,你拿什么打!”叶御史回击道。

  “行了行了。”皇帝喊停二人的争执:“吾快马让人把你们请来不是听你们争论的,梁岂公主现在就在城郊了,明早即可进城,吾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吧。”

  慕太尉和叶御史沉默了下来。

  “这会怎么不说话了,嗯?”皇帝气的一拍桌子,“苏爱卿,你说。”

  苏丞相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原本梁岂是派使者前来,可如今使者刚走,公主就已经送了来,可见原本就是如此周划的,必是看准了我国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不敢轻易与人硬碰硬。何况若真起战事,如叶御史所言,只能将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皇帝道:“梁岂这是在逼吾联姻呐。”

  苏丞相继续道:“想来梁岂国君也是别无他法了,如此行事倒也情有可原,不然等两国商议完毕,再将公主送来,路途遥远还不知会生何变故,而且商议结果也不一定令人满意。梁岂土地肥沃粮食充足,但是男丁少,兵力很弱,与我国正好互补。梁岂既将公主送来,为保险起见,定然会开出优厚的条件,陛下不妨等他们说出条件之后再同朝臣商议。” 

  皇帝道:“如卿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借鉴三公九卿制度,因为涉及党争,所以这里补充一下官职信息(后文出现其他官职再行补充):

丞相:苏世衡,苏子衾父亲,居百官之首,俸禄最高,掌佐天子,助理万机。

太尉:慕暖父亲,是朝中仅次于丞相的官职,专掌武事,地位和丞相相同,为最高的武官职位。(可能用不到他的名字,兔子个起名废也就懒得想了。)

御史:叶青流,叶琉涟与叶琉清父亲,主要行使副丞相的职权,是丞相的助理,对包括丞相在内的百官公卿的一切行政活动进行监察,三公中地位最低。

京兆尹:蔺孤容父亲,京师地区的地方行政长官,有资格参加朝议,具有高与一般郡国长官的特殊地位。(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同时是三辅地方行政长官,下文出现不再补充。)

太乐丞:沈秋灵父亲,太乐令手下的具体办事者 。(太乐令:凡国祭祀,掌请奏乐及大飨用乐之事。所以沈秋灵的父亲只是个小官,得以出席乐游原那样的场合只是沾了慕暖的光。什么太医令、织室令,也都是相同的道理。)

以上职位信息来自于百度~

另外关于本文中皇室之人的称呼问题:

例如:本章中,皇帝自称吾而非朕。

从《汉书》的记载来看,汉朝皇帝和臣子在私下谈话时并不怎么用“朕”这个自称,而多数用“吾”或者“我” ,在正式场合才会用“朕”。

本文虽然不是汉朝背景,但也类似架空,是以对于称呼问题,就勿要多究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兔子个人认为,皇帝自称“朕”时总有种高高在上之感,不及自称“吾”来的平易近人,所以本文不是正式场合就让皇帝自称“吾”啦!)

  ☆、春风渐渡入帷堂 (9)

  “只是……”皇帝欲言又止。

  叶御史开口道:“陛下可是为让谁娶梁岂公主为难。”

  “正是,这才是最让吾头疼的问题。”皇帝叹了口气,“所以吾才没在朝会讨论,而是今晚遣了你们前来。”

  苏丞相心里会意,拜地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御史和慕将军随之拜地叩首。

  “苏爱卿不愧为三公之首,知吾心意。你们三人都是父皇选中的股肱之臣,自吾登基以来,皆尽心辅佐,吾也就同你们直说了。”皇帝说到此处起身一一扶起三人,“皇子们也都不小了,早该立太子了,只是吾深知云昭毫无治国之心,但母后却坚定的认为非长子不可,吾也甚为难,是以拖到今日此事仍在待议,不知三位爱卿可有推荐人选?”

  叶御史心里一紧,梁岂公主之事不过是引子,他们想到的皇帝未必没有想到,现在说的这番话才是重点。

  “叶爱卿,不知你有何见解。”皇帝最后扶起了叶御史,顺势在他身边站定,询问道。

  叶御史心起波澜,知皇帝这是在试探他,脸上不动声色,恭敬道:“陛下既出此言,想必心里早有人选。”

  皇帝眼微眯:“爱卿知吾心意。”转身走了几步,背对三人又道,“吾确有人选,云旸乃皇子中最为出色的也最有治国才识,吾十分看好他,只是太后那边实在是难以说服,不知三位爱卿可会帮吾?”

  三人沉默不语,皇帝这是希望他们联合朝臣施加压力,然而朝臣中有很多太后的亲眷位居高官,而且会将自己在官员中的势力拉到明面上来,皇帝之前可是严令官员间不得拉帮结派的,此时若应承岂非要打自己的脸。

  皇帝也不恼:“罢了,吾不难为你们,退下吧。”

  三人躬身后退。

  “对了,叶爱卿,听闻云旸不久前伤到了令媛,可无碍?”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不过轻伤,小女已痊愈,谢陛下关心。”叶御史脚下一顿,皇帝突然地问这一句分明是在告诉他,他的行动,包括皇子在内,皇帝都一清二楚,只是具体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心里不由地一沉。

  皇帝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叶御史这才又退出去。

  御书房门口,慕将军已先行大步离开。叶御史退出来,看到苏丞相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看了他一眼,绕道也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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