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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节


在一股温热的引导下,他的手指在黑树皮上慢慢划过,描出的东西像是文字又像是图案,他一个也不认识。

火中的“古神”明明会人类语言,为什么要打这种哑谜?慕行秋迷惑不解,手指还是继续在树皮上移动,即将移到末端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其实是一道符箓、一道即将生效的法术。

小船离岛渐远,法术禁锢随之变弱,慕行秋已经能够飞起来了,但是仍然留在船上,期待树皮上的法术,也保持着警惕。

树皮突然燃烧起来,火焰迅速漫延到慕行秋身上,接着是小船,然后是海面……慕行秋不为所动,很清楚这只是幻象。

站在码头上驻足观望的岛民们只看到一只小船载着一名道士渐渐远去,沈大像是憋着尿一样原地踏步,语速飞快地重复那句话,“呵,野林镇,呵,媳妇跑了……”

在慕行秋眼前,火焰渐渐消失。他看到一棵树,不是很高大,跟岛上的火树很像,笔直的主干,层次分明的枝杈,叶子不多,片片翠绿而饱满,油光光的、脆生生的,满溢惊人的活力。这棵树正在生长,没多久就超过了岛上最高的火树——火树五年一毁。慕行秋看到的是它们有机会长大的样子。

树越来越高大,生长速度也在加快,它好像失控了,形态千变万化,与火树再没有半点相似,叶子时大时小,枝杈时多时少,可无论怎样变化,跟那些真实存在的杨柳松柏等树木都不一样。

变化发生数十次之后。慕行秋终于认出来,这就是望山的星云树。星云树没有固定形态,每棵树都有自己的特点,慕行秋在望山亲眼见过。当树种飘落的时候,他确信无疑了。

星云树的外貌多种多样,种子却都是一样的。

变化停止,种子成群结队地飘浮。空间足够广大,它们没有像在望山一样互相残杀,而是礼貌地谦让。尽可能向远处飞去。

许多动物从各处跑来,先是惊恐地看着树种,然后狂热地抢食树种。

树种并不逃避,反而主动迎向吞食者。

最先抢到树种的动物发生了变形,后腿直立,毛发减少,越来越像人类。

这是魔族的诞生,慕行秋想。

果不其然,为了抢夺更多的树种,新诞生的魔族开始练习各种技巧,与魔尊正法的内容隐隐相合。随着魔族的强大,他们垄断了空中的树种,将其视为自己专有的食物,阻止其它动物接近。

魔族自身也在分化,吞食树种最多的一小部分魔族长成了完全的人形,另一些较弱的魔族却保留了一些动物的形态,它们以后会是一个新族类——妖族。

幻象在加快,眨眼间即是百年,魔族在演化,他们曾经发生过长久的内战,最后各方都疲惫不堪,于是发明了一套法门,让魔族之间能够更好的沟通,甚至能成为一个整体。

慕行秋记得这套法门,他在战魔山的时候就是不小心被这一招控制的。

成为整体的魔族仍然拥有千千万万的形体,虽然联合施法的时候只能发挥出最强者的力量,他们的实力却还是因为独占树种而达到巅峰,顺利地征服已经繁衍壮大的妖族,到处征战那些个头庞大的异兽。龙、玄武、巨象……一头接一头地倒下,直到族类灭绝。

魔族的征服没有止境,对失去力量的恐惧也从未消失,他们的目光终于转到那棵树身上:与其辛辛苦苦地保护并垄断树种,为什么不将树毁掉呢?没有树就没有种子,没有种子就没有觊觎与争夺,永远不用担心万一疏漏引发的后果。

魔族的念头是慕行秋自己揣摩出来的,他只看到魔族围着树打转,对征战失去了兴趣。

那棵树已经非常高大了,遮天蔽日,盘根错节,某个夜里,天空中的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条裸露的根,根着火了。

火很快就熄灭,那条根却成为焦炭,与主树分离,被魔族当成废物扔了出去。

一只瘦弱的妖奴捧着这截树根,走出魔族的地盘,经过垃圾场却没有停留,而是一直向前走,树根由黑变红,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路上有两只妖看到了这一幕,跟上来,伸手帮他一起托着树根。

在一座沙漠里,树根燃烧,三只妖族手挽手,与火焰融为一体。

道统诞生了。

初代三祖居然是三只妖,慕行秋对此惊讶不已。

三祖创立了最基本的修行法门,离开沙漠寻找弟子,他们最初的目标是那些受到压迫的妖族,可他们遭到了惨败,恰恰是这些同族的妖,对他们如避蛇蝎,咒骂他们、驱赶他们,向魔族揭发他们。

