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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禹司凤心中一凛,定定看着他,他却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小狐狸~~~小狐狸呢?”柳意欢喊魂一样的叫,一转头,终于看到了缩在璇玑怀里的紫狐,当下张开一口白牙,猥琐地笑着,走了过去。

  “你干嘛?”紫狐警惕地瞪着他,只觉他大手一伸,将她提了起来,酒臭味扑面而来,慌得她尖声大叫。

  “让我再看看你……以后可难看到了呢!”柳意欢说着,在她毛茸茸的脸上狠狠亲一口,惊得她都僵住了。

  “嗯,小丫头也要保重。”他反手把僵硬的紫狐丢给璇玑,对她笑了笑,“人总是能救回来的,不要太急了。”

  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见他又朝钟敏言那里走去。钟敏言对他一向是没好脸色的,见他摇摇晃晃走过来,当即就厌恶地想让开,谁知他只抬头看了看他,冷笑一声,并没说话,然后就绕到了若玉那里。

  “唔,还是你这个聪明人。”柳意欢拍了拍若玉的肩膀,笑得有点诡异,“聪明人不可以做坏事呀……”

  若玉淡然一笑,抱拳道:“柳大哥言重了。”

  “你有完没完了……”钟敏言嘀咕一声。柳意欢眼睛一瞪,大声道:“懒得和你这傻瓜说话!傻瓜最可悲的不是他傻,而是自己明明傻的要命还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你这个白痴!”

  钟敏言登时大怒,涨红了脸要与他争辩,柳意欢却摆了摆手,转身推着亭奴走了,一面道:“各自珍重吧!有空回来庆阳,我请你们喝花酒。”

  “这人简直可恶之极!”钟敏言气冲冲地自己先御剑飞走了,若玉笑道:“柳大哥也是一片好心,敏言不要过虑。”说罢也跟着飞了上去。

  地上就剩璇玑和禹司凤面面相觑,紫狐很识相地装睡,不出声。良久,禹司凤才轻道:“走吧。”璇玑急忙过去抓住他的衣服,急道:“等一下!司凤……你……你上次和我说的话,我还不明白!”

  禹司凤没有说话,她又道:“我……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什么绝对……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司凤你是下定决心要回离泽宫吗?我们以后再也不能见?”

  想到他以后要回离泽宫,兴许又是十年八年不能见面,她心里只觉得无限酸楚。如果是别人逼迫,她可以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将他抢回来,不管遇到什么艰险,她也不在乎。但,如果是他自己要走呢?要怎样才能让他留下?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多么希望他留下?

  禹司凤眼睫微颤,低声道:“真正不明白的人,应当是我。”

  璇玑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纵身上前一把抱住他,急道:“不要走!你……你听我说完!”

  紫狐被他俩压得差点晕死过去,急得吱吱乱叫:“先让我下来行不行?你们两个小情人要谈情说爱,难道还要找旁观者?!”

  两人都是一愣,眼看着紫狐艰难地从她怀里爬出来,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趴在一旁的草丛里,回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什么时候要走……再来叫我。现在……你们随意,当我不存在好了。”

  被她这样一打岔,两人还有什么能说的,怔了一会,璇玑忽然觉得无比委屈,眼里热辣辣,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说,只得转身捞起紫狐就走。

  禹司凤忽然在后面低声道:“好,我不走。我会留下来。”

  她急忙转头,却见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只是我留下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走。你莫要后悔。”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抬手,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她,低声道:“就算你要再后悔,我也不会走了。”

  璇玑慢慢露出笑意,眼里还含着泪水,可是面上早已笑颜如花,人们往往形容带泪的女子是梨花带雨,如今他才明白这是何等的美态,一时竟呆住。

  “谁、谁说我会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她一把擦掉眼泪,孩子气地抓住他的手,急道:“真的不会走吧?不能骗人!”

  禹司凤淡淡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低声道:“不骗人,绝对不走。”

  璇玑这下才叫心满意足,恨不得马上飞去不周山,救回了玲珑,从此逍遥自在,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危弦(一)

  紫狐说,不周山在极西的位置,那里曾是上古神明大战的战场。后来因为共工不敌祝融,一怒之下将不周山撞倒,于是天河的水泛滥成灾,祸及百姓。作为曾经的擎天支柱,那里的景致自然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壮丽巍峨。再加上那里有通往阴间的大门,两位神将日以继夜地守在门口,更为不周山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不过嘛……我小时候常去那里玩,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紫狐说累了,爬上桌子舔了舔杯中的茶水。

  他们一路西行,满以为直接御剑就能飞到不周山,谁知才飞了半天紫狐就要他们落下云头,还说从今天开始只能步行上去,别说是御剑飞,就是御仙鹤御金龙,也不允许。

  他们几个不认得路,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好听她的话,乖乖用双脚走路。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一个叫做格尔木的镇子上。

