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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沈伯严扫了一眼自己的师弟妹们,三人勉强收拾心情,也报出自己姓名。

  瘦长稳重些的是许夷山,性情活泼些的是郝凌云,那女孩儿显得颇为不情不愿,可沈伯严威重,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什么,最后吐出萧明华三字。

  于是一场拔剑张弩变成了萍水相逢。

  对许夷山、郝凌云和萧明华三人来说,这局面急转直下得毫无缘由,实在令人窝火。

  其实他们没看出来,燕开庭在大锤落桌的瞬间就已气焰凝结,像是冰川上冻在半空中的瀑布。就在眼前,他也还有几分沉重没能很好地收起。

  别看燕开庭刚才露的那一手颇为精妙,力量和控制兼而有之。然而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根本不应该是这个结果。

  仅泰初自身重量,不说一座山峰,一栋华丽高楼是有的。在他的控力之术下,桌面不会开裂,更不会被碾碎,可若无意外,四只桌脚本该全部没入地板才是,而不是现下只插进去了几分。

  意外就在那年轻男子身上。

  可是从头到底那人并没做出什么明显动作,只很自然地调了调坐姿,肘部轻贴一下桌沿,就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压下来的千钧之力。而且看起来,连他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没有觉察。这该是何等境界?

  在座诸人,大多心有暗流,惟沈伯严最轻松自在。

  他若无其事地看了大锤片刻,道:“这就是泰初?兵器谱有云:混沌之前,元气之始,天地旋旋,裂而星开。好仙兵!”

  燕开庭拍拍手道:“沈兄果然很强,我不是你对手。临溪那边,我退出。”

  到了这个时候,燕开庭气焰已是彻底扫空,嚣张飞扬之势一去,顿时又无精打采起来,原本挺直的腰背塌了下去,坐姿重变回懒散。

  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口气和作派都只有幼稚两字可以形容。即使沈伯严闻言也要呆了一呆,才意识到刚刚是被当作情敌示威了?

  而一旁萧明华等人又受了一次冲击,再想不到沈伯严在他们心目中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居然被争风?

  女孩儿最忍不得,睁大眼睛,原本淡淡轻蔑之色已化为浓浓厌恶,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了。

  沈伯严倒是好声气地笑了,“我对临溪没有意思,如果你那么喜欢……”

  就在这时,一道金石裂帛般的琴音穿云而起,吸引了大厅里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不少人放下手头杂事,聚向东侧。

  原来那边临溪大家已从暂时休憩之所出来,不知为何没有进行原定的文会,而是又开始抚琴。众人当然不会有意见,临溪的琴技是一绝,平时难得一听,今天有了机会庆幸还来不及。

  燕开庭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过去,都忘记应和沈伯严打声招呼,径自推桌而起,向那边走去。他也没有太过靠近,就在外围站定,静静驻足聆听。

  琴音绕梁,在厅堂里与微风一起穿梭。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被琴音吸引,萧明华就没多大兴趣。

  她已憋了很久,实在忍不住道:“大师兄对那无礼的小子太客气了!”她嫌恶地瞪了一眼被主人就这么忘在桌上的大锤,有些疑惑,“这把泰初锤,我怎么记得兵器谱所录只是灵兵呢?”

  沈伯严道:“泰初就凭它本身的三千钧力即在顶级灵兵之列。”

  听到这个数字,桌边三人都有些动容。

  萧明华瘪了瘪小嘴道:“这等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家伙,也就有把子力气吧!”

  沈伯严道:“泰初现在已经跨过了灵兵那道坎,是一件不折不扣的仙兵。”

  一旁,郝凌云顿时眼睛一亮,他修炼的战兵恰好也是重武类型。

  沈伯严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将后半句话说完,“当是因为它已经认主成为本命兵器。”

  郝凌云兴奋之色立时一淡。

  萧明华小声嘟哝,“兵器炼化本命会升级?百兵堂长老没说过啊!不过,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一个好色又无胆的小子吧!”

  “当然不是所有的都会升级,事实上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所以百兵堂没放到通识里讲。”

  沈伯严为萧明华解答了前半段,涉及修炼正事,他还是会经常指导师弟师妹的,说着转头向燕开庭那边望了一眼。

  大厅里宾客满座,那个紫色的背影站在人群一步之外,不知为何,莫名透出遗世独立的寂寞之意。

  沈伯严道:“付寒洲的发小,果然是很有趣的人。”

  他的三名师弟师妹面面相觑,这种嚣张的时候没眼色,踢到铁板就立怂的纨绔子弟,哪个地方都存在,有什么有趣的?

