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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可到底有人的声音响起,那种阴森如同鬼蜮的紧张气氛随即一扫而空。

  眼见得刘道人这里咧咧嘴又要笑起来,楚维阳冷冷地双眸再度像是手腕的毒蛇一样盯上了他。

  “差不多得了罢!”

  “真想知道庭昌山中是甚么样子?”

  “便是我敢说,你当真敢听么?”

  “自个儿晃一晃头,是不是教毒炁种进了脑水里!若真个要发病,最好提早说,我在这儿就了结了你,省得到了甬道里边,再让你一个人害去全数人性命!”

  “难听的话本来不想说,本就是今日道左相逢,有些话说出口难免伤情分,可若不说,一而再,再而三,难免惹出更多祸事来!”

  “刘道友,你也不是头一天在这旷野里混饭吃了,祸从口出的道理不该不懂。”

  “能活到今日,你这个是这样轻佻的人?”

  “不。”

  “我觉得你是在试探,试探我,或者是试探庭昌山!”

  “不用再解释了,道友最好不要再说话,但类似的话若是再教我听见一次,阴司泉路上,莫怪我翻脸无情!”

  寥寥几句话,登时间,教刘道人涨红了脸。

  他似乎是有些羞恼。

  只是到底如同楚维阳要求的那样,没有再说一句话,朝着年轻人点了点头,便折过身去,独自走在前面带路。

  原地里,楚维阳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那环绕着自己身周淡淡散逸开来的煞炁,连炼气期巅峰的闫见明都能够影响,又更何况是本就身中毒炁的刘道人呢。

  话出口注定要伤人,可楚维阳却又不得不说。

  因是,这一场短暂的闹剧之后,长久的沉默与死寂笼罩在众人之间。

  而那几乎凝固的沉郁氛围,几乎在生动形象的朝着楚维阳昭示漫漫前路的某种孤单与寂寞。

  ……

  树海另一处。

  似曾相识的灵纹云篆显照在半悬空中,首尾交织,勾连成一道道禁制,化作无形的帷幕垂落而下。

  如今随着闫见明一道法印打落,那帷幕的一角掀开,淳于淮与闫见明一前一后,直直闯入禁制中去。

  平坦的空地上,一座木楼坐北朝南而立,最前面的门上挂着似曾相识的牌匾,牌匾上很没有新意的写着三个篆字——摘雨楼。

  仔细看去,连字迹都和之前的“摘风楼”三个字相差无几。

  这会儿,淳于淮最先站定在摘雨楼前的空地上,一手并称剑指高高扬起,指尖挑着一枚明黄符箓,哪怕没有法力包裹,其上仍旧不时间有灵光兜转而过,闪瞬间凛冽的气机,教人不寒而栗。

  只是这手高高的举起,却长久没见再有落下。

  淳于淮整个人似是僵在了那里。

  七情上面。

  登时间少年整张脸都要扭曲成一团,那是某种希冀短暂落空之后,源自于少年心性的某种近乎于暴虐的愤怒与不甘!

  熊熊怒火直冲天顶,双眸中的杀念让淳于淮在某一瞬间有着强烈的冲动,想要干脆直接将手中符箓打落在闫见明的身上!

  真个是一丁点的事情都办不牢靠!

  南行路上接二连三的在闫见明的身上出差池,东山淳于家与庭昌山的千秋大业,几乎要生生毁在这一个人手里!

  偏生他还自觉是甚小聪明,尤不知错处!

  更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一息,两息,三息……

  好是过了一会儿,淳于淮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教扭曲的面容一点点恢复平静。

  即便是如此,淳于淮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拧着脖子,回头瞥向闫见明。

  那道符箓被收进袖袍之中,淳于淮指向那摘雨楼,用冰冷到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紧紧皱起眉头来的闫见明。

  “师叔,闫师叔!你告诉我,人呢?你安排在这儿的人呢?”

  直至此刻,闫见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有些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范畴。

  哪怕面对的是淳于淮,他仍旧不禁慌乱起来。

  “这……我当时确实将他安排在了这里,只告诉了他摘雨楼的位置,甚至在后面跟了他一段路,只是为了回去接你,这才……”

  没等闫见明说罢,淳于淮就摆了摆手。

  “所以说你没有看到他住进摘雨楼中来?”

  “所以说你就这么把人给跟丢了?”