  这里是西方之地,风土人情自然大异于中原文化。无论男女头上都带着圆顶小帽,上面纹以各类花鸟图画,下面拉开一张两尺长的面纱,遮挡漫天的风沙。

  璇玑见这酒馆里的小二掌柜都是女子,头上也不绾发髻,而是结了三四根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小腿那里,更兼她们深目高鼻,面容艳丽婉转,和中土女子更是大不同,不由看得呆住。她们上身穿着各种颜色的小马甲,下面一条长长的裙子,腰间系着银铃,走起路来欢快得犹如云雀,叮叮当当响,香风乱飘,当真有一种别致的妩媚。

  那些女侍者大方爽朗,对他们几个中原来的客人殷勤备至,一会端来奶酒一会送来葡萄,惹得钟敏言他们头也不敢抬,尴尬的很。

  “这里……和咱们那儿还真是有好大的区别……”钟敏言喝了一口奶酒,被那古怪的味道呛得差点喷出来。

  紫狐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道:“天下大着呢!瞧你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人家把你当作中原来的稀客,你倒把人家当怪物!不就是穿的衣服不同,长得也有区别么,脱了衣服大家都一样!”

  钟敏言本来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被她这样一逗,不由咳得更厉害了,脸涨的通红,艰难道:“你……你说、乱说什么!”

  “哟,我说了什么?脱衣服而已嘛,你难道从来不脱衣服?”

  紫狐还在逗他,钟敏言脸红得犹如滴出血来一般,闷了半天,才道:“别总这么不正经的,说正事!”

  若玉笑道:“不错,该说正事了。紫狐,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御剑飞去不周山?我看这里地形凹陷,像是个盆地的样子,离不周山还有很远的距离吧?”

  紫狐嘴上白色的胡须颤啊颤,尖尖的嘴巴张开,等璇玑喂她吃葡萄,一面模糊不清地说道:“说你们没见过世面还真是一点不冤枉。你们可曾在凡人的地图上见过不周山?那里根本是禁地好不好,还御剑飞呢!没飞过去就被守山的神将给打落啦!要去不周山,就乖乖用脚走过去,除了神荼郁垒那里不要靠近,别的地方嘛……和普通高山也没什么两样。”

  若玉似乎对神荼郁垒很感兴趣,连声问道:“你见过看守阴间大门的两个神将吗?常听人说阴间在不周山有个入口,却从来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

  紫狐丢给他一个白眼,娇滴滴地说道:“那地方谁都不给靠近,你问我,我问谁呀!见过神荼郁垒的人,也不可能告诉你他们长什么样。”

  “为什么?”众人都很好奇。

  紫狐“切”了一声,“一群笨蛋!因为他们都死了啊!见到神荼郁垒谁还能活?!生死有命,天道有轮回,无缘无故跑到阴间大门那里的,大多是亡命之徒,要么是想去阴间找人,要么是挑战神的威严,这个就是破坏了天地秩序,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说着,她自己神色却黯然下来,喃喃轻道:“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我不怕的。若是他们杀了我,我就可以去阴间找他了。杀不死,我还可以将他救出来……”

  璇玑低声道:“你是说……那个用八方定海铁索锁住的大妖魔吗?他被关在阴间?你、你要去阴间救他?”

  难怪她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她自己来不周山也有目的。

  紫狐龇牙咧嘴,恶狠狠地问她:“怎么!我不能去吗?!咱们各自行动,不过暂时同行罢了。到了不周山,你们救你们的人,我救我的人,互相不干扰!”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璇玑拍了拍她的脑袋,轻道:“你一个人去,多危险啊。要不,我帮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钟敏言急道:“你乱说什么!那可是妖魔!放出来是要为祸人间的!让师父听到你的话,你这辈子就住在明霞洞别出来吧!”

  明霞洞一直是璇玑的弱点,一听这三个字她就抖一下,当即连忙摇头:“那……那我还是不去了……”要在明霞洞住一辈子,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点。

  紫狐笑道:“我才不要你帮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才不要像你们两个,心里话都说给别人听了。我要让他知道,天下只有我对他最好,是我把他救出来的,所以他得永远承我的情……再也不可以离开我。”

  她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什么正经,但这几句话当真说得缠绵婉转,深情之至,众人一时都默然。钟敏言本来想糗她两句,毕竟她的作为在他们眼里是敌对的立场,但这会却说不出来了,只能摸摸脑袋。忽然想到玲珑,只觉就算她是天下人都厌恶的妖魔,被关在阴间,自己也会不顾一切豁出命去救她的。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可以理解紫狐,心中的愤懑也消失了。

  在小酒馆休息了一会,众人便催着赶路,既然要用脚走过去,不快点是不行的。

  谁知紫狐懒洋洋地靠在璇玑怀里,轻道:“等到晚上,我看一下天色。找个合适的时候再走。哪里不是说去就去的。”