三祖仓皇逃蹿,最后还是落入魔族手里。

魔族没有杀死这三只妖,反而对他们创立的新法门很感兴趣,允许他们在魔族中间传播。

彼时双方实力差距巨大,魔族将三祖当成了没有威胁的玩物,他们的目光仍然盯着那棵树,在毁与不毁以及如何毁掉之间犹豫不决。

三祖接收了第一批魔族弟子,出乎意料的是,修行内丹摧毁了这些弟子体内的树种,一些弟子拒绝再练,一些弟子因此崩溃,一些弟子在成功凝丹之后却再也不想接触种子。

魔族终于察觉到危险,三祖带着弟子提前逃走,此时三祖的内丹已经颇为强大,足以迎战少量魔族,但他们仍然逃到最偏远的地方,一躲就是千百年。

道魔之战开始了,三祖和弟子们数量不多,但是个个实力强大,魔族却总是轻敌,他们已经决定毁掉树,正在专心钻研毁灭之法,对外界的危险没有足够重视,派出的军队接连战败,少量魔族和被武装起来的大量妖族根本不是道统的对手。

最后的决战在树下进行,树已经长到几千丈高,树冠覆盖方圆数百里的地方。

大战一连持续了七天,道士、魔族、妖族的鲜血浸染了整片土地,但魔族仍然占据绝对上风,只要坐阵的最强者还在,魔族无论伤亡多和力量都不会衰弱,何况还有妖兵的辅佐,道统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实力也随之减少一分。

在最危急的一刻,那棵从未直接插手过任何事务的星云树突然发力了,无尽的血液给予它足够的力量,终于能够发起致命一击。

星云树吸出了魔族体内的种子——它们早已被称为魔种。

道统反败为胜,妖族逃散,魔族只剩下一具具衰弱的身体。

刚刚取得胜利的道统却继承了魔族的遗志,他们从一截燃烧的树根那里取得最初的力量,惨胜提醒他们道统的实力远远不足,想取得更多的力量只有一种途径:道士们共同施法点燃了星云树……

幻象到此突然一转,熊熊燃烧的树伸出一段嫩枝,送到慕行秋面前。

燃烧的星云树是怎么被移到一座岛上的?望山的大批星云树是怎么来的?为何种子不能再造就魔族,只能形成冰魁?道统此后又是如何一步步发展的?那些失去种子的魔族就是今天的人类吗?

慕行秋生出诸多疑惑,那都是星云树被烧之后的事情,幻象无法提供解释。

幻象消失了,慕行秋低头看去,焦黑的树皮上竟然真的长出一根细嫩的枝条,长不过三寸,顶着两片泪珠般的叶子。

“为什么是我?”这是慕行秋最大的疑惑,他并非古往今来唯一的念心科弟子,实力也不是道统最强,即使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也没有视道统为不共戴天的仇敌,道火不熄仍是他的信念,最关键的是,星云树为何认为他不会像魔族和道统一样背叛?

星云树展示的幻象都是真的吗?道士们烧掉曾经帮助他们的星云树,真的只是为了取得更多力量吗?

真相在一点点展开的同时,也越发变得不可捉摸。

“道火本源。”慕行秋想起了芳芳魂魄说过的一些话,他看到了本源,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砰的一声轻响,小船靠岸了,夜色依旧,幻象只存在了不到半个时辰。

慕行秋抬起头,看到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似乎在对他发出沙哑的笑声,他转过身,看到岸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士兵身后,矗立着一个木制平台,火树王站在上面,一手握着黑木剑,一手握着镜子。

平台上还跪着一个女人。

黑木剑架在女人脖子上,火树王说:“你们以为我一无所知,以为能够轻易夺走我的一切。”

剑身忽地发红,女人惨叫刚起,人头已然落地。

“交出树皮,它属于我。”火树王命令道。

第七百一十一章 火树王的贪心

美丽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女人的头颅滚到木台边缘,微微张着嘴,面朝海洋,即使对生前的她最熟悉的人,此时感受到的也只是恐惧和恶心。

火树王举起仍在滴血的黑木剑,“止步邦是我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畜都是我的。呵呵,一名道士,要不是你的到来,我还不知道自己拥有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

慕行秋托起黑树皮,长在上面的弱小枝条微微颤动,好像有几分害羞似的,岸上的数百名士兵同时举起手中的黑木兵器,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你说的财富就是这个?”慕行秋问。

“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不死。”火树王冷冷地说,在他身后数里之外,王宫所在的高耸崖壁上,四面无瑕冰镜一字排开,与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四镜中间站着魔像,一动不动。

慕行秋寻找刚才飞过的乌鸦,发现就这么一会工夫,它已经落在魔像头顶,正用鸟喙整理身上的羽毛。

火树王不会重复命令,第一排士兵将手中的标枪举过头顶,一面无瑕冰镜的光射来,在一排黑木长枪上照出钢铁般的光泽。

慕行秋突然笑了,他真心觉得正在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可笑了,一棵造就魔族与道统的星云树,唯独向他展示了一段难以置信的历史画面,还在一块死去已久的树皮长出一根嫩枝,而一位国王正不惜代价地想要夺取它。

在这之前,真相是多么难得啊,高等道士和异史君全都惜字如金,将秘密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突然间。一切都在了面前,慕行秋却无法接受。