  临溪的琴曲到了尾声,众人沉浸在杏雨纷纷的意境中。此曲与当下春暮节气合拍,格外引人入胜,仿佛身临其境地徜徉于空谷花海。

  就在这时,天外突然传来一记笛声,在绵绵琴音中,有若一剑隔空斩来,撕裂春水。

  顿时,这一刻的琴声在众人耳中缺失了一个音节,被笛声彻底覆盖。

第七章 光阴百代

  下一刻,琴音就重又显了出来,韵律意境没有半丝变化,直至完美收官。

  临溪的控琴之技果然了得,这么突然的情况下都没有被那搅局的笛音带跑,果然称得上一声大家。然而同行相忌虽免不了,这么明着捣乱,也是少见。

  坐在窗边的客人,有眼尖的道:“涂家?那是涂家的销金舫!”

  涂家在玉京又有个名头叫“涂半城”,是本城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早在这座城市尚未盛极而衰的时候,既扎根于此。

  当玉脉枯竭,大部分门派家族撤出时,涂家并没有搬走,而是艰难转型,与城市一起挣扎求生,终于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族,成长为今天的庞然大物。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无数个家族、势力在玉京崛起、没落,不管是如今的四大家族,还是多年前的五大派别,惟有涂家岿然不动,最近百年,更是已连续五代占据了城主之位。

  “销金舫”既然称舫,整体比“漪兰舟”大了一倍有余,也是三层船楼格局,却更加宏大伟丽。从“销金舫”的甲板上看过来,完全是俯视的角度。

  此刻两船距离已近得有点危险,“销金舫”棕色描金的船身已快填满“漪兰舟”右侧长窗视野。“销金舫”侧舷上站了一群人,最醒目的是被簇拥在中间的一名青年。

  此人年纪与燕开庭相若,体魄强健,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意气飞扬。他身着黑色武士服,外披锦袍,在一众帮闲和莺莺燕燕中,显得格外气宇不凡。正是“玉京四公子”之一,涂家二子涂玉永。

  “燕开庭!出来!”

  不等涂玉永说第二遍,也不等面色惶恐的绿珠走到燕开庭身边,原本燕开庭站立之处已没了人影。只见一道淡紫流光穿过“漪兰舟”前厅,在船头甲板上一个盘旋,就冲天而起。

  “天地逆旅,光阴百代。这神通道法有点意思了。”郝凌云脸现惊讶,眼神也认真起来。燕开庭这身法一出,顿时让他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

  燕开庭的速度之快,都出现遁光了,但从不算稀疏的席位和人群中穿过,却是点尘不惊。而郝凌云坐在离他数丈外,就已觉察不到半点气机流动。

  这可不是普通轻身提纵之术能做到的,而是神通“光阴百代”在陆行术中的具应之法。

  换句话说,如果诸人口中的评价属实,燕开庭的神通只是外力,那事实上更可怕。此人的天赋要高到何种程度,才能不用花心思就将神通和术法贯通?

  旁边萧明华却显得有些迷惑,小脸皱起像是在努力思索什么,两道秀眉几乎蹙成一团。

  她瞪着面前桌子上还静悄悄横置着的泰初锤,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指,道:“那家伙是把它忘记了吗?有人会把自己本命兵器随手乱扔的?”

  甲板上的流光彻底消失后,大厅里的众人才反应过来,有人一脸茫然交头接耳,也有人像是揣着什么秘事窃窃私语,还有人快步走上甲板,抬头望去。

  那道流光在空中上冲到一定高度后,陡然折向,如箭矢般直击“销金舫”!

  如此刻旁观者眼力足够,可看到燕开庭的身影拉成了数个重影,每一尊人像都做出同一个动作,右手成拳提起,肘部紧贴肋侧后缩,微微一顿,即向前直击出。

  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燕开庭的反应又迅捷又暴烈,竟是连句场面话都不说,上来就动手。“销金舫”的甲板立时乱起来。

  涂玉永却是没有半点意外,右手动处,一道雪光离鞘,森寒刀气侵体,将身边有点乱的人群更是逼得连连退后。

  他挺身跃起,在空中挽出一个刀花,看似平常招式,周围空间却青芒忽隐忽现,显出的轨迹很像是个弧面罩子。

  这一势逆向发出的“雁落平沙”时机正好,燕开庭连人带拳已冲到。

  此刻燕开庭身周流光已淡到几乎没有,重影却是未散。然而不知怎地,明明每一个拳头都是一般无二的平击动作,落点看上去竟将是同一点。

  这如果不仅仅是幻象,本来的一拳岂非变成同时落下数拳!

