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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哪怕遍身伤痕、无可留恋,她也要继续走下去,等到……

  等到她可以真正得到安宁的那一天。

  该死的从来不是她。

  沈如晚抬手,用力捧住曲不询的脸,恶狠狠地咬了他唇瓣一下。

  可下一刻,又是更缠绵。

  曲不询微微一僵,横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把吻加深到更深更深。

  宁静屋内,只剩下缠绵的呼吸,和数不尽、掩不去的心跳。



第56章 垂烬玉堂寒(五)

  桃叶渡, 叶胜萍戴着帷帽缓缓走进茶楼。

  茶楼老板认得他是熟客,朝他招呼,“还是原来那个茶室?”

  叶胜萍低着头, 缓缓摇头。

  他提了几个人的名字, “我要他们隔壁的茶室。”

  老板露出踌躇的表情来。

  他知道叶胜萍提到的那几个是专门在桃叶渡的行骗的骗子, 总是以“我有大盗叶胜萍的消息”为饵行骗,正好最近有几个外来的冤大头在找叶胜萍, 动静很大, 传得沸沸扬扬的,找上了这伙骗子, 今天就在他的茶楼里约见。

  茶楼老板是不知道叶胜萍的身份的,只以为是被骗了来找麻烦,可偏偏这伙骗子平日也经常来他这茶楼里商量事情, 也算是熟客。

  熟客要找熟客的茬, 让老板颇有点为难。

  “不用你透露他们在哪。”叶胜萍哂笑,“我知道他们在哪个茶室, 你只要把那个茶室给我就行了。”

  他手指向上指了一指,正对二楼某个茶室。

  茶楼老板松了口气。

  既然叶胜萍知道对方在哪个茶室, 那就没什么了, 消息不是他透露的,他只是正常地给熟客开了间茶室罢了,不算坏了规矩。

  叶胜萍抬步朝楼上走去。

  最近又有人来碎琼里找他的踪迹,叶胜萍不能说不习惯这种感觉,但和很多年前不太一样的是,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惯了, 没有从前那种猫戏耗子的悠闲从容感, 反而有点提心吊胆, 不由得厌烦了起来。

  他自己心里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为什么而发生,无非就是因为实力不再。

  当年无所顾忌,谁都不放在眼里、肆无忌惮结仇的大盗叶胜萍,如今虎落平阳,连往日看不上的仇敌也可以找他的麻烦了。

  叶胜萍最嚣张、最得意也最风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除非他能再一次结丹,重新成为丹成修士,自然也就不用再躲在这暗无天日的碎琼里,争方寸利禄。

  但他知道,再也不可能了。

  修士结丹本就困难,更何况是二次结丹,需要机缘和修为都达到巅峰,然而他因为那些陈年旧伤,早就比不上多年前刚结丹时的神完气足了,若无如回天丹那般的至宝灵药化解暗伤痼疾,永远也不可能结丹。

  最重要的是,他已无法像很多年前那样肆无忌惮、勇往直前地拼一个可能了,他再也找不回那时的无法无天和无所畏惧。即使再不情愿承认,他也必须承认,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盗叶胜萍,现在心里满是畏惧,不止是对这个世界,更多的,是对一个人,那个一剑斩破他金丹的人。

  每当他闭上眼睛,仿佛就会回到那个风雷交加的雨夜。

  ——在电闪雷鸣、风雨滂沱之外,比惊雷还震骇人心的一剑。

  还有晦暗风雨里,在那一道电光雷声下冰冷如天生杀神的女修。

  她生得很美,胜过叶胜萍从前见到的任何一个美人,但那一刻、那一眼,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究竟有多美貌,而是恐惧,极致的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胜过金丹破碎的痛楚,这么多年后混杂在一起,成为蚀骨的折磨。

  每当体内的暗伤发作,都提醒着他,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冰冷无情的杀神,随时都能取他性命。

  叶胜萍提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壶口袅袅倾斜的茶水晃了一下,在半空中拐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线,洒出一点在桌面上。

  他伸手,轻轻把那点水渍抹去。

  沈如晚——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十年来他想尽办法去消除对她的恐惧,试图向自己证明重新再来一次他一定能战胜她,但每一次回忆都成了加深心魔的稻草。

  叶胜萍曾满怀恶意地揣度过沈如晚,从那一眼,他认定她一定是个从小被灌输杀戮观念的杀人机器,是宁听澜的一把刀,被半点不爱惜地使用,早晚有一天会死得比谁都惨——叶胜萍比谁都期待那一天。

  但还没等他看到那一天,当他被从前不屑一顾的仇家追着碾着东奔西逃,不得不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进碎琼里的时候,沈如晚退隐了。

  就那么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在她的名声达到前所未有的显赫高度时,一点也不留恋地退隐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她消失得那么突然,像天边骤然划过的流星,等到绝大多数人仰头去追逐她耀眼到刺眼的光芒时,她已消失。

  叶胜萍恨沈如晚恨得天天希望她死无全尸,唯独不希望她就这么消失、被慢慢遗忘。

  如果她不继续剑斩鬼神,那他这个被斩破金丹的又算什么?被无名之辈碾压的跳梁小丑吗?她就该一辈子待在修仙界,在腥风血雨里,让更多人感受他那一刻的恐惧。

  “咚咚咚。”茶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叶胜萍警觉地抬头。

  隔壁那伙瘪三的忽悠声还在继续,来找他的那群人则被忽悠得找不着北,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谁?”他粗着嗓子问。

  门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叶道友,老板说这间茶室里的茶陈了,之前忘了换,叫我赶紧上来换成新茶。”

  叶胜萍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是陈茶,微微松神。

  他刚要抬头把那少女打发走,心里却猛然一颤——他从未对老板说过自己姓叶!

