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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说话间, 迅速扫视了一遍屋内。

  单人床的褥子下头, 微露出一把削皮刀的刀柄, 刀锋上周才磨过,锋利得很, 擦着手就破皮。

  沙发上乱堆的脏衣裤间, 混了一把火钳,这玩意, 二三十年前家家户户用碳炉的时候, 是用来夹烧红的煤饼的, 他从旧物市场花三块钱收了来, 一是怀旧, 二是,火钳的头磨得尖尖, 捅人捅狗都好使——狗这种东西最烦了,见着他总要狂吠, 好像侏儒就特么低人一等。

  这年月,狗都会欺负人。

  桌底下一排锅碗后头, 藏着一把田径发令枪,是去体校收废品时搞到的, 他脑子灵, 到手之后换了点零件, 一通捣鼓, 装上硫磺木炭等等, 又能用了。虽说不如真家伙好使吧,拿来唬人足够。

  还有,门后挂了卷细钢丝,脚底下现踩着的,是一根锯身上锈、但锯齿磨得锃亮的锯条。

  没办法啊,生存不易,他这行,本就是社会底层、多冲突纠纷,他这身量,又在鄙视链底端,不多几个心眼子,头上挣不出天、脚下踏不牢地。

  他随手抄起一把剪刀,别在身后。

  剪刀也好使,一捅两个眼,再用力点,还能两点连成线,线间涌出血,像通了小运河。

  他说:“来啦。”

  ***

  陈琮结完账,抱着那盆花出了门。

  出门时忽然想起梁婵,发信息问她:“你回宾馆了吗?”

  那头没回,估计是还在生气。

  陈琮想了想,发了第二条:“你生气没关系,回头专门给你道歉。不过大晚上的,又是异地,先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安全。”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两个字。

  ——回了。

  回了就放心了,陈琮揣好手机,抱着花打车回金鹏。

  腿上还有刀伤,幸好他下刀时多了个心眼,拣走路不大受力的地方扎的,再加上“人石会”给他用的伤药又特有效,一日夜恢复下来,小幅度的走动基本没问题。

  因为金媛媛跳楼,宾馆门廊的玻璃雨篷砸坏了,搭了脚手架待修复,出租车开不过去,停在对面街边。

  陈琮下了车,不忙回去,就势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面向着金鹏,兰花摆在手边。

  入夜了,金鹏灯火通明,高处那条“预祝宝玉石爱好者交流会(阿喀察站)圆满成功”的大红横幅还在,就是被夜风鼓卷得翻了边。

  路人行来往去的,只当这是个普通宾馆,哪会想到里头暗流涌动,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呢。

  有个睡前遛弯的大爷背着手从陈琮面前经过,过了会,又背着手踱回来,看看他又看看花,朝花努了努嘴,问:“卖吗?”

  陈琮说:“卖啊,一盆1800。”

  他打定主意,如果大爷真的一时意气掏钱要买,他就再加一句:“是花盆1800,花还得另算。”

  可惜大爷没这魄力,背着手又走了,风把他低声嘀咕着的两个字送了过来。

  ——有病。

  陈琮哈哈大笑,笑完了,偏头问兰花:“入会吗?”

  入吧,因为,根本没得选。

  他看得出来,三老非常看重他这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点香诱发出来的小能耐,他一句“不入会”就能万事消停了?但凡协会又发生了寿爷这样的事、十万火急需要用他,绑也会把他绑来。

  以及,梁婵前两天还要“勇擒”他呢,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是送药烛又是约逛街,总不会是迷上他了,多半是梁世龙授意的。

  所以你看,其实只隐晦地给了他一个必选项,敬酒罚酒都得吃,那干嘛不顺水人情、笑嘻嘻喝一杯敬酒呢?

  再说了,现在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人生之强大不在于能够抗拒不想走的路,而在于每条路都能走得游刃有余、还能玩出花来——凡事往好处想,入这个会,也不亏。

  首先,生意互惠。

  有了这条,他那个店可谓上足了保险,自己即便不着四六,老王和小宗也能把生意撑得有声有色。

  其次,石补。

  怀胎、大补之类的不奢想,小补他就心满意足。现代社会,内卷高压,大多数人不是身体出状况就是心理有问题,他能在“小补”的助力下,始终情绪稳定、身心健康,以及头发茂盛,就足以笑傲99.99%的同类了。

  再次,寻求庇护。

  他不傻,昨天晚上,他一锥子下去,那团邪诡的黑影瞬间消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寿爷是好事,于姜红烛可未必。

  那一锥子是因,多半会结出于他不利的果。

  肖芥子一脸想打听什么的表情,问他对协会熟不熟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敲警钟了。

  姜红烛跟“人石会”恩怨纠缠这么多年,对协会想必早就了如指掌,想打听什么呢?会不会是要打听,究竟是谁握着那根钢锥扎下去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他无意中已经成了姜红烛的眼中钉了,那“人石会”,无疑是最好的结盟人选。

  最后就是……

  他想看看,陈天海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人,无论是做一件事,还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总是有原因的。

  八年前的那封留书里,陈天海说要去寻找“诗和远方”,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样迷人的“诗和远方”,让这老头偷了东家盗西家,对儿子不挂念,对他这个当孙子的似乎也没手软。

  当然了,戒心也得有,金媛媛姐弟出事都在宾馆,既然姜红烛没参与,那事情多半还是跟“人石会”有关。一个宿舍4个人,都能拉出5个群来,人石会99号人呢,他得极其小心、格外谨慎。

  陈琮象征性地跟兰花最高最盛的那一簇握了个手:“那就这样说定了,入会!卧槽……”

