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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谈向应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付博文家的小子,你还没接家主之位吧?好,就算你能代表付家的意思,还能代整个玉京说话?”

  这时,通向舫楼屋顶的木梯处,走上来一个人,正是涂玉永。

  他也不做声,只是稳稳地走到付明轩和燕开庭身边站定,然后看着谈向应。

  这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也别管涂玉永能不能代表涂家,至少此时此地,他和付明轩、燕开庭会一起对外。

  谈向应目光阴恻恻地扫过三个少年,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就算这三名后辈加起来都不是谈向应的对手,他也不可能把玉京前三个家族一口气全得罪了。

  况且付明轩那一手剑意非同凡俗,不是一个普通城市的家族能教出来的,肯定另有传承。

  这时,下方水面上传来几记暗含节奏的哨声,谈向应神情一动,低头看去。

  “漪兰舟”边上泊了一条小船,上面站着他的三名从人,其中一人正在对他不断打手势。

  谈向应抬头,盯了燕开庭一眼,道:“小子,算你今天运气好。不过,偃月宗门的货可不是好吞的,后会有期。”

  说罢,他纵身跃下,一落到甲板上,小船就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大河深处窜去。

  偃月宗门?听到这个名字,三个少年神色各异,都若有所思。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偃月宗门不在四门七派之列,但在九州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势力中,实力是能排进前二十的。

  而且偃月是元会门的附属,序列排名还是挺靠前的那种,这样的背景,对一个地方势力,乃至对整个玉京来说,都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涂玉永不解道:“偃月宗门这样的大派也会栽赃构陷吗?”

  付明轩摇头道:“只怕丢货是确有其事,下面人找不回来,又怕承担责任,就抓人背锅。”

  三人脸色更是沉重,先不说谈向应临走之前放的那句话,明显是要将这个黑锅扣定了燕开庭。

  就算没有构陷这回事,如果偃月宗门当真在黑水丢失重要物资,在查个水落石出之前,这一带的城市和势力怕都会不得安宁。

  涂玉永首先告辞,“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今日之事,我需尽快报给父亲和大哥。付明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找个时间,约了陆离一起给你接风。”

  “上午刚到。”付明轩道:“这次的‘逢魔时刻’是两天之后,我们本来就要聚的,就不另找时间了吧。”

  涂玉永点头,与两人打过招呼,自行离去。

  付明轩转向燕开庭,上下打量他一会儿,伸手在他头上捋了一把,笑骂道:“混小子,你能啊!三年不见,一见面就快捅破天了。”

  付明轩这一下用力可不小,燕开庭一个没留神,被带得上身陡然前倾,差点趴到地上去。

  燕开庭跳了起来,方才稳住身形。

  此刻他不管是纨绔子弟,还是风流公子的姿态全都扫地以尽,嚷嚷道:“喂喂喂,你才比我早生一个晚上,不要这么老气横秋地训话!”

  “大一个时辰也是大,你哥哥就是你哥哥。”

第十二章 静待其变

  燕开庭连连点头称是,抱拳道:“兄长远来舟车劳顿,小弟日前得了两瓶雪山佳酿,这就去拿来为兄长洗尘。”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身形已经开始虚化。

  付明轩见燕开庭三句话一过就想跑路,不由抬了抬眉毛,一巴掌糊到他背上。

  只见掌底先是溢出土黄色光芒,迅速膨胀,最终现出一方半虚半实大印模样。印身长短几近成年男子三分之二身高。

  这次燕开庭挣扎无果,直接被按趴在地上。

  他尤不死心,手脚划动数下。可惜这姿势没有着力点,再是天生神力也无处可用。厚土印像是粘在他背上似的,纹丝不动,倒是整座“漪兰舟”陡然往下沉了三尺。

  燕开庭伏在地上,隔着重重楼板,都能听到下方传来的惊呼声和骚动声。突然他一张嘴,喷出一口紫红近黑的淤血,这才老实下来,趴那里不动了。

  通往顶层的楼梯传来“咚咚”脚步声,绿珠拎着裙摆,两步一跳地狂奔上来,一露头就叫道:“爷唷!奴家这小船再经不起折腾……”

  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燕开庭吐血,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跌坐在地。

  付明轩道:“有事?”他口气平和,神态一贯的温文尔雅,像是诸事皆未发生,绿珠却牙关都开始打颤。

  燕开庭冲着绿珠挥了挥手,道:“有事也以后再说,没见爷和兄长在叙旧,真没眼色。”

  绿珠得了这句话,如闻大赦,连个谢字都不敢说,原路连滚带爬地奔下楼梯。至于上面这两位爷究竟是为什么动了手,还显得比刚才更严重,她不要说问了,连想都不敢多想一下。

  燕开庭努力仰着脖子往后看,“我是火属变异雷种也就算了,稀有而不是没有,你一个剑修,却是水、土双属性,这算个什么事!”