  中计了,这是瓮中捉鳖。

  叶胜萍脑中立时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细想,他直接破开窗户,一跃而下,却不料就在他跃出的那一刻,平地一道剑光猛然袭来,正盯准他破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执剑站在那,还有空朝他灿烂一笑,“叶胜萍前辈,多谢你配合。”

  叶胜萍惊怒交加,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茶楼上,楚瑶光推开茶室的门,看着空空荡荡的茶室,没有一点意外。

  前段时间他们通过林三找到了那伙卖叶胜萍消息的骗子,发现这群骗子是真的不知道叶胜萍的下落,于是这半个月来,他们特意找人放出消息说要找叶胜萍报仇,又用了一点手段“请”骗子们配合演了出正在行骗的过程。

  他们所在的茶室附近只有寥寥几个茶室有人,挨个观察下来,要数叶胜萍最可疑,但这人隐匿了真实容貌,让人很难确定,楚瑶光就想了这一出“打草惊蛇”,果然把叶胜萍诈出来了。

  她走到窗边,就着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往外看,楼下陈献已经和叶胜萍交上手了。

  叶胜萍毕竟是曾经极有名的凶徒,要是实力差上一点,也没本事结下那么多仇人,哪怕金丹被沈如晚斩破,也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比拟的。

  也多亏了陈献蒙曲不询指点过剑法,本身有绝对嗅感,对灵气运行极度敏锐,又打了叶胜萍一个措手不及,两人这才平分秋色。

  叶胜萍并没想和陈献分个高下,在发现自己中计后只想跑,灵气狂涌,虚晃一枪,飞身就往街口逃。

  陈献没拦住,追了两步,怎么也追不上。

  楼上楚瑶光皱着眉抽下发带,伸手微微一晃,化作一条锁链,急速朝叶胜萍背影追去,去被叶胜萍猛然打开了,锁链一滞,落在地上,重新变成发带。

  陈献和楚瑶光站在原地,看着叶胜萍远去的背影,俱是重重一叹。

  “还是叫他跑了。”陈献哀叹,“这下师父肯定要嘲笑我们了。”

  然而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仿佛不太担心叶胜萍跑了这件事本身。

  “应该说,幸好还有两位前辈为我们压阵。”楚瑶光轻轻招手,远处落在地上的发带飞回她手中,她拈着那条发带叹了口气,“即使是被斩破金丹的叶胜萍,也不是我们能留下的,果然神州卧虎藏龙,我们还要学的还多的是。”

  遥遥天际,叶胜萍身形似电,疾驰而过,转眼就把茶楼远远地抛在身后。

  就在他即将松一口气的时候,眼前忽而又是一道霹雳般的剑光,朝他迎面落下。

  这道剑光和方才那个少年仿佛一脉同源,却比后者强了不知多少倍,浑然天成,并不含多少杀伐戾气,却沉凝厚重,如峰岳山峦威不可撼,竟让人无端生出不可望其项背之感。

  这一剑势不可挡,叶胜萍竭尽全力想躲,却又无可躲。

  “嚓——”

  他不离身的法宝轰然碎裂。

  叶胜萍如半死鹞鹰般骤然坠落,狠狠地落在地上,半晌不能起身。

  他趴在那里,满心尽是恐惧,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夜,金丹骤然破碎,沈如晚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了,只留下他被周围各色的目光包裹着,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他的仇家,哪些只是看客。

  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

  他痛悔他为什么要结下那么多仇,后悔他为什么要在各种明知会被神州明令禁止的买卖和凶案里掺一脚,后悔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却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落到同样无助又惊恐的境地。

  是谁?

  他在脑海里急速回忆这一剑的主人,试图想明白这追着他来到碎琼里的仇家到底是谁,又曾经和他结过什么样的仇。

  也许……他能够痛哭流涕地悔恨求饶,求对方放过他?

  但叶胜萍很快就绝望了。

  他想起他有很多次对待手下的“猎物”如猫戏耗子,给他们希望却又狠狠碾碎,他觉得被强者玩弄取乐是弱者的必然命运。他想起他下手总是做事做绝,从没给过别人生路。

  自然,他结下的仇,没有一桩能让对方心生恻隐、放他一马。

  两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慢慢响起,像是响在他心头一样沉重。

  叶胜萍努力撑着抬头,想看上一眼对方的容貌。

  走在前面的男修手里还把玩着一把金色的匕首,刚才的那一剑就是他的手笔,叶胜萍看见了对方的脸,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认识这张脸,也从没见过这个人。

  然而等到他目光落在男修身侧的那个女修身上的时候,他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他把什么都忘了,只是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那张清冷昳丽的脸。

  时间仿佛倒流,他又回到那个终生不忘的雨夜,看见那一道冷彻骨髓的剑光。

  叶胜萍充满恐惧地颤抖着,瞳孔放大到极致,声音低低的,“沈,沈如晚——”

  曲不询在不远不近处站定。

  他看着叶胜萍惊恐到极致的模样,挑眉,朝沈如晚回头一望,“看来当初你那一剑,这是给他留下了毕生心魔啊?”

  沈如晚神色淡淡的。

  她仿佛没有一点意外,只是打量了叶胜萍几眼,“欺软怕硬,自作自受,他们都是这样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不值一提。

  曲不询一顿,却没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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