  “轰!”

  拳锋击中气罩,无数道劲气激飞四下流泄。

  首当其冲的是“销金舫”甲板上的人群,犹如置身狂风,东倒西歪,立足不稳。尖叫声中,还传来噗通噗通水声,是有两个倒霉蛋站的位置不好,被直接掀过栏杆,掉入水中。

  而两个始作俑者也谁都没讨到好。

  涂玉永的下风位置有点吃亏,直接被拍落甲板。然而那惊人压力哪是能够轻易化解的?要是就这么掉下去,他本人倒是没什么,非把甲板砸个大洞不可,搞不好还会继续洞穿下面的多层船楼。

  自家的船自家心疼,涂玉永用尽身法,才在落地前堪堪调整好方位,背部撞在一段栏杆上。再坚硬上好的木头都经不起他这一撞,顿时四分五裂,整段掉入水中。

  不过有这点阻力,涂玉永成功完成缓冲,脚不沾地的滴溜溜平地转了数圈,方才消掉所有余力。

  燕开庭更惨,他身在半空,全无借力之处,又是用的拳头,没有战兵的力矩,等如是合身撞了上去。两厢对冲后被弹飞,正在空中飞着,一时间都捞不到落脚的地方。

  涂玉永终于脚踩实地站稳,扫了一眼甲板上其他人。场面有点凌乱,不过尚无大碍,落水的已被救上船,倒地的也你搀我扶爬了起来。

  他和燕开庭是打过多少回架的老对头了,也不知道对方这次发什么神经,连一言不合的过程都给省略了,直接开打。

  可燕开庭既然没动兵器,涂玉永也不屑占他便宜,出手是有分寸的。两人纯粹力量对冲,没用任何破坏性的招式。

  涂玉永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呲了一声,偷偷转了转肩胛骨,减轻那里如针刺般的麻疼,心里暗骂一声:那混账小子,好像力气又大了。

  想到这里,涂玉永抬头找燕开庭的身影,蓦然一瞪眼,叫道:“燕大,你敢……”

  可是晚了,只见一个黑影快若陨石般从天而降,“啪叽”拍在“销金舫”的风帆上,将那几层楼高的织锦缎撕出一个人形裂口。黑影糊在风帆上后,又往下滑落数尺,才完全稳住。

  不是燕开庭又是谁?

  天知道这人刚才在全无着力处的空中,是怎么调整出来这个刁钻角度,扑到舫帆上去的。

  涂玉永气得七窍生烟,他才不信燕开庭不是故意弄坏“销金舫”这面独特风帆的,要知道,尺寸如此巨大的织锦缎只能定制,二十个熟练女工日夜赶工,也至少需要三个月的工期。

  燕开庭轻飘飘落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道:“爷我现在心情好了,赔你就是。过两天就是‘逢魔时刻’,多宰几头魔物,奖金算你名下。”

  涂玉永更气了,忘记手中还抓着没入鞘的刀,就是一挥手,“我到时候会杀得比你少吗?要你给奖金?”

  他这把刀也是一件灵兵。刀身比通常尺寸窄三分之一,却长三分之一,铸造之时融入了一点来自极北之地服玉山脉深处的灵魄,名“冰玄”,故而平时不用催发只要出鞘,就会将周围空气变得奇寒无比。

  如此灵兵,即使不经意地挥动,也颇有杀伤力,燕开庭也不敢被它近身,眼见雪白刀刃贴着鼻尖削来,立时一个挂腰后仰避过。

  涂玉永这才意识到,“哼”地还刀入鞘,口中却不放过,“不用弯腰行这么大的礼。”

  燕开庭“切”了一声,直起身便想说什么。

  两人忽然同时停住动作,侧耳倾听。

  脚下传来剥啄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那是无数木材一起断裂的声音!

第八章 罪魁祸首

  变故来得极快。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庞大的“销金舫”竟是轰然从中断裂开来。

  裂缝从顶层甲板差不多中线位置,一直蔓延到下面三层船楼,就像一只无形大手,将整艘大船从中掰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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