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发呆的塞勒斯恍然回神，他抬起头，就看见潘多拉裹着浴袍，好像刚从浴室出来，还带着些热气。

　　湿发搭垂在她的肩膀，更衬得少女的肤色如同牛奶般雪白。她的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湿润的睫毛看起来卷翘又惹人怜爱。

　　她平时的作风都更加像是直率和为所欲为的孩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她的年纪已经接近成年，甚至能够看到未来的那个她的影子。

　　塞勒斯呼吸一窒，他随即清醒过来，别开了目光，一时间有点无措。

　　他唾弃于自己的失神。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停在她的门外。

　　“抱歉，我……”

　　“你要帮我吹头发吗？”潘多拉说。她捋着自己的长发，耸了耸肩膀，无辜地说，“我还不太会用电器。”

　　一个纯粹的借口。

　　塞勒斯想要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薄唇微张，欲言又止，拒绝的话似乎已经到唇边。可对上少女那希冀的眸子，万千话语都无法说出。

　　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仿佛在开始走向一个滑坡未知的道路。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对，非常不对。

　　可是，最终，塞勒斯还是开口道，“只要你换上合体些的衣服。”

　　刹那间，女孩脸上的笑容如同花朵般绽放。

　　“你等着！”她说。

　　她跑过来关上门，可尽管如此，塞勒斯仿佛仍然能够想象得到女孩会在门后如同小鹿般跑向屋里，她会快速地换衣服，好来让他帮忙吹头发。

　　她现在很喜欢他，依赖他。塞勒斯能够感受得到。或许在旧世界的历史中，潘多拉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任何一个人。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让塞勒斯的心情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愉快。

　　——有什么地方似乎开始变得不对劲。

　　却让他，甘之如饴。

第8章

　　经过上一次的外出，二人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潘多拉能够明显的感受得到这一点。

　　之前的那段时光，塞勒斯以往连靠近她身侧都会放缓呼吸，一副抑制自己的样子，更别提他被‘强迫’帮她编辫子时的勉强。

　　她能感觉到男人沉稳而毫无波澜的面庞下，其实隐藏着对于和她近距离相处的不适感。

　　潘多拉倒是不觉得会被冒犯，因为她觉得塞勒斯的这种反差很有趣。

　　她能感觉到他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男人，并且非常优秀，应该已经算是这个年代里金字塔顶尖的那一拨人类了。

　　这样一个男人，却面对她时内心如此反差，实在是让人好奇原因，更让她想探其究竟。

　　可是自从在面对金甲虫之后，不知为何，塞勒斯内心中的防线似乎松弛了一些——至少他不再对靠近潘多拉而感到强烈的不适。

　　强烈抗拒似乎稀释成为了仍然存在的一点点不自在，可相比过去已经很进步了。

　　潘多拉完全不明白他自我转换的原因是什么，只能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当时她选择了人类，而带给塞勒斯的安全感。

　　不论如何，她本人也对此非常满意。虽然想看到男人更多的表情，但除了负面情绪以外，看着他慢慢适应和接受她的存在，很有趣。

　　——让一个如同天神般完美冷峻的男人开始在意她，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潘多拉的所作所为便隐秘地在总部里流传。她仍然无法无天、喜欢恶作剧，很自我。但其他人面对她时多了许多包容和耐心，再也没有人不赞同地注视她的所作所为了。

　　甚至是当时开会时气到站起来指责她的那些官员，看见潘多拉都会立刻转移视线，掉头就走。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潘多拉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而早起工作完的塞勒斯会陪她用餐，下午教导她学习各种知识。

　　根据之前约定好的那样，塞勒斯要带潘多拉去城里逛逛，单独的那种。

　　在潘多拉眼里，塞勒斯周围的下属总是对他要做的所有事情一惊一乍，听说塞勒斯要去城里，其他心腹都忧心忡忡。

　　“大人，认识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万一你被其他居民认出、引起骚乱甚至被包围，那可怎么办啊？”

　　“就是啊，塞勒斯大人，您自从来了总部之后几乎从未去过城市里，怎么忽然间——”

　　副官里奥又开始用那种痛心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塞勒斯是人类之光，超级学霸。而潘多拉是个要教好学生抽烟喝酒的差生。

　　想想也是哦，在她出现之前，塞勒斯一直都如同机器般冷淡、精准、专业，将所有的经历都用在自己的工作上。可自从潘多拉出现，他为她打破了太多原则。

　　可那又能如何呢？潘多拉全部都知道，而且她一点都不想劝导塞勒斯继续好好工作，她很乐于看到他这种因为她而失衡的样子。

　　众人劝阻无效，塞勒斯还是选择单独带潘多拉出门。

　　他开着黑色轿车，载着潘多拉离开了总部。

　　“先说好，哪怕是2022年的城市，也可能会让你无聊。”塞勒斯开着车，他开口道，“但总归应该看看。”

　　的确是这样的。潘多拉刚开始还会对现代的高楼大厦感兴趣，然而她住在总部最高层，可以俯视全城，每天每天看着高楼大厦，已经开始腻烦。

　　尽管如此，潘多拉还是侧着身子打量着车窗外的世界。

　　“那什么年代的城市会不无聊呢？”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或者什么地方会有趣？”