  大家又只好找了客栈先安顿下来,好在这里虽然是边陲之地,但风土人情和中原甚是不同,几个年轻人在镇上逛了一圈,倒也觉得新奇有趣。饮食上味道有些怪,但胜在新鲜好玩,更有一家店,用大铜盆装了菜出来卖,不知放了什么料,香飘万里。

  四个年轻人一边玩一边吃,钟敏言见路边有卖女子饰物的小摊子,金灿灿黄澄澄,样式大有不同,想到玲珑向来喜欢这些小玩意,不由过去挑选起来。璇玑只顾着吃东西,早早就拉着禹司凤跑得不见影了。若玉两头张望一下,只得陪着钟敏言一起挑选那些他一窍不通的女子饰物。

  “若玉也有心仪的女子吗?”钟敏言挑了两件,见他手里抓着一个玉镯子仔细端详,不由笑问。

  若玉手上一颤,急忙放下镯子,笑道:“没有……不过想到家乡有个小妹子,自从进了离泽宫便再也没见她,这些年她应当也及笄了,买些东西送她也好。”

  钟敏言接过包好的饰物,又问:“若玉的家乡在哪里?我听说进了离泽宫,等于一生不得嫁娶,也不许随便和女子接触……是不是以后也不能回家乡了?”

  若玉道:“门规如此,自然是要遵守的。我家乡……在很偏僻的荒山野岭,说出来敏言也一定没听过。不过偶尔家人可以来离泽宫探望,也不算孤零零的了。”

  钟敏言见他又把那镯子拿起来看,有些舍不得的意思,当即取出银子塞给老板,笑道:“那镯子,我要了!”

  若玉急忙要取钱还他,钟敏言笑着拉住,说:“你我何必还客气,你的妹子也等于我妹子了。买个东西送她,何必见外。”

  若玉便不再勉强,将那镯子攥在手里,若有所思,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淡淡一笑,轻道:“敏言一向热情善心,这镯子,我便替小妹子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钟敏言把手一摆,掉脸走了。

  若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将那镯子缓缓放进了荷包里。

第二十六章 危弦(二)

  璇玑拉着司凤满镇子乱跑,见着没吃过的东西就上去买一点来尝尝,吃到后来都撑得走不动路,只得坐在路边休息。

  彼时已近黄昏,远方的天空早已被晚霞渲染得如火如荼,大朵大朵金红色的云彩栖息在连绵的山峦上,将两人面上都沾染了艳丽的黄昏红。

  璇玑还在啃手里没吃完的酱马肉,吃的满脸都是酱汁。她见禹司凤定定地望着远方,那里已然微微暗了下来,层叠的山峦,一重一重,似是要蔓延去天尽头,令人不由自主想知道那无穷无尽的山峦后,会是什么景致。

  “你在看什么?”她终于把那块马肉给啃完了,艰难地从袖子里勾出手绢来擦手擦脸。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没说话。他的眼神眷恋而又伤感,又看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回头轻笑:“以前我也喜欢站在离泽宫高高的钟楼上,眺望远方的山峦,猜想那些山后面会是什么景象,如今终于知道,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子。”

  璇玑站起来,将手搭在眼帘上,陪他一起看,道:“原来那些山后面就是离泽宫呀!是司凤从小长大的地方吧?”

  禹司凤摇头,“也不算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的故乡……很远,非常远。”

  “有多远?”

  “……远到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听起来很玄妙的感觉。璇玑呆呆看着他,想象不出“一出来就回不去”是怎么个遥远的地方。

  “那……我这辈子也没可能去司凤的故乡看看了?司凤家里人不会想念你吗?”

  禹司凤勾起唇角,那种微笑令人觉得清冷而又萧条。

  “嗯,璇玑你是永远也去不了的。至于我的家人……很早很早就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来。”

  原来是个可怜的孩子。璇玑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和疼爱,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猫。

  “怎么会是孤零零的呢?”她轻轻说,“我们大家都陪着你呢。”

  他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感性的时刻,有点笨拙,咳了一声,脸上微微发红。不知是不是晚霞过于艳丽的缘故,他比平日里看上去要多了一丝柔倦纤细的感觉。山风吹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清朗的大海味道,令人舒畅。

  “是时候回去了,紫狐还在客栈。”他拨了一下被风吹到身前的乌发,回眸微笑,眼中晶莹澄澈,仿若黑色宝石。

  璇玑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被他拖着往前走,懒洋洋软绵绵,像一只吃饱的猫。

  “司凤,你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了想,“嗯,很美丽。”

  “很多人吗?”

  “很多。”

  “那你以后……会回去看看吗?”

  身边的少年忽然停了一下,跟着转头笑道:“不是说了,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吗?”

  “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璇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快要降临的夜,风声呜咽,带着丝丝的寒意。她抱紧他的胳膊,再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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