  付明轩听他还在东拉西扯,不由气笑了,“嗯,看来你道法基础还挺扎实的,知道剑修属金。所以就敢越一个大境界去硬顶真人了?还镇住内伤?真英雄就憋到底,不要把血吐出来。”

  燕开庭嘟哝了两声,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付明轩也不打算在这是非之地和他多话,“行,你先把上次留给你的功课交出来,然后我再看看你学了些什么新道法。”

  说完,他手上光芒收敛,厚土印化为一方普通闲章大小,被收了起来。

  燕开庭失声道:“功课?!”他和付明轩都三年没见了,哪来什么功课?况且他都已成年束冠,还要做功课?!

  付明轩看了他一眼。

  燕开庭一缩脑袋,“就是有,都三年了吧……”

  付明轩道:“三年前的功课就不是功课?都三年了还没写完,那就去我书房写吧!”

  燕开庭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要补三年前的功课!一边条件反射地开始搜肠刮肚,付明轩那次留的什么功课是来着?完全想不起来啊!

  付、燕两家这一代为通家之好,两人母亲在生前是闺中密友。

  付明轩十二岁离开玉京外出游学前,燕开庭从小到大混在付宅的时间,比待在自家府邸的时间都要长。

  付明轩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好颜色,资质惊艳,品性端方。燕开庭则是不折不扣的熊孩子,撩猫逗狗,逃学翘课,而且他自己家中也十分放任。

  可是燕开庭的力量能和成年战修掰手腕,却从来打不过付明轩,于是最后他的功课就变成了都是付明轩在管教。

  燕开庭此时回想当年,仍不免阴影深重。忽然他醒觉过来,发现自己被带偏了,他之前要走,哪是为了逃功课!

  付明轩给燕开庭解了围,燕开庭却连解释都不打算给一个,是因为此事背后疑云重重,错综复杂,还牵涉到燕家的家务事。

  燕开庭虽然早就有所防备,但也远不能掌控局面,今天“血矛”谈向应这等强者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凶险的预兆。付明轩此时回玉京,又恰逢其会地出手,完全是在预料之外的事情,他实在不想让付明轩涉足更深了。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周围有多少双耳朵,又有多少双眼睛,燕开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付明轩说明。

  付明轩像是根本看不到燕开庭为难之色,劈手一把拖过他,就向岸上掠去。只见一道秋水般澄澈明亮的遁光,在水面上轻盈点过,百丈距离只三、四次起落,就已渡过。

  不远处岸边聚集了一堆车马。

  涂玉永刚从小艇上下来,一抬头,在闹哄哄的人群外围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不由微微一怔。

  车中人像也在关注他,靠河这边的车窗拉开,一只手冲他招了招,又很快地放下帘子。

  涂玉永大步走过去,跨进车厢前,正好看到付明轩登岸,手里还拖着一个人,两人身影很快就没入街衢。

  涂玉永收回目光,坐进马车,忍不住道:“付明轩真是够胆,燕开庭的这档子破事,他是要管到底了。只不知道付家家主肯不肯让他招这么大麻烦。”

  他顿了顿,又道:“大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车厢里的人正是涂家老大涂玉成,他今年二十八岁,早些年就已经参与家族事务,和涂玉永这些尚未有实权的世族子弟并不是一个圈子的玩伴。会在白天的这个时候出现在仙迎桥附近,本来就是挺不寻常的。

  涂玉成一直在从车帘缝隙中向外观察着什么,没有回头,道:“我听说‘销金舫’被人砸了,虽然事情已经结束,我想还是过来接你,有些话可能要先听你讲一讲。”

  涂玉永从涂玉成左侧略略探身向前,也朝外面望去,正好看到带着燕府标记的车架接走了胡东来。而那个紧跟着钻进车厢的白色身影,不是涂玉容又是谁?