　　塞勒斯冰凉的眸子注视着前方。

　　“我不知道。”他说，“与我而言，我也无法明白普通人的生活和城市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他的前半生在星球上，成年后的十年则是在太空里。可不论在哪里，塞勒斯都从没有过什么感觉。

　　潘多拉从窗边转回头，看向他。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她奇怪地问，“你可是人类领袖，你不爱你的人民？”

　　或许是第一次远离了工作环境，塞勒斯往日中无时无刻的紧绷消失了，他看起来很放松。

　　“我天生感情淡薄，无法在小事上与其他人共情，当然也无法完全了解普通人。”他语气淡然得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领袖是我的工作职责，我能用我的头脑和一生的时间去最大程度保护所有人，这是我的使命，但与爱无关。”

　　“哇哦。听起来你简直就像是为了领导他人而生。”潘多拉啧啧地感叹道。

　　薄情对于一个领袖来说，未必不是个好事，只要他有足够的理性去评估一切。太心软的人无法当好一个领导者。只有坚定、理性、完美的人，才会让其他人去追随。

　　所以，潘多拉的感慨也是真心的，塞勒斯的性格天生适合当领导者。

　　她却不知道，事实的确如此。

　　塞勒斯是被未来人类精心筛选出来的苗子，他的个性甚至也有很大层面上就是被人工调控出来的。

　　一个领导他人的人，必定不会融入到世俗当中去。对塞勒斯而言，他清心寡欲，也正是因为他无法对普通人类追求的一切产生兴趣。

　　“可我想知道，如果普通人追求的东西对你毫无吸引力，那么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感兴趣的事情又是什么呢？”潘多拉拄着自己的下巴，她说，“总不会是领导其他人本身这件事吧。”

　　塞勒斯没有回答。他只是侧过头，看向了潘多拉。

　　随即，男人的嘴角缓缓勾起。

　　潘多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冲她笑，难道是因为她猜对了？她也不清楚，因为她被塞勒斯的微笑晃得出了神。

　　他只不过是勾起了一个非常、非常浅弧度，就仿佛春天的第一束阳光照在白雪皑皑的山顶，晶莹剔透，高远、神圣，让山下只能远远注视的人心生向往和憧憬。

　　塞勒斯可能对自己的样貌和笑容的杀伤力并没有什么直接的预估，他笑之后便转过头继续开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潘多拉倒吸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

　　她被塞勒斯很肤浅地吸引着，但她完全不想承认这件事情。

　　潘多拉能感觉到塞勒斯非常了解她，甚至了解她那左右摇摆、无拘无束的个性，所以才非常紧张她会不会离开。

　　她不明白塞勒斯为什么这样了解她，但是至少有一点——塞勒斯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愿意留下来。

　　她比较喜欢看塞勒斯因为她而焦虑紧张，这种情绪由男人的身上产生变得极其可口。潘多拉不想轻易告诉他，她留下的原因。

　　不然就没那么好玩了。

　　潘多拉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继续看着窗外。

　　此刻，轿车已经行驶到市里，帝城和她在网上看到的资料没什么区别。

　　高楼大厦、街边琳琅满目开着的各种店，路上逛街或者工作奔波的路人们。足够普通和日常，但对初来乍到的潘多拉还是存在着一定的新鲜感。

　　她要求塞勒斯在一间商场前停车，然后好奇地走进了商店。

　　塞勒斯跟上她，为了伪装自己，他不仅戴了口罩，鼻梁上还戴了一副镜框，以此来遮盖自己的样貌。

　　潘多拉则是明目张胆的多了。她毫无遮挡地在商场里闲逛，所有和她擦肩而过的人都会抬起头去看她。

　　她的长相在普通人之中十分出众，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和眼睛，五官又那么深邃，仿佛还带着些小国皇室般的优雅贵气，实在是引人注目。

　　塞勒斯一直保持沉默，跟在潘多拉的身后，只在她需要付钱时出现。因为他并不想引人注意。

　　直到他看到来来往往的顾客中，有人拿起手机偷拍潘多拉，并且不止一人的时候，最终还是没有按捺得住。

　　不知道为何，一遇到和潘多拉有关系的事情，塞勒斯便容易感到焦虑和心烦。尽管他知道他无法将她藏起来一辈子。

　　塞勒斯给里奥发送信息，让他解决在商场里那些偷拍的照片，又抬起头看向店里的潘多拉，她还在饶有兴趣地在各种饰品中挑选。

　　男人微微叹息。

　　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普通人的市区里。过去不论是在星际时代还是在这个年代的一年里，他和其他人都总是有着遥远的距离。

　　塞勒斯正在出神，忽然间，他感受到潘多拉的气息出现。

　　在他发呆的时候，潘多拉靠近了他，她双手背后，用很近的距离仰起头，看着他。

　　他对女孩那纯粹直白的目光总是有点无法应对。塞勒斯向后退了一步，他说，“你选完了吗？”

　　潘多拉点了点头。

　　她举起手，她拿着的是刚刚双手背后藏着的东西。

　　“送给你的。”潘多拉说。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还没付钱。”

　　塞勒斯一愣。

　　他接过潘多拉的礼物，那是一块还没摘吊牌的、价值四十九块钱的男士手表。