  不知道是不是力道没拿捏好,有一大朵蝴蝶兰应声而落,正拢在他手心,跟故意碰瓷似的,外人看来,估计会以为是他薅掉的。

  陈琮做贼一样,赶紧把花揣进兜里,又四下看看。

  还好,无人留意。

  他吁了口气,嫌弃地看那盆花。

  什么破花,这么容易掉。

  ***

  肖芥子很快就到了苗千年住的那条破巷。

  她皱起眉头,心里有点诧异。

  苗千年居然没在巷口等她。

  她跟这人没交情,往来都是为了帮姜红烛递话。

  这人像块腻滑的老猪油,殷勤到让人反胃:如果约在家里见,他必会早早到巷口迎等;跟你说话的时候,各种谄媚奉承,但会不自觉越凑越近;“无意”中碰到你的脸、头发或者身体时,会一脸惶恐地后退道歉,但眼底分明闪烁着那种揩到油之后的沾沾自喜。

  肖芥子真心费解:苗千年对姜红烛是真的念念不忘,但这好像也不妨碍他猥琐发育,对着别的女人心猿意马、猛摇尾巴。

  她明里暗里治过他,但苗千年仿佛有什么受虐癖,被治了也甘之如饴、我行我素,反正怎么下手都只恶心到了自己。所以现在,肖芥子对他的策略是:能不见就不见,能电话就电话,实在要见,当他透明,撂下话就走人,绝不多啰嗦一句。

  今晚这样的“面聊”良机,居然没出来献殷勤,实属罕见。

  肖芥子走进巷子,脚步不自觉放轻、放慢:巷子深处,苗千年那间破屋的灯亮着,这是搞到煤精占卜镜、自认为是个功臣,摆起谱来了?

  窗内,有条人影一闪而过。

  肖芥子猝然止步,下一秒,飞快蹲下身子避到暗处,一颗心跳得厉害。

  以苗千年的身高,窗口最多能露出个头,是绝不可能出现“身影”的。

  约了她的同时还约了别人?这有点不太讲究了吧。

  肖芥子思忖片刻,打定主意。

  巷子里都是收来的各种废旧家具、电器,她脱掉碍事的棉服,迅速折好,拉开一个旧衣柜的门放进去,又拣了把扳手,猫着腰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一处。

  门内,有拖拽重物的声音,有哧啦的胶带声,有压低的咒骂声,还有人在轻笑。

  居然不止一个人,肖芥子心中一沉。

  她听到有个年轻男人说:“你把门打开,这样,万一有人过来,我们能提早看见。”

  门开的刹那,肖芥子避进一堆叠靠的旧椅子和床垫背后,这里的角度有点刁,视线也偏低,只能隐约看见下半截门内。

  她看到,地上散了好多鲜红的玫瑰花瓣。

  那个开门的男人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往门内走,裤子上被血浸了一大片,脚边还不住往下滚落血滴。

  他咬牙切齿,一直在咒骂,过了会应该是找到了药箱,狠狠撕扯着纱布,扯到一半又骂:“妈的,这矮子想截胡、吃现成的,老子辛苦布置,刚从火场出来,就吃了他一闷棍。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屋里头家伙式儿还真不少,又是刀又是剪,还特么摸出把磨尖的火钳,要不是你到得及时,保不齐真被他捅穿了……”

  边说边用力往脚边狠踹了一记,那里有一大坨用黑色垃圾袋和透明宽胶带缠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被踹得晃了一下,继而一动不动。

  肖芥子闭上眼睛,缓了会才睁开,听到那个男人用力闷哼,估计是这一踹太用力,扯到痛处了。

  光影有明暗变动,是那个年轻男人往门外走,肖芥子下意识后避了一下:不过他只走到门边,倚门而立。

  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手部以下。他穿着很考究,西裤笔挺,皮鞋锃亮,手里拿着一块白色棉织手绢,正细心擦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眼镜带链子,晃晃悠悠地垂荡,偶尔反出的光有些晃眼。

  他擦的,是镜片上溅上的血。

  他说:“你太急了,我没能拦住你,应该先问问他的。”

  肖芥子眼睫轻动,喉间微微滚了一下。

  真巧,这两个声音,她都听过,在金鹏的那个晚上,四楼被铰开了链索、门扇洞开的黑漆漆的大宴会厅里。

  屋里的男人瓮声瓮气:“问什么?”

  “你没看到他穿着西服、准备了玫瑰花,还用粉色的眩光纸把镜子包装成一份方方正正的礼物吗?不是他自己要,他是要送出去的。”

  说到这儿,他很斯文地戴上眼镜、转向屋内:“把他手机给我,我看看他之前都跟谁联系过。”

  一个手机打着弧线从屋内飞出,年轻男人稳稳抄手接住。

  肖芥子暗叫不好,苗千年的手机是老式按键的那种,随翻随看,压根就不用什么解锁密码。

  很快,有一线微弱的手机铃声,蛇信般在幽暗的巷子里咝咝绵延开来。

  肖芥子叹气,手机在她的棉衣里,事发太仓促,没顾得上拿出来,一并折进去放进柜子了。这个教训告诉她,做一些隐秘或者危险的事时,最好把手机调震动或者静音。

  恨只恨这条巷子太偏僻太静,但凡靠近马路、有人声,这么点被层层包裹住的声音,都不至于会被听到。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屋里的男人想说什么,年轻男人制止他:“你别说话。”

  又说:“火钳给我。”

  他静静听了会,循声慢慢走向那个柜子,手里拎着一把磨得尖细的火钳,钳身的下半部分都被血浸湿了。

  肖芥子看到,这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长头发,上身也穿着西服,大概是因为刚刚动过手的关系,西服和内搭的衬衫袖子边沿都上卷,露出精壮结实的一节栗色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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