  涂玉永忍不住“哼”了一声。

  涂玉成放下车帘,吩咐驾车的心腹离开。

  马车四轮粼粼转动起来,涂玉成这才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弟弟,道:“究竟怎么回事?”

  涂玉永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事实上,虽然这事蹊跷无比,可他亲身经历也就这些,很快就说完了。涂玉成一反常态跑过来,要在他回府之前先听听他的话,说明也有所发现,他就更不能胡乱猜测,干扰涂玉成的判断。

  涂玉成听完,闭目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事这么听起来,是胡东成构陷燕家大郎,而能在‘销金舫’上动偌大手脚,连你都事先不知,那三妹肯定在里面起了莫大作用。”

  “就凭她?对那小白脸言听计从可以,要绕过你我,动到涂家资源,恐怕那女人也出力不少。”

  车厢里的气氛默了一默。涂玉永口中那女人是现任涂夫人。

  涂家三兄妹其实都不是一个生母,涂玉成和涂玉永的母亲均已过世,涂玉容是现在的涂夫人所出,下面还有一对与她同母的刚会走路的龙凤胎。

  在大家族里,不是同母所出的嫡子相互关系可能比嫡庶之间更差。但是涂玉成和涂玉永还有些不同,他们两人年龄差了六岁,错过了直接竞争的时间段,又都在后母手下生活,关系虽然称不上很亲密,也颇有些微妙的同病相怜。

  涂玉成道:“静观其变吧,付明轩和燕开庭都是明白人,不会把事情算在你头上。而夫人如果真觉得可以借胡东来去咬一口‘天工开物’,那就让她试试好了。只不过把‘血矛’谈向应这种凶神引进来,希望她能掌得住局面,不要尾大不掉才好。反正此事与你没有半点瓜葛,以后小心点,别让他们再把你拖去做挡箭牌就是了。”

  涂玉永忽然问:“你说,父亲是否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涂夫人借刀想要切割燕家?还是知道这个局里竟有驱虎吞狼之举?或者知道他的二子也被算入局中?

  涂玉永想到涂玉容的那句话,有些不安,不等涂玉成回答,又问:“父亲真会默许三娘子嫁胡东来?”

  涂玉成笑笑,道:“你也知道,虽然涂家和燕、付、陆并称玉京四大家族,可是我们和他们之间也都是此消彼长的对手关系。玉京建城一千多年来,这几大的名头可没有哪个是永恒不变的,相互兼并、并吞也不是稀奇事。所以,以我对父亲的了解,或许,他也在静观其变吧。”

  涂玉永眉头几乎能打结了,半晌才道:“就连大哥你都觉得,这种……事情不错吗?”

  “你看,你自己用的词也是不错,而不是没错。”涂玉成笑眯眯道:“这世人,嘴上都是道义,心中都是生意,我是凡人,自也不能免俗。”

  涂玉永闷闷地“嗯”了一声。

  涂玉成拍拍他肩膀,道:“对错不过是立场,你我都要再努力努力,才能有一天坚守自己的立场。”

  涂玉永眼中光华闪动,像有一道光划破阴霾,点了点头。

  付明轩的身法极为迅速,手上拖了一个人像是对他全无妨碍。

  燕开庭试图和他讲一讲道理,张开嘴就被灌满口风,穿林而过时,还有泥土的腥气,眼看着付家外围地标般的桃花林出现。燕开庭终于死心,开始继续思索自己究竟欠了什么功课。

  付明轩的书房是一座独立带花园的小院。

  中央立着三大开间平房,高梁敞亮,南北通透,一间书库,一间台案,一间茶室。

  燕开庭跟着付明轩走进中间摆着数张台案的房间,里面有书桌、有琴案、有棋台,不过何时西窗下架起了一面绣棚?

  看清绣棚边那个正在穿针引线,手速快得出现了残影的绣女面容,燕开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第十三章 一味点心

  西窗外一树杏花是开到最盛的时候,含苞的绯红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大团大团雪白抱于枝头,原本清淡的颜色,此刻看去却是满目茂盛、热烈、豪迈。

  阳光正好,透过花枝,穿过窗棂,在付明鸢的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少女坐姿端庄,神情专注,一双纤手在锦绣间穿梭,牵引丝线犹如弹拨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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