  “你接着回去接我?接我做甚么?”

  “你那是在急着把我往回赶!”

  越说着,淳于淮心中越是怒火激涌。

  “闫见明!你放心!等回到山门后,虿盆、劓殄、刖足、灌铅、断椎……”

  “我一定让你自己选——!”

  话说到最后,淳于淮紧咬着牙,一字一句几乎是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了这一句,几乎一瞬间,闫见明额头上,一层虚汗冒出,立时间就要往下滴。

  他两只手半抬起,也不知是在摆手,还是害怕的在原地里打摆子。

  战战兢兢地开口,颤抖着的音调也勉强凑成字句。

  “我本意……师侄……我真真是为了你好啊……”

  “我……”

  “我甚么都不明白……”

  “这会儿……该怎么做?”

  许是怒极,这会儿,淳于淮反而再度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言语之中不再愤怒,反而是一派平静。

  教人更为恐惧的那种平静。

  “还能怎么做?掘地三尺的去找!反正话我是撂在这儿了,你,和那个剑宗逃囚,你们俩只准一个活着离开这片树海!”

  “我知道,你事先是甚么都不明白的。”

  “哪怕你小聪明再多,再能坏事儿,我都不该怪你的,更不该对着你大吼。”

  “庭昌山倘若要成圣地大教、正道玄宗,就须得有长幼尊卑。”

  “闫师叔,我以前的时候,向来还算是敬重你的罢?”

  “可你需得继续活着,才能够是我的好师叔!”

  “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一个结果!”

  ……

  “站住——站住——!”

  “你再动可就踩着我脚了!”

  “你们就是在这儿用符箓遁逃出去的?”

  “差不多了,散逸开来的毒炁没有太多,有我这灵宠在,便无须顾虑这个,刘道友,找找地宫那一角塌在哪里,咱们直去地宫正殿罢!”

  黑黢黢的地下甬道之中,几个人一字儿排开,小心的在黑咕隆咚的甬道里一点点往前挪动着。

  因是明白了甬道和地宫里有着毒炁弥漫,更唯恐再点上火烧灼,会有甚么莫测的变化,一行人就这样摸着黑,甚么也瞧不见的,生生挪到了这儿。

  当然,也不是甚么都瞧不见。

  至少,此刻的楚维阳,在这样似曾相识的熟悉环境里,几乎可以真切的瞧见众人的身形,瞧见甬道残碎的石块上面岁月销蚀而过的痕迹。

  这是曾经数年中镇魔窟里艰难的生活带给楚维阳的馈赠。

  一路上缓慢的前行,倒是教楚维阳将那些痕迹仔细的看了个遍。

  那些岁月销蚀的斑驳痕迹下,原本应该是一些华丽的浮雕的。

  可留到如今,能够教楚维阳勉强辨别清楚地,只有浮雕中原本几道深邃的刻痕了,大略的看过来,有道人步虚的缥缈身形,有花鸟鱼虫以和谐融洽的方式像画一样排列着,有几种恍若是鼎、瓮、尊、簋之类仿佛用于礼祭的器物。

  再后面,便随着甬道的坍塌,彻底化作齑粉了。

  这样的景象,看的楚维阳很是痛心。

  也许,那道人的步虚身形上,就详细记载着某种无上功法的修行方式。

  那像画一样的花鸟鱼虫,就是某种至高玄功的存神观想之图。

  而那些礼祭之器,或许是些极高品质的法宝祭炼之秘术。

  可是这些都成了灰烬与尘埃,那粗浅的刻痕再也无法承载这样的法统与传承。

  前世里诸如此类的繁多记忆涌现,重重的击在楚维阳的心头,让他一想到这些,就几乎要心痛的无法呼吸。

  等等——

  呼吸?

  再等等——

  人呢?

  楚维阳猛地晃了晃脑袋,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周竟然已经空无一人。

  甚至随着头颅的摇晃,连背负着的箩筐,在这一刻也察觉不到了重量。

  更重要的是,萦绕在这具病体上的,源自于煞炁与功法的那种持续地痛楚与饥饿,竟也烟消云散去。

  仿佛是因为想到了前世今生的缘故,楚维阳的思绪这会儿跃动的几乎不像是自己。

  从摸金校尉想到发丘中郎将,从文物上交想到墓里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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