为什么是我?这个念头在慕行秋脑子里挥之不去。

在火树王眼里,这笑声无异于一种羞辱。他哼了一声,第一排士兵掷出标枪。看上去没有特别用力,可是在镜光的照射下,标枪出手即如闪电,掷枪的士兵反而被吓了一跳。

标枪投掷得很准,却齐齐穿过目标所在的位置,掉进百步之外的海水里。

船上的道士已经无影无踪,没有任何施法的迹象,烟雾、光芒、声响等等这些通通没有。士兵掷枪的一刹那,他就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兀,以至于许多士兵还以为已经射中,发出半声欢呼,甚至已经迈步准备接住那块黑树皮。

士兵们迷惑不解地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回头,然后所有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转身回头,呆呆地望着木台之上:道士正站在火树王对面。

慕行秋制造了一层幻境,在士兵们掷枪之前。他已经飞到木台上,可是在所有眼睛看来,他站在船上根本没动过。

整个止步邦都有法术禁锢。海边码头的禁锢不强也不弱,慕行秋大概能施展出五六层的幻术,造出的幻境不足以如此完美,可是手里的黑树皮解决了一切难题。

黑树皮就是一件强大至极的法器,甚至能与池剑池水媲美,有它相助,慕行秋的幻境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眼睛。

这是一次小小的尝试,慕行秋满意地点点头,承认手里的东西的确是一件宝物。

站在慕行秋对面的火树王脸色阴沉。双臂张开,一手持剑。一手握着一面寒森森的带柄小镜,似乎就要发起进攻。其实他已乱了阵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怀念阴冷的宫殿和里面的王座,厌恶眼前的突发情况。

一切都该按部就班地进行,所有搞突然袭击的人都该杀头,火树王这样想,却没法这样做,于是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慕行秋向前迈出一步,台下的士兵也跟着迈出一步,发出压抑的惊呼,可是没人再敢掷枪,台上的两个人相距太近了。

四面无瑕冰镜的光同时照在火树王身上,木制盔甲光彩夺目,映衬得对面的道士暗淡无光。

“你伤不了我。”火树王终于开口,手中的小镜从四面冰镜源源不断地吸取力量,这给予他许多自信,可他的声音还是有那么一点发颤。

慕行秋右手托着黑树皮,左手伸向火树王,不快不慢,没有攻击的架势,可也不像是朋友之间打招呼。

台下士兵的心都提了起来,谁的心也没有火树提得高,几乎到了嗓子眼,他不得不努力伸长脖子,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威严与鄙视的神情,手里的黑木剑变得通红,慢慢向道士砍去,不是他不想加快速度,实在是肌肉过于僵硬,身上的甲衣也过于沉重。

慕行秋没有躲也没有格挡黑木剑,甚至没看火树王,他伸过手去,只是为了夺走那面小镜。

小镜很特别,非铜非玉,跟无瑕冰镜是一种材料,看上去像冰,摸上去也很凉,映照人像纤毫毕现。

“真是一面宝镜。”慕行秋赞道,已经收回左臂,手里拿着属于火树王的东西。

黑木剑离慕行秋的头顶只有两三寸,就再也降不下去了,过了一会,火树王身上的光芒消失了,数里外的无瑕冰镜也不再有光射来。

慕行秋的目光离开镜子,火树王连退三步,手中的黑木剑掉在地上,“你、你……这里是止步邦,我是……火树王,火树王……”

“告诉我一切。”慕行秋说。

“一切?”

“嗯,你是怎么知道这块树皮,又是怎么知道王后真实身份的?”慕行秋扫了一眼台子边缘的头颅,虽然没人介绍,但是看华美的服饰就知道,那必然是止步邦王后,也是一名换魂师。

火树王向台下看了一眼,他大意了,最近的士兵与大臣离他也有十几步远,帮不上任何忙,“是是是无瑕冰镜……”

火树王的脸色有点红,没想到自己会怕到当众口吃,又退了一步才稍稍缓解心中的惊恐,勉强能够流利地说话了,“止步邦的预言都存放在无瑕冰镜里,你来了之后我就想找出那条关于道士的预言。”

火树王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四面大镜,心里生出一种幼兽远离母亲的恐慌感,“我找到了预言,可是预言的内容多了好几倍,都是我从前没见过的,可能是因为冰镜见到了你,所以展露出隐藏的内容……”

“说说这些隐藏的内容吧。”慕行秋刚拿到小镜的时候察觉到里面涌动着强大的力量,可是很快就消失了,无瑕冰镜显然对火树王忠心耿耿,不愿为别人效力。

“预言说……预言说远荒祖火会用强大的力量诱惑第一个到来的道士,力量肯定与树木有关,我看到你手里拿着树皮,所以……”

所以火树王起了贪念,但这不是慕行秋关心的事情,“把预言说完。”

“预言说道士会接受诱惑,远荒祖火将会熄灭,止步邦也将灭亡,但是火树王会迎来新生,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还有吗?”

“预言告诉我一条通道,从东边的群山里能够